民国那些人和事儿


民国那些事儿

第一章龙无首:山雨欲来风满楼

民国山川,英雄竞逐。人物品藻,任诞风流。这是一个风起云涌的乱世,政事纷繁复杂,局势动荡不安。在这个非常时期出现了许多显赫一时的人物,在内忧外患的民国,他们扮演着自己特殊的角色,用各自不同的方式影响着民国的历史。那些或耳熟能详或鲜为人知的故事,为我们演绎了历史的另一种“真实”,使我们对活跃在那个时代的风云人物有了全新的看法。我们且从这些风云人物的一言一行中捕捉当时的历史真相,洞察近代中国的跌宕起伏。
对民国史实的片面理解导致了我们越来越倾向于自己的主观臆造,而历史本身的博大精深远远不是一两句话,一两个观点就可以阐述清楚的。同是一个人一件事,在不同人的眼中,反射出不同的映像,而这些映像在大多数情况下,是不真实不完全的,这可能就是历史本身的吊诡吧。
历史的作用就是提供给今人以前人的经验和教训,以便从历史的角度看待事物发展,同时历史也留给人们思考和争论的空间,而在中国历史上,最能引起人们怀疑和争论的,非我民国,则其谁哉?

一语成谶

戊戌政变之后,慈禧就一心想着废掉光绪帝,但是光绪没有儿子,废帝需要一个“说法”。于是就上演了一场反复废立阿哥的戏。光绪二十五年,慈禧太后懿旨,由载漪的儿子溥儁做“大阿哥”,将来继承同治为嗣,兼祧光绪皇帝为嗣,就是既继承同治又继承光绪,并且传话,第二年光绪皇帝要举行禅位大典,同时举行大阿哥登基大典。就在这个时候,发生了义和团事件,义和团冲到了东交民巷使馆区,杀了日本驻华使馆的杉山彬,还杀了德国公使克林德,这样就把事情闹大了,八国联军侵入北京。大阿哥的父亲载漪支持义和团,对慈禧说义和团是良民而非乱民。慌乱之中慈禧带着光绪西逃,载漪和大阿哥溥儁也随驾西逃,他们逃到大同的时候,慈禧传下懿旨载漪为军机大臣,没多久慈禧就变卦了,说义和团和八国联军这场乱子,祸首就是载漪,于是革去载漪军机大臣的职务,还把他遣戍新疆。第二年就是光绪二十七年,慈禧回京宣布溥儁的父亲载漪有了过错并且已经处罚了,那么他的儿子就不能再做大阿哥,就这样废除了“大阿哥”这个名号。
光绪病危,慈禧传下懿旨,由醇亲王载沣之子溥仪继承皇位,入继同治皇帝,兼祧光绪皇帝,也就是继承同治又继承光绪。当天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太监就到了醇亲王的北府,准备相关事宜。登基大典是融宗教与世俗于一体的,乐师、太监和牧师集结在太和殿,溥仪被放在又高又大的皇座上。那天,3岁的溥仪又惊又冷,浑身打颤。侍卫内大臣和文武百官列队,一个个到他面前宣誓效忠。乳母是唯一能哄住他的人,只有跟乳母在一起,溥仪才安心,但那天按照规定不准她参加大典。诏书要求既是父亲又是摄政王的醇亲王载沣陪伴溥仪参加仪式。
大典在太和殿举行,按照规矩皇帝先要在保和殿接见大臣,完了再到太和殿,溥仪有段回忆记载:“我父亲单膝侧身跪在宝座下面,双手扶我,不叫我乱动,我却挣扎着哭喊‘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我不挨这儿,我要回家’!父亲急得满头是汗。文武百官的三跪九叩没完没了,我的哭叫也越来越响。我父亲只好哄我说:‘别哭,别哭,快完了,快完了!’父亲的话意在安慰我,但是却给文武百官留下了惨淡的印象,登基大典刚结束,满朝文武官底下是窃窃私语:怎么可以说快回家了呢,怎么说快完了呢?这是不祥之兆啊。大清王朝亿万斯年怎么快完了呢?说这预示着大清王朝的不吉祥。”这一次登基大典没有一点喜庆欢乐的气氛,反倒笼罩着一片悲哀的气氛,而这一句话也成了谶语。
风雨飘摇的大清王朝,成为三岁的小孩子手中拨来弄去的玩具,一座没落王朝的宫殿终于岌岌可危,等待着轰然倒塌的命运。

宝善里事件

十月的天气仍是闷热难熬,举目望去是一片无精打采的景象。突然一声巨响打破了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闷。一时间浓烟滚滚,被炸飞的碎片四处飞散开来,夹杂着人们的叫喊声和孩子的哭声,慌乱中几个被火势严重烧伤的人飞快地跑出那间乌烟瘴气的房子。
很快一些高大的俄国士兵闻声赶来,他们冲开围观的人群,迅速包围了这里,他们先是派几个人四处搜查着,似乎已经找到了发生爆炸事件的原因,然后彼此交谈着。还有几个士兵手里攥着鲜艳的旗帜、文告还有名册……
名册上有一些我们耳熟能详的名字:黄兴、孙武、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
这就是武昌起义前一天发生的“意外事故”,1911年10月9日下午,孙武等人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的政治筹备处忙于起义前的准备工作,正在装填炸药的时候,炸药突然爆炸,声响巨大,俄国巡捕听见爆炸声后立即赶来。孙武等人虽已火速撤离现场,但“现场”被抄查,起义计划已然完全败露,为起义准备的旗帜、文告、名册全部被抄走。
俄国驻汉口总领事马上将此事告知瑞澂。瑞澂立即宣布全城戒严,同时按照名册、地址顺藤摸瓜式地搜捕所有参与进来的革命党人。当晚,起义中的主干力量被捕,杨洪胜在自己的小杂货店被捕,蒋翊武、彭楚藩等在武昌小朝街85号起义最高指挥部被捕。蒋翊武乘机逃脱,彭楚藩、刘复基等被押至总督署,瑞澂连夜对他们进行审讯,随后残忍杀害。
宝善里事件一起,革命党人被杀害,革命消息如同扶摇大风,卷地俱起,由此引刮一场史无前例的革命风暴,清政府土崩瓦解之势,已成横流之决。

谣言四起惹祸端

“不用掐,不用算,宣统不过二年半。”在武昌起义爆发前夕,社会上已经散布着这样的政治谣言。这些谣言在根部蛀蚀着清政府的统治,谣言像野火一样流传开来,使得人们对政府的不满与轻视与日俱增。
1911年10月9日,革命党人孙武等在汉口俄租界宝善里赶制炸药时发生意外爆炸,起义计划暴露。不过,从对宝善里事件的处治看,湖广总督瑞澂并不想扩大事态。可是一则谣言将事态再次引入白热化。这则谣言是:清政府正在捕杀革命党人。
宝善里事件之后,瑞澂决定接受军官们的建议,销毁缴获的名册,对新军中存在的革命党人置之不理。
当宝善里发生爆炸事件,孙武等人在逃脱之后,猜想清政府必定会按照名册缉拿革命党人。本打算不将事态扩大的瑞澂,按缴获的名册捉拿了革命党人彭、刘、杨,并残忍杀害。在第二天清晨,另一位革命党人张廷辅被捕。政府的肆意捕杀使很多士兵意识到自己随时可能会成为被殃及的池鱼,面临着“等死,死国可乎”的局面,他们最终做出了重大的决定,与其等死,还不如拼死抗争,最终导致了这场大规模的政变。
先前在湖北武昌尽管盛传革命党要在八月十五起事,但整个中秋期间并没有动静,相反,武昌城里过中秋佳节的气氛依然浓郁,完全看不出任何即将起事的迹象。只有革命党人知道这些是一场带来新生的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但是原定的发难时间因为准备不充分而被迫延期。
宝善里事件后,起义计划败露,湖北总督瑞澂惊恐万分,立即宣布全城戒严,大肆搜捕。当晚就提审并杀害了起义中的主干力量。
清兵军事参议官铁忠提审起义计划中在指挥部任侦查员的彭楚藩。在清军面前彭楚藩傲然屹立,毫无屈服之意。看到这个情形,铁忠愤怒地咆哮道:“你是何人,见到官兵敢不跪下!”彭楚藩冷冷一笑,不屑一顾地说:“我彭楚藩是革命党人,你这清狗,我岂会跪你!”铁忠左右的卫兵把彭楚藩推坐在地上。铁忠继续拷问:“你为何革命?还有哪些余党?”彭楚藩指斥道:“大好河山,被你们这些清狗毁坏,断送,徇私舞弊,草菅人命!为何不要革命?!”铁忠无言以对,只得禀明瑞澂,瑞澂做主判以极刑。接着提审“小诸葛”刘复基——整个起义计划就是他起草的,刘复基自认革命不讳,大骂清官腐朽丑恶的嘴脸,杨洪胜脸部重伤,如黑炭一般,还不等清官吏发问,就怒吼道:“我就是革命党,我也不会说出什么!要杀便杀!你们这些清狗奴才的未日眼看就要到了!”说完,便放声大笑。被捕的革命党人丝毫没有畏惧退缩,见拷问不出结果,铁忠只得再次报告瑞澂,气急败坏的瑞澂连声说了“杀!杀!杀!”三个“杀字”。
10月10日凌晨,彭楚藩、刘复基、杨洪胜三人在督署东辕门被斩首。徐维贤哀悼烈士时曾赋七律一首:“一死名留万古垂,临刑骂贼志不亏。从容就义身甘殒,不怕牺牲世少为。首创共同三烈士,迎风响应两湖师。卒成汉业恢疆土,特立千秋纪念碑。”为了纪念这三位烈士,现在武昌有一条以三位烈士的姓命名的路,叫彭刘杨路。
在得到彭刘杨三烈士死难的消息后,革命党人集合在一起商定应变措施,最后决定“与其坐以待毙,不如乘机崛起,提前发难”。
此时的武昌城,各个军营内纷纷谣言四起。工程营后队队长熊秉坤召集各队代表,约定当晚发难。熊秉坤也因此有了“熊一枪”的美名。
晚上八时,二排排长陶启胜领护兵巡棚查哨,看见金兆龙和程正瀛两人荷枪实弹,持枪而待。就问金兆龙这么晚了,要干什么。金兆龙说:“准备不测。”陶排长厉声喝问:“难道你想造反?”金兆龙反问道:“反就反,你能拿我怎样?”陶启胜上前死死扼住金兆龙的手腕,呼令护兵一起上来逮捕他。程正瀛见状按住陶启胜并用枪托撞击陶启胜的头部,陶启胜挣扎着忍痛逃跑。程正瀛向他开了一枪。这时熊秉坤刚刚走到本队第一排第三棚,听到第二排有呼喊和打斗的声音,知道事情有变,立即取出手枪,边装弹药边往二排方向跑。远远看见痛苦不堪的陶启胜从对面跑来,熊秉坤立即向他开枪射击,陶启胜侥幸从楼梯逃跑。
熊秉坤等人趁势而起,鼓动众士兵起义,军营大乱,熊秉坤带领跟随他们起义的士兵们向楚望台军械库冲去。这时枪声大作,整个工程营都跟着轰动起来。清督队官阮荣发、右队队官黄坤荣和司务长张文涛三人出来阻挠,起义众人没有一个退缩和屈服,阮荣发向人群里开枪,乱枪打死士兵一人,起义士兵将他们三人打死。之后起义的大队人马奔向楚望台军械所。
这时,工程营的其他士兵以及步、炮、辎重各营和军事学堂的部分学生也相继聚集到楚望台。熊秉坤带领着起义大军在当晚守卫楚望台军械库的革命党人罗炳顺等人的配合下,迅速占领了军械库。拿到了武器弹药之后,革命军战士们群情激昂,一时间枪声大作。
革命党人张振武、蔡济民听到了起事的枪声,得知熊秉坤正奔向楚望台军械所,立刻带着各自的兄弟来到楚望台和熊秉坤等人会合,起义的队伍逐渐得到了扩大。起义队伍壮大,指挥不便,需要一个总指挥指导队伍行动。在营里有一个叫吴兆麟的人很有威信,他曾经进过参谋学校和军官讲习所学习,懂得军事作战,又是原日知会员、左队队官。于是起义队伍临时推举吴兆麟担任总指挥。吴兆麟受任后,立即部署向总督署发起进攻。
总督署位于武昌城的西南角,右毗城郭,左邻市街,后屏围墙,又紧靠大江。总督府坐落在这里,湖北总督瑞瀓就在这易守难攻的军事据点里面。炮营闹事,让整天担心革命党闹事的湖北总督瑞瀓大为恐慌,大骂手下的无能。当夜在总督署守卫的兵力大约有三千人,瑞澂利用这股精锐力量,拼死顽抗。为了一举捣毁总督署,起义队伍向总督署发动了数次进攻,枪林弹雨,战斗十分激烈。进攻督署,仍以工程营为主力,其他队伍辅助配合,这样兵分三路,从三面夹击总督署。后在炮队的强力支援下,起义军经过殊死战斗,终于攻破了总督署的大门,瑞澂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一见形势不妙,马上命人凿开督署的围墙,慌慌忙忙地登上楚豫兵舰,拖家带口地逃往汉口去了。总督瑞澂带着家小连夜逃跑,官兵见总督瑞澂已逃,早已无心抵抗,跟着弃械亡命。
这时天已大明,经过一夜浴血鏖战,到10月11日上午,武昌全城光复。这个早晨因此具有了非比寻常的革命意义,九角十八星革命军旗帜在武昌城头上迎风飘扬。次日,起义军又收复了汉口和汉阳,武汉三镇全在革命军掌握之中了。不久,传来了湖南、陕西、江西、云南等省相继独立的大好消息,经过革命军的不懈努力,终于发动了全国规模的辛亥革命。

计划没有变化快

武昌起义革命这样打响,此后,全国各省纷纷响应,清王朝这条腐朽的船在绝望中挣扎了几下,终于沉没在辛亥革命的巨浪之中。
武昌起义是在仓促慌乱中由革命党人决定临时爆发的,也是在缺乏主要领导人的情况下取得胜利的。不但筹备起义的总指挥张振武、孙武等人由于意外原因一个都没到场,孙中山和黄兴更未亲临。
在形势对革命党人不利的情况下,武昌首义仓促爆发,但是武昌起义胜利,决非侥幸的偶然事件。有人说是因为武汉为九省通衢,地理位置和经济地位重要,有人说功在新军哗变,有人说武昌起义成功得益于瑞澂连夜出逃,有的说武昌起义爆发应归张之洞的治鄂。这些说法或多或少涉及了一些事实,但有的失于偏狭,有的不无错舛。
就武汉本身而言,抛开地理位置不谈,孙中山、黄兴为代表的革命党人长期在武汉进行革命活动,革命思想早已深入人心。组织一种新的政治力量并最终掌握一部分新军武装并非难事,相对来讲,武昌地区的革命力量最为强大。
革命党人处事果断,把握时机,在得知三烈士死难的消息后,革命党人毅然选择了有利时机,进行了关键性的决战,成就了武昌起义这场埋葬清王朝的“爆炸”。
革命之势,犹如火山喷发,在内部积蓄力量,形成岩浆,最终涌出地表,喷薄而出。
同盟会的领导人曾发动过多次起义,从外部,如香港、越南等地临时输入革命力量,再到广州、镇南关等地起义,但因缺少蓄积力量的准备阶段,均以失败告终。同盟会、光复会领导人也曾投入革命积蓄力量,但是没有形成足够喷薄的“岩浆”。而武昌起义在内部力量不断蓄积的基础上,终于内爆,一发不可收拾。
烈士慷慨悲歌,为推翻清朝而捐躯的壮举,传遍武汉三镇,唤起了民众的觉醒,激起了革命高潮。革命党人更是矢志复仇。起义已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而清政府已无回天之力。
武昌首义,人心浮动,清政府中一些官员即采取将家属走避天津租界的办法,甚至连当时的裕隆太后还有出走热河的准备,一些手握重兵的将领也举棋不定乃至坐视清廷崩溃。立宪派抛弃清政府,基本上共同倾向于不保清廷——当时从武汉赶到苏州的张謇会同雷奋等为江苏巡抚程德全起草要求清政府“宣定宪法,开国会”的奏折;赵凤昌则宣称:“文明大举,大势已成,计旦夕即定,以保将来中国。”张謇则明确地对袁世凯说:“甲日满退,乙日拥公。”当其时,立宪派与旧官僚采取“和平夺权”与“政变夺权”的手法,先后取得了湖北、江苏、湖南、广西等省的地方统治权。因此,从武昌起义到清廷宣布退位,不过几个月时间,一个貌似强大的政权在极短的时间里土崩瓦解了。
首义只一个晚上就获得成功,成功以后清政府不会善罢甘休的,急急忙忙调集精锐部队,因为汉口是武汉的北大门,北面来的部队就通过铁路先来到汉口,就在现在的黄浦路,刘家庙丹水池这一带集结,此时起义的正规部队和大部分民军还有一些民间人士,跟清廷的正规军短兵相接,场面悲壮,牺牲了的烈士数以万计。
清政府曾派荫昌率北洋新军开赴武昌镇压革命,但北洋军大部分将领都是袁世凯心腹爪牙,根本不听从荫昌调度。在帝国主义者的策划下,清政府被迫起用袁世凯,统率北洋军前往武汉三镇。袁世凯刚刚被重新起用,北洋新军即展开猛烈进攻,都取得了不小胜利,先克汉口又占汉阳,使得武汉形势严重告急,革命大有被扼杀的危险。但袁早已抱定了“剿抚兼施”的政策,很快就与南方革命党人谋划和谈:在军事上,袁不立即攻占武昌,而是形成一时间南北对峙的局面,一方面对革命党形成强大威慑,同时也给革命党人以回旋余地,另一方面以此要挟清政府。袁世凯当年大军压境,于军事得手之后,一再谋和停战,要挟清廷与南方谈判,完全是为其个人政治目的,和与战只是其手中的政治筹码,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种态度客观上使得武昌起义的胜利果实得以保存下去。
武昌起义的成功有革命党人的主观努力,但各个方面的因素也对其产生了作用。历史的车轮终于将其辗作历史的尘埃——最后一个封建王朝大清帝国寿终正寝。

铁血十八星

十八星旗是武昌起义胜利的标志。武昌义旗一举,各省云起响应,一场全国规模的革命运动迅速兴起,最后导致清王朝的终结。
十八星旗的全称是“铁血十八星旗”,象征着宁死不屈的铁血精神,而旗面上的十八颗星代表全国十八个省。
自1905年同盟会成立,推翻清王朝的斗争日益高涨。武汉三省扼九省通衢,工业集中,文化发达。那里的革命党人早就在孙中山的影响和指导下开展革命活动,许多同盟会员和知识分子投身营伍,在新军中做了细致扎实的工作,积聚了雄厚的革命力量。
在同盟会中部总会的推动下,武汉的两个革命组织文学社和共进会召开联席会议,组成领导起义的总指挥部,推举文学社社长蒋翊武为起义总指挥,共进会首领孙武为参谋长,积极进行起义的准备工作。准备工作包括制定起义计划、文告、印信、旗帜、符号等。
由于事机不密,在10月9日革命党人预定起事的日子里,革命机关遭到破坏,许多革命党人被捕。彭楚藩等三人经严酷的审讯,坚贞不屈,高呼“民国万岁”、“孙中山和未死同志万岁”等口号,于10月10日凌晨英勇就义。尽管这样,起义还是在10月10日晚7时左右爆发。驻武昌紫阳桥附近的工程第八营,在革命党代表熊秉坤的组织领导下打响了起义的第一枪,随即抢占楚望台军械所。不久,新军二十九标、三十标、测绘学堂、南湖炮队、塘角辎重队等也相继起义,经一夜苦战,终于攻破湖广总督衙门,占领武昌全城。11日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宣告成立。军政府设在前湖北谘议局,门前两面十八星旗,随风飘舞。铁血十八星旗下站立着威风凛凛的卫兵,这一切代表着革命军政府的建立。
起义后,全国各地响应。十八星旗在多省悬挂。到1912年1月南京临时政府成立,十八星旗被旗面为红、黄、蓝、白、黑五色,表示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五色旗取代。

“你们不要骂我”

在中国近现代史上,黎元洪是一位极富传奇色彩的政治人物,他在武昌起义一夜间就由名不见经传的清军协统而成为军政府的大都督,震惊中外。他登上政治舞台难道只是时势造就和机缘巧合吗?革命党人为什么要在武昌起义中把这位清廷军官推为首领?他又为何能青云直上,三任副总统,两任大总统,成为民国初年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在辛亥革命中他到底起了什么作用?
武昌起义后,逼上梁山的黎元洪被革命军推为鄂军总督,之后相继任中华民国副总统、总统,始终是一个傀儡。但当时的“舆论”都称赞他是“忠厚长者”、“稳健派”,和蔼谦虚。号称“民国祢衡”的章太炎,清朝末年因苏报案坐过牢,文名满天下,被社会上层人士推为国学大师和革命先锋。他见了什么都要骂,惟有黎元洪是他歌颂的。在他的笔下,黎元洪是一个朴素而果毅的杰出人物。
袁世凯接受帝位后,第一道命令就是册封黎元洪为武义亲王。消息传出,黎元洪的幕僚中有的主张不接受册封,有的主张容忍一下再从长计议。黎元洪坚定地说:“我意已定,决不接受,即使牺牲个人,亦所甘心。”
其实,在袁世凯迫不及待黄袍加身,授意杨度成立筹安会为其称帝作准备时,一些趋炎附势者风起云涌,伪造民意,以迎合图荣。袁世凯深知实行帝制非利用黎元洪不足以资号召,屡次派员示意黎元洪玉成,而黎元洪坚持反对,终不为所动。自1915年8月6日以后,既不出席参政院,一再请辞副总统、参政院长等职,愿意回到原籍黄陂休养,但都没被袁世凯允许。
黎元洪知道离开北京是办不到的了,就借口夫人有病,居住瀛台过于寒冷,设法离得远一些。袁世凯终于同意他迁居东厂胡同。自11月起,他拒绝领受副总统的薪金和公费,请袁裁撤副总统办公处,并向参议院请辞副总统职务。此间,他对任何人都很少开口说话,以至像哑巴、木头人一样。
封王令发布后,袁世凯令在京文武百官赴东厂胡同黎邸祝贺,恳即日就封。在国务卿陆征祥宣读贺词后,黎元洪当即答道:“大总统虽明令发表,但鄙人决不敢领受。盖大总统以鄙人有辛亥武昌首义之勋,故优予褒封。然辛亥起义,乃全国人民公意,及无数革命志士流血奋斗,与大总统主持而成,我个人不过滥竽其间,因人成事,决无功绩可言,断不敢冒领崇封,致生无以对国民,死无以对先烈。各位致贺,实愧不敢当。”言毕,转身进入居室。百官默然离去。
下午,袁世凯又派永增军衣成衣匠至黎邸为黎量身做亲王服。黎坚拒不允,说:“我非亲王,何须制服?”一面具呈坚辞。隔了数日,政事堂送公文至黎邸,封面书“武义亲王开拆”,被收文者误启,呈黎阅时,黎元洪大怒:“我非武义亲王,岂能收受此公文!”饬令退还。
袁世凯又下令劝黎不要固辞,但黎置之不理。袁派内史监阮忠枢、公府顾问舒河阿前往黎邸,察看黎的态度,阮公然称黎为“王爷”,并说袁还打算加黎“副元帅”、“辅国大将军”称号。黎元洪忍不住吐出一句话:“你们不要骂我!”黎已看出袁世凯是个极端不讲信义的人,如果接受王位,只能落个骂名。黎元洪没有勇气正面反对帝制,但他坚决不做这个并不光彩的王爷。之前黎元洪一直推委软弱,唯在这件事情上,一丝不苟,“强硬”了起来。

床下都督

黎元洪——民国初年一颗耀眼的政治明星。幼时家境贫寒,在父亲投军,祖父过世以后,他和姐姐衣食无着,只得一起讨饭为生。实在饥饿难挨的时候,跑到别人的菜地里偷萝卜吃,聪明的他把萝卜拔出后将叶子拧下,再用土掩好,远看好像地里萝卜没人动过一样。在见到父亲的时候他已经14岁了。那年,父亲回来接他到天津,生活变得稳定一些。20岁时他被天津水师学堂录取,他发奋好学,勤勉努力,为人厚重朴实,什么苦活重活都抢着干,而且各科的学习成绩名列前茅,得到几位师长的赏识。在入学后的第二年父亲去世,他的生活非常拮据困顿。即使在他结婚以后,每次回家探视亲人,都还要徒步往返近百里的路程,为的是省下一点路费,继续维持生活。后虽为清军将领,但他毕业于水师学堂,还曾三次东渡日本,考察那里的政治与军事情况,见识过西方资本主义的先进和强大,因此思想开通。
“黎公年四十九,体干肥硕,言词简明。秘书、参议衣服不华,每日至黎公座次关向文件,一席之间八九人,皆执莲柄薄葵扇,黎公亦时握焉,其所其着西装制服,以粗夏布为之。自都督以至州县科员,皆月支薪二十元。”
号称“民国祢衡”的章太炎在与黎元洪见过一面之后便对此人推崇备至,在他认为黎元洪是一个朴素而果毅的杰出人物。当时的社会舆论也称赞黎元洪是“忠厚长者”和“稳健派”,很多人都说他和蔼谦虚,他对待下属的态度也是有口皆碑的。
武昌起义成功后,由谁出面主持刚刚建立的湖北军政府工作成为了革命党人亟待解决的问题。可是因为起义来的仓促,根本来不及和革命组织的领导者取得联系。政府要建立,起义军需要管理,起义新军还需要巩固并扩大战果,急需一个可以主持大局的人。照理说革命首义刚刚取得成功,应该推选一个德才兼备、深孚众望的革命中坚人物出来担任首领,以期把革命进行到底。但湖北的革命党人却拉出一个与革命毫无关系,而且畏惧革命的旧军官黎元洪来作为军政府的都督。这与起义军代表和地方立宪派商议的结果不无关系,立宪派运用政治手段使缺乏政治经验的起义军同意了让黎元洪当大都督。
当时,黎元洪还是协统,官位相当于现在的旅长。他刚听到起义的消息后,就吓得赶快从营房中逃跑。他惧怕起义士兵拿他问罪,于是不敢回家,就换了一身衣服东躲西藏,打算混出城去,唯恐躲避不及。黎元洪下落不明,起义士兵只好派人四处寻找。最后这位面庞团团的黎协统总算被找到了。
关于革命党人把他从床下拖出来推上都督宝座的故事,已经成为妇孺皆知的趣闻了,黎元洪也因此有了“床下都督”这个雅号。当时,黎元洪躲在姨太太黎本危的床底下,此事被部下马队第一标第一营的排长萧燮增知道了。萧带着众人把黎元洪从床底下生硬硬地拖出来,他们用手枪逼着黎元洪来到省咨议局,还把他关押在楼上,用重兵看守。黎元洪当时早已吓得魂不附体,一言不发,呆若木鸡,加上他“体干肥硕”,活脱脱一个木菩萨。
也有人说,武昌起事后,黎元洪闻风唯恐躲避不及,就和执事官王安澜,躲到黄土坡刘文吉参谋的家中。当革命军找来时,黎元洪吓得躲到屋中蚊帐后面,觉得不妥又钻入床下。折腾了三五次。革命军马荣将子弹上膛,威胁他出来,黎元洪见再也无法躲避,只好被革命军从床下拖出来,最后被革命军推上了湖北军政府都督的宝座。传说内容虽有些差别,但都从中反映了黎元洪被迫参加革命的不争事实。在很多文章著作里都能找到这件事的相关记载,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从未有人在床底下被捉出来再被奉作统帅的,黎元洪也算是古今第一人了。

活弥勒佛

当黎元洪得知起义士兵要推举他出任革命军大都督指挥队伍对抗清王朝的时候,被吓得浑身紧张,汗流浃背,表示坚决不做此“叛逆之事”。根本不顾革命党人苦苦相劝,只是连声推辞,执意不从。他推辞说:“此举事体重大,务要慎重。我不是什么革命党,我不能做都督,我也没有做都督的资格,你们怎么不接孙文来担任都督。”而当时孙文远在美国,还未听闻起义的消息。
这时,革命军将预先拟好的安民告示拿出来要黎元洪签字,黎元洪唯恐被人加害似的,连声拒绝,黎元洪消极抗拒的态度激怒了在场的革命党人,他们气愤地骂黎元洪不识抬举,是满清走狗,也有人要枪毙黎元洪,另选都督。而黎元洪早已吓得面无血色,一身冷汗。
此后几天,黎元洪一直是缄默不语,他私下打算,不再做满清官吏,但是也不能趟革命军的浑水。由于黎元洪一直不肯就任都督,革命军只好将他软禁起来。他整日愁容满面,心事重重,心想“朝廷把我当叛徒,党人把我当囚徒,这下可完了,与其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当时黎元洪消极抗拒的决心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后来黎元洪见形势上已开始逐渐有利于革命军,再加上起义士兵的强行逼迫惹不起也躲不起,这才勉为其难,同意就任。他虽然知道清政府内部的腐败和政策制度上的落后,他的头脑中也存有排满的思想,但是却对革命一无所知,在他看来,革命党人虽然取得武昌起义的成功,但是想对付清军的反扑,实为难事。
刚当上都督的黎元洪,虽然每日正襟危坐,一言不发,但也闹出了不少笑话。
刚刚成立的民国政府专门发出公告,号令民众一律剪辫。一场改朝换代的变革,就从人们的日常生活和服饰发辫开始了,可是让黎元洪剪辫子他却痛哭流涕,一再拒绝。其实他这种心理倒也不足为怪,成为都督已经是勉为其难,又要剪掉一直顶在头上的辫子,改变以往旧的形象和作风,对于刚刚还和起义军敌对的一个人,需要在短短的时间内改变自己的立场和行为,的确不是简单的事情,更何况他还要做首义都督,主持全局,公开发表演讲。
随着革命状况的不断好转,武汉三镇已被革命军控制,全国各地纷纷响应,于是,黎元洪的态度也开始有了一些变化,作为首义都督的他也不再不发一言了,这个变化开始的标志就是他剪掉长辫子。革命军的炮队击退了清政府的兵舰,黎元洪得知此消息之后就准备接受革命军的要求。他开口同革命党人说起话来。看守他的革命党虎着脸说:“我们抛头颅,洒热血,牺牲无数人,才换来今天的胜利,抬举你做都督。你多讨便宜呢!你再不下决心,蓄着长辫,我们就用手枪对付你。何况现在武汉三镇人人都剪辫子,你身为首义都督,就该身体力行,先剪掉辫子,以表示决心。”黎元洪此时也顺水推舟,见风使舵地说道:“你们说要剪辫子,我也早有此意,现在找个理发匠来,我剪去辫子就是了。”
革命党人请来了理发师,理发师问道:“都督剪去辫子,留多长头发?”黎元洪答道:“就剃个光头吧。”不到半小时的功夫,理发师便给黎理了个光头。这时,大家再看黎元洪,刚剪掉辫子的头圆圆秃秃的,宽厚的肩也是圆的,大肚子更是圆的,肥头大耳。众人打趣道:“都督好像个罗汉。”黎元洪笑着说:“像个活弥勒佛。”这话惹得众人哄堂大笑。黎元洪剪掉发辫后,吴兆麟还特地买回一挂鞭炮,表示庆贺。接着士兵们请剪掉长辫的黎元洪训话,黎元洪说道:“元洪不德,受各位抬举,众意难辞,自应受命。我前天未下决心,昨天也未下决心,今天上午也未下决心,现在是已下决心了。成败利钝,生死以之。”黎元洪的一席讲话赢得了与会者的热烈掌声。

安民告示

这里还有一段小插曲,黎元洪被推举为大都督,尽管他不情愿,不过,迫于各方压力,还是勉强答应下来。汤化龙、吴兆麟等人聚集在咨议局会议室里共同商议国号,最后,一致通过,确定国号为“中华民国”。开会期间黎元洪始终沉默不语,这又引起了革命军的强烈不满,最后,还是在吴兆麟等人的帮衬下,总算过了这关。
张振武逼着黎元洪在安民告示上签字,黎元洪不答应,张振武不理他,直接签了个“黎”字,命人拿出去给誊写发出了,黎元洪无可奈何。但是,发生的这一切让那些目睹了这一过程的革命党人,不禁对军政府的状况感到担忧。
布告张贴之后,武昌城内万人空巷,人头攒动,“首义都督黎元洪”的大名不胫而走,不但鼓舞士气,稳定民心,而且壮大了革命声威。当时有文献记载了这一情形:
“午后则武昌城内遍贴布告,往观者途之为塞,欢声雷动。至有艰于步履之白发老翁,请人扶持拥至布告前,必欲亲睹而后快。旅汉外籍人士,闻之亦为之动,皆曰:想不到黎协统也是个革命党。残敌更心惊胆裂,易装潜逃者,不可胜算。”
发过布告,一些隐匿逃散的军官纷纷出来,表示愿意归附军政府,此后各省云集响应,特别是一些清朝大吏和清军高级将领也都附和革命,看来黎元洪做的这个“榜样”倒有一些效果。

两面讨好

这里也要说说黎元洪的另一面,虽然黎元洪被寻获时,人正躲在床底下发抖,一副不济事的样子,但革命党人没有经验也不懂军事,只知道名义上也要一个“领导”,因此最后大家公推黎元洪为中华民国湖北军政府都督。汉阳失守后,黄兴为任务失败而痛不欲生,黎元洪马上派人劝慰,并让黄兴迅速撤回武昌,逃离危险。一些革命党人对黄兴表示不满,强烈要求追究黄兴责任,这种怨愤的“民声”让黎元洪知道之后,黎元洪劝解说:“这件事,要责备,首先要责备我,因为是我任命黄先生为总司令的。但是大家应该知道,黄兴这两个字对革命来说,具有不可估量的力量和号召力。如果现在我们因为汉阳失守而对黄先生作出不理智的行为,那么革命党内部团结的力量就有了分化,使独立各省灰心,敌人得知,就会气焰嚣张,这不是长了他人志气,灭了自己威风?”在黎元洪的安排下,黄兴顺利地离开武昌回到了上海。
13日晚,黎元洪主持了革命党人的军事会议,发表了任职后的首次演说:
“今日革命军起义,是推翻清朝、恢复汉土、废除专制、建立共和的开始。承党人及军、学界多数同志推戴兄弟为都督,我无德无学,何能担此大任。但众意难辞,自应受命。我等身为军人,从此须抱破釜沉舟的精神,扫除一切顾虑,坚决去干。……我鄂军出差驻防各部队,闻义帜飘扬江汉,必立时响应,前来归附……长江下游及云贵等省军队中之军官,多为鄂军出身,北洋军中,由吴禄贞统领带去的军官不在少数。东三省的上中级军官由湖北军界调升去的亦有五十余人,下级军官自不待言。这些人平素即有革命志向,也一定能响应革命。因此,革命事业成功,绝无疑问。……”

湖北三杰

黎元洪就这样糊里糊涂地从一个镇压革命党人的清朝官吏,一变而为民国政府的首位都督,日后还因此莫名其妙地当了副总统,乃至于大总统。民国时期的北京还有“湖北三杰”的说法。其一就是黎元洪,做了总统又做副总统,人称官界中第一人;其二为谭鑫培,老生,人称伶界中第一人;其三为小阿凤,人称花界中第一人。
出任军政府都督,但他很快顺应了历史潮流,为武昌起义的胜利发展起到了别人无法替代的作用。他后来在袁世凯“洪宪”帝制的闹剧中拒受王封、消极抵制;在两任大总统时能与段祺瑞、曹锟、吴佩孚等军阀进行了一定程度的斗争,也具有维护共和、反对封建独裁的动机和目的。封建军官出身的黎元洪在辛亥革命后也做过一些错事和坏事,但我们不能把他等同于袁世凯、段祺瑞、曹锟、吴佩孚那样的封建军阀,还是应该肯定他曾经起到过的历史作用,做出过的历史功绩。

挑瓦革命

武昌起义的炮火打响,革命形势迅速向全国蔓延,清王朝大势已去。此时有一个江苏巡抚叫程德全的,居然爬上巡抚衙门的房顶,用竹竿挑下几片瓦,然后跑到房间赶快脱掉清朝的官服,再把巡抚衙门换上军政府的招牌,宣布自己也“革命”了,就这样摇身一变成了革命党!很多大官僚、大地主眼看清朝封建统治的大厦要土崩瓦解,纷纷随风转舵,附和革命。
革命一起,满清的遗老遗少们纷纷逃亡,租界附近的房价也因此骤升不落。有好事者书一联曰:“君在,臣何敢死?寇至,我则先逃。”

头发也大有文章

说起头发,《韩非子》中说:“古者披发文身。”后来满洲入主中原的时候,辫子成了是否效忠大清皇帝的象征,在留发不留头,留头不留发的严厉威胁下,人们莫敢不从,这就留下了蓄辫的习俗。1645年,顺治皇帝发令“自今布告以后,京城内外,直隶各省,限旬日尽行剃完。若规避惜发,巧词争辩,决不轻贷”,官员不得递奏论剃发之事,否则“杀无赦”,这就是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剃发令”。文人墨客也以此为吟咏的对象,在当时广为流传着一副描写剃发蓄辫的对联:
暮暮朝朝,洗洗刷刷剃剃。
停停歇歇,光光挖挖敲敲。
剃了发,只留头顶的一撮,然后蓄辫子,而这条长长的辫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梳了三百多年。在当时很多外国人的眼里,民国的中国人是很奇特的,男人脑后拖着一根油腻腻的长长的发辫。男人的发辫和女人被裹得畸形的脚,成为当时最令人费解的标志。
随着大清王朝的灭亡,辫子这种陋习也被终结。武昌起义之后,剪辫子被看成是一些革命者与清王朝决裂的第一步。孙中山在1895年开始投身共和革命的时候就剪掉发辫并且改变服饰。1903年鲁迅在日本留学时,也剪掉了长长的辫子,还照相留念,并题了一首忧国忧民的诗。黎元洪剪辫子的事情早已被传为笑谈。康有为是第一个正式向皇帝奏请断发剪辫的人。1898年夏,主张维新的康有为就大胆地向光绪皇帝提出断发易服主张。康有为极力主张剪辫,并且把剪辫提到了更为广阔的视野和变法维新强国的高度,还举出了俄国彼得一世的改革和日本的明治维新“皆先行断发易服”的例子。他请求光绪皇帝在变法之前断发易服以“振国民之精神”,然后在政治、经济、文化等领域全面实施变革。
溥仪听庄士敦说辫子没有好处,于是就想把辫子剪掉,旁人一听皇帝要剪辫子,都吓得不敢出声,妃子和宫里的师傅们苦苦相劝,但是溥仪还是亲自动手把辫子剪掉了,后来还请了理发师给自己理了一个有模有样的“学生头”。
应该说最为轰轰烈烈的剪辫子运动,是在1912年刚刚成立的民国政府专门发出二十九号公告,号令民众一律剪辫之后开始的。那时候的大街小巷到处都张贴着“自起义始,各省响应,凡我同胞,一律剪辫”的告示。
一些有识之士早已剪去发辫,并且劝告和动员他人剪辫。也有一部分墨守成规迂腐不堪的遗老遗少视发辫为性命,唯恐剪去了会身遭不测。于是就出现了这样的情景,一些人主动去剪辫子,一些人被迫被剪辫子,一些人躲藏起来,这场剪辫子运动在当时闹得轰轰烈烈。
当时有一个叫樊樊山的名士,辛亥革命之后的年轻人总是喜欢穿洋装,而樊樊山依然穿着大长袍子,就有人问他现在怎么还穿着满洲服呢,樊樊山反问道:“那你穿的是哪里的服饰呢?”对方回答道:“我穿的是外国服啊。”樊樊山说:“我这也是外国服啊。”
那时候很多人在大街上游行,游行队里的人都扛着扫帚和扫把。这个意思就是扫除遗风旧习,而这个旧习就是女孩子从小缠足,直到双足畸形,男孩子留辫子。游行的人边走边喊,说以后不给女孩子缠足了,男人也不要在蓄辫子了,因为辫子毫无用处。
一时间,失去辫子的中国人还有点难以适应这种变化,于是帽子开始时兴起来了。久负盛名的盛锡福帽店就创建于1912年。当时盛锡福不分昼夜地大量赶制帽子却仍然供不应求,社会风俗的变化之快,革命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
时局的剧烈动荡,使大街小巷还出现了不少新奇的“景致”。商家把挂在道路两旁的招牌布幌中的“满”字改成了“新”字,如“满汉全席”、“满汉茶食”改成了“新汉全席”、“新汉茶食”。
剪辫子大军的运动盛况空前,但是其中也有不少人滥竽充数,在街上看到一个拖着辫子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哄而上。有的趁机敲诈勒索,有的浑水摸鱼。而在公共租界的茶馆店里,设了一个义务剪发会,还有富商自掏腰包,鼓励市民前来剪辫——凡是自愿剪去辫子的,非但分文不收,还奉送大肉面一碗,这样来剪辫子的人摩肩接踵,整个茶馆门前熙熙攘攘。到此,这条辫子终于被剪掉了。

艰难的起步

在上海市郊一幢西式小楼的书房里,几个胸怀大志的年轻人相聚在一起,他们满腔热血,意气风发。尽管当时的中国还处于满清封建王朝的黑暗统治中,腐败的清廷政府,对内残暴镇压民众,对外丧权辱国。他们一致认为,要走出自己的救国道路,必须用武装起义,推翻满清政权。于是他们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起义,失败过,牺牲过,甚至被人讥讽唾弃过,但是一直保留在他们心中的就是那种勇往直前的革命热情和革命积极性。后来他们的名字被记载在中国近代史上,熠熠生辉,流芳百世,他们就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中国民主革命先驱——孙文、陆皓东、王韬、宋耀如等等。
由于广州起义、惠州起义相继失败,孙文被迫流亡海外,矢志不移的他继续组建革命政党,徐图再举。他四处奔波筹款。先到纽约、旧金山,后到了加拿大,筹措革命的活动经费。他坚忍不拔的革命毅力和事迹广传海外。当时还在美国读书的宋庆龄,四处搜集报道孙文的报道,对孙文满心敬佩。
当国内轰轰烈烈的武昌起义首义告捷的时候,作为资产阶级革命派领袖的孙中山当时还远在美洲,没有亲自领导这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武装起义。
武昌起义前,孙文曾收到黄兴从香港发来的密电,但是当时密电被搁置在行李中,没有及时阅读。几天之后孙文到了美国科罗拉多州的丹佛市,这是才检出密电的密码,译出黄兴电文:“新军有动,请急汇款应急。”孙文本因筹款不够,而回复电文“勿动”,但是当时天色已晚,电文没有发出去。第二天中午的时候,他正在吃饭,不经意间看到一份报纸,上面的消息有如晴天霹雳般震撼,他自己马上购买了一份报纸,看到武昌已经被革命党占领,欣喜若狂。他立刻奔走美、英、法各国,开展活动,希望等到列强的支援。在国内再三致电催促下,他从法国乘船回国。抵达上海后,于1912年1月1日,正式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
南京临时政府算是一个廉洁政府,总统府就设在南京两江总督衙门,孙中山就在一处平房内办公,在一座简陋的小楼内居住。正值百废待兴的时刻,政府的财政很紧张,临时政府中上至总统,下至职员都没有多少薪水,只有食宿由政府提供。

顶天立地奇男子

孙中山的才华横溢从下面的故事可见一斑。早年,孙中山留学归来,途经武昌总督府,很想见见湖广总督张之洞,于是请人递上“学者孙文求见之洞兄”的名片。门卫随即将名片呈上,但是张之洞一瞧名片上的文字就很不高兴,问门卫来者是何人。门卫回答说是一个儒生。张之洞令人拿来纸笔写了一行字,又叫门卫交给孙中山。孙中山拿到纸一看,上面写着:“持三字帖,见一品官,儒生妄敢称兄弟”,很显然这是一个带有讽刺意味的上联,同时也要考考孙中山的“墨水”,看看他能不能对出下联。孙中山只是微微一笑,很快想出了下联,挥笔而就,又请门卫呈给了张之洞。只见上面写着:“行千里路,读万卷书,布衣亦可傲王侯”。张之洞一看这几个字,不觉暗暗吃惊,此人不能小视,于是忙命门卫打开大门,并且亲自迎接。
孙中山作七言绝句《咏志》:“万象阴霾扫不开,红羊劫运日相催。顶天立地奇男子,要把乾坤扭转来。”这首诗曾经作为革命组织的口号和革命人士的联络语,在当时又被人们称作革命歌、起义歌。浅显易懂的口语化风格使此诗极具鼓动性。其中“红羊”一句是有典故的。南宋理宗时,有一位算命先生让朝廷注意,每逢丙午、丁未年,国家就会有祸患发生。这些时间在阴阳五行里都属火,为红色,而“未”这个地支正是生肖上的羊,于是就有每六十年出现一次的“丙午丁未之厄”的灾难,后被人称为“红羊劫”。宋人最惨痛的记忆“靖康之耻”就发生在丙午年,当时所谓的十年浩劫也始于丙午年。不过在这首诗里,孙中山却是反其意而用之,以“红羊”谐音太平天国领袖“洪”和“杨”,并且宣称革命的时机已经到来了,而满清的劫运也到来了。
孙中山一生几无长物,但是酷爱读书。他在英国留学的时候,几个中国的留学生看他生活艰苦,吃饭的钱都不够用,几个学生凑了几十英镑送给孙中山用来补贴生活。几天之后,这几个留学生又一起去看孙中山。学生们来到宿舍门口,敲了半天门,都没有人答应。“别再敲了,大概今天先生出去了。我们下次再来吧。”一个女学生说。几个学生正要回去。“等一下儿,我来敲一次试试。”一个男同学说着就用力敲了几下门,孙中山出来开门,并且感到很不好意思地说:“请大家原谅,我正在看书,才听见有人敲门。快请进!”学生们走进孙中山的宿舍,只见地上、床上、桌子上都堆满了新书。学生们在心里一算,买这些书大概需要好几十英镑。就问孙中山:“你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为什么还要买书呢?”孙中山微笑地答道:“这些书都是用你们送给我的钱买的,我还剩下十英镑呢!”学生们忙说:“你应该多买一些吃的,不要这样把身体搞坏了。”孙中山笑着说:“我觉得买书比吃饭重要,而且营养丰富。”
这里还有一个广为人知的故事,一次犬养毅等一批朋友请孙中山赴宴,以叙友情。犬养毅对孙中山说:“我是很敬佩你的,但我想问你,你最喜欢什么呢?”孙中山毫不犹豫地回答:“革命!”犬养毅说:“你是革命家,你热爱革命,这是人所共知的。那么,除了革命之外,你最喜欢什么呢?”孙中山沉默了一会儿,微笑着回答:“Woman(女人)。”犬养毅拍手赞道:“很好。还有呢?”孙中山回答:“Book(书)。”
孙中山领导辛亥革命,革命需要制定一面旗帜,在广州起义前,孙中山的好友陆皓东制作了青天白日旗,后来,孙中山在青天白日旗上加上红底色,成为“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在由他领导的十次武装起义中,都是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作为起义军的旗帜。但是这面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并没有得到革命党人的一致赞同,黄兴就反对使用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作为未来的中国国旗,黄兴认为青天白日旗类似日本太阳旗,黄兴还自己设计制作了一面象征古代中国的井田制度的“井”字旗。二人各执己见,为此发生了激烈的争执,一度为此事而不和。
武昌起义成功后,急需制定国旗,当时的革命党人设计了各种各样的国旗,主要的有十八星旗和五色旗。十八星旗象征汉族聚居的十八行省,而五色旗象征汉、满、蒙、回、藏五族共和的意思,故最后决定以五色旗为国旗,十八星旗为陆军旗,青天白日旗为海军旗。武昌起义时的孙中山还在美国,等他回到国内,国旗已定,他虽然表示反对,但也无可奈何。
“咸来意气不论功,魂梦忽惊征马中。漠漠东南云万叠,铁鞭叱咤厉天风。”孙中山曾自称为洪秀全第二,并认为洪氏为“反清英雄第一人”。有人认为这是由于孙中山接触外国教育早,不受传统儒学束缚才敢于以此自称,台湾的很多历史教料书亦采用此说。至于“孙大炮”这个当时对手给孙中山的外号,有人说是袁世凯所取,系粤语“不切实际之人”的意思,暗讽孙中山言辞夸大却不实在。这只是对手揶揄的说法,孙中山等人的行动掀起了一场革命的惊涛骇浪,是值得肯定的。
前往南京就任前,孙中山曾在上海火车站,对各界人士发表讲话,在讲话的最后,他说出那句最著名的论断:“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同心扑满,当面算清

黄兴说:“名不必自我成,功不必自我立,其次亦功成而不居。”这个中等身材,外表刚毅倔强,肩膀宽阔,体格强健,面貌丰腴,蓄黑髭的黄兴被法国人称作是“中国革命之拿破仑”。
在罗家伦看来,黄兴是豪士,是英雄,是开国元勋,更是有深厚文化内涵的读书人。黄兴是曾子所说的“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的豪杰之士。
1904年初春的一个风雪夜,黄兴与刘揆一等人步行来湘潭茶园铺矿山的一个岩洞中,会晤马福益共同商长沙起义计划,决定于11月16日慈禧太后寿辰、湖南文武官员齐集省城万寿宫五皇殿行礼庆时起事,以武备学堂学生为主,联络新军和巡防营,城外由哥老会分兵五路响应,向长沙进军。公推黄兴为主帅,刘揆一和马福益为正副总指挥,同时相约湖北革命党人届时响应,先占两湖,再图北伐,直捣幽燕。长沙起义计划商定后,满怀革命豪情的黄兴即兴高吟:“结义凭杯酒,驱胡等割鸡。”
黄兴在长沙和武昌的书院读过书,后赴日本留学,在留学期间学习西方的革命史和科学文化知识,并受到孙中山、章太炎等革命先驱的影响,赞成用革命手段,打倒清王朝,建立新的中国的做法。当时,沙皇俄国拒不按约从我国东北撤兵——八国联军入侵中国时,被沙皇俄国强占去的。沙俄的蛮横行径引起全国人民的抗俄怒火,黄兴与陈天华等留日学生组织拒俄队伍。
在上海,黄兴遇到同样刚从日本回国的湖南老乡胡之倓。胡之倓是长沙明德学堂校长,那时正在上海招聘教员。黄兴就应胡之倓的邀请,到明德学堂做教员,白天教书,晚上从事反清活动。后来,黄兴借过三十岁生日为名,办了两桌酒席,邀请陈天华、宋教仁、刘揆一等二十多名革命同志聚会,商量成立秘密革命团体华兴会。黄兴为会长。华兴会以办矿业作掩护,对外称华兴公司,并且用“同心扑满,当面算清”两句话作为公司,也就是华兴会的宗旨。“扑满”本是存钱罐,存满了就打破。“同心扑满,当面算清”中的扑满、算清是推翻清王朝的意思,黄兴他们把扑满、算清巧妙地用作反抗清王朝的口号。
华兴会没有以文字的形式留下过任何正式的纲领、章程,只有“驱逐鞑虏,恢复中华”始终是他们的口号。黄兴在华兴会成立后便积极着手筹划武装起义。他主张联络各界反清力量,首先夺取长沙,光复湖南,然后争取各省响应,再向清王朝老巢北京进军,这就是先占两湖,再图北伐,直捣幽燕。
黄兴派人分别到各省和长沙的各界联络,迅速积聚革命力量。主要联络清军里的新军和哥老会。哥老会是民间的秘密组织,打出“反清扶明”的旗帜,具有一定的革命力量和气势。当时哥老会的首领叫马福益。黄兴想联络哥老会,就派华兴会会员带着亲笔信,去见马福益。马福益还不懂革命,也不知道黄兴是何方神圣,对华兴会的“邀请”反应冷淡。刘揆一的弟弟刘道一看出马福益犹豫不决,不肯接受“邀请”,刘道一眼看完不成联络任务回去无法交待,就问马福益:“马大哥,我们听说您是个人物,于是登门拜望。现在小弟有个问题要请教。”马福益说:“请问。”刘道一说:“大哥是打算按照哥老会宗旨反清扶明呢,还是准备接受招安,作清王朝的爪牙?”马福益这时才明白华兴会发出“邀请”的含义,随即表示同意与华兴会合作。事后黄兴决定亲自去会晤马福益。随后华兴会又与新军联络,新军答应参加起义。黄兴决定慈禧太后七十岁生日那天起义。
这一天,被清王朝定为“万寿节”,要隆重庆祝,所有湖南的文武大员都要到长沙皇殿行礼拜寿。计划在这里预先埋下炸弹,打算引爆炸弹,炸死文武百官,顺利夺取长沙的各处要地,取得起义的成功。但是,由于华兴会组织不严密,纪律性很差,许多活动都处于半公开状态,民间组成的哥老会成员更缺乏斗争素质,因此起义的计划被泄露出去。在得知黄兴等人要在“万寿节”起事的消息后,长沙财主王先谦迫不及待地向湖南巡抚衙门报告,衙门立即派人四处搜捕革命党人。马福益被迫逃往广西,华兴会和哥老会的不少成员被逮捕。10月24日早晨,黄兴刚出家门,就碰上衙门派来抓他的捕头。捕头不认识黄兴,就叫着黄兴的本名问:“你是黄轸吗?”黄兴听到捕头发问就知道计划泄露,起事失败了,此时黄兴机敏地答道:“我也是来拜访黄轸的。听他家里人说他到明德学堂去了。我正要去找他。”捕头信以为真就跟着黄兴去明德学堂去抓人。到了明德学堂门口,黄兴下轿对捕头说:“你们稍等,我去叫黄轸出来。”黄兴一进学堂,就从侧边小门溜出,躲到朋友家里。又转移到牧师黄吉亭的教堂里。后来他化装成海关关员,逃出长沙,转道武汉,辗转到了上海。
长沙起义虽然没有成功,反清力量有所损失,但华兴会的成员多数逃脱了清王朝的魔掌,保存了力量。这次行动动员了广大民众参加革命,扩大了革命思想的影响。后来,在黄兴的鼓励下,华兴会的很多成员,与他一起参加了同盟会,与孙中山携手革命,壮大了革命的力量。而黄兴也成为孙中山革命事业的亲密盟友。1909年陶成章等再次掀起倒孙风潮。黄兴竭力为孙中山辩解,坚决维护孙的领导地位。次年黄兴参加孙中山主持的秘密会议,商定集中全党力量,在广州再次起义。4月27日爆发了黄花岗起义,黄兴亲率“敢死队”进攻两广督署,右手受伤,潜往香港养伤。武昌起义后黄兴乔装赴鄂,指挥汉口汉阳保卫战,苦战近一月,促使各省次第光复。汉阳失守,辞职赴沪,被光复各省代表推为副元帅,代行大元帅职权。得悉孙中山回国,推辞赴宁组织临时政府。
黄兴去世后,有点头脸的人物都送来了挽联。章太炎“章疯子”的那幅挽联上书:“无公则无民国,有史必有斯人。”在他生前,有一次章太炎在东京发现孙中山私自接受华侨捐款,大为恼怒,声言要和孙决裂,拥戴黄兴为同盟会总理。黄兴费了很多口舌维护孙中山的领袖地位,最终说服了章太炎。孙中山后来很感激黄兴。但还是这位黄兴,在孙中山改组同盟会为中华革命党反袁时,拒绝向孙表示个人效忠以重新入党。始终保持对革命事业而非对个人的忠诚,整个中国近现代史上有谁人能够做到呢?

第二章蟒缠身:你方唱罢我登场

袁世凯倒行逆施做洪宪皇帝时,有人在北京街头贴着一幅对联,上联只有“袁世凯”三字;下联“中国人民”四字。这付对联的意思是袁世凯“对不起”中国人民。这也是中国历史上一幅“最不相对”的对联。提起袁世凯,许多人会想起“窃国大盗”四个字。袁世凯当年就是在一片唾骂声和举国上下讨袁的枪炮声中结束了他的一生,而在他的身后似乎也留下了千古骂名。
北京大学历史系教授房德邻认为:孙中山让权给袁世凯,双方是有协议的,也是自愿的,因此谈不上是袁世凯窃国。但袁世凯后来违背了原来的誓言“以后有帝制为之者,天下共诛之”,袁世凯想做皇帝,这他就是窃国了,于是“天下共诛之”。至于说到袁世凯有才能,是不容置疑的,否则也就不能当上大总统了。
历史学家袁伟时认为,大清王朝最后十年推行新政,其主要成就之一就是废除科举,实行新的教育制度。促使朝廷当机立断,宣布从1905年开始永远废除科举的就是袁世凯和张之洞。而在经济领域,詹天佑修筑的京张铁路一直被国人传颂着,但人们并不了解修筑这条铁路的决策、资金筹措,以及用中国工人和中国资金修建等方面,都是袁世凯的功劳。
乱世民国风起云涌,政事纷繁复杂,军阀辈出,这些人就像戏剧台上的人物一样,你方唱罢我登场。事实上,历史人物都具有“两面性”,甚至是“多面性”。袁世凯一方面可以和“卖国贼”画上等号,另一方面,在清末关键时刻的倒戈一击,使国家向告别封建、走向共和迈进了很大一步。

小站风云

在天津市南区的一个小镇,这个地方水网密集,稻谷飘香,鱼肥蟹美,而且地域辽阔,交通方便,人称“天津小江南”。这个地区人口不多,地理位置极佳,东临渤海,居大沽海防要塞通往天津的中间,距北京也不过几百里,因此成为了天津有名的南大门。
这里就是天津小站,说到这个名字,恐怕了解近代史的人无人不知晓,它的名气之所以这么大,是因为在这块土地上孕育出了许多军事将领,其中一位就是在政治舞台上纵横捭阖的军阀之父——袁世凯。
解放前陈伯达所著的《窃国大盗袁世凯》,使袁世凯这个名字家喻户晓,更为人所唾骂。在此之后,对于袁世凯的评论常常冠以“嗜血成性的专制暴君”、“寡廉鲜耻的卖国贼”、“独夫民贼袁世凯”、“近代史上臭名昭著的反动政客”称谓。
事实上,历史人物都具有“两面性”,甚至是“多面性”。袁世凯一方面可以和“卖国贼”画上等号,另一方面,在清末关键时刻的倒戈一击,使国家向告别封建、走向共和迈进了很大一步。
那么,袁世凯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物?有人说,他是个曹操、刘裕式的人物,是“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的枭雄;也有人说把他和曹操、刘裕相提并论有点过了,他只能算是一个富于谋略的政治家,在天津小站开始了他的发迹史。
小站不仅是袁世凯凸显野心的发源地,更是他从此平步青云的转折点。中日甲午战争期间,淮军全军覆没,清廷的惨败使清政府的当政者深深地感受到旧式军队的落后。这时的清政府已经认识到,要想维护自己的统治必须建立新式军队。于是清廷在小站收拾残部,聘用德国教练,编练定武军。后定武军改由袁世凯统带,袁凭借自己起草的“对西洋军事训练方案”赢得了这个训练新军队的职位,假借“民族之大义”,打着“强兵御侮”、“明耻教战”的旗号,投机钻营,获准在小站编练新建陆军,趁机增募兵力,开始了北洋军阀集团的奠基工程。在清政府专制腐败和帝国主义的大力支持,使北洋军阀发展很快,袁世凯个人地位和权势也随着他的武装力量的发展而迅猛扩大,在短短6年时间里,成为权倾中外的北洋军阀集团的首脑人物。
袁世凯治军严谨,清军的一个军官违犯军规,袁世凯按军纪要将其处以极刑。军队首领吴长庆闻知后,亲至袁住处说情。吴怕袁不给自己面子,就坐着不走。袁世凯请吴翻阅案上的书,自己借故出去了一会儿。等他一回来,便向吴长官负荆请罪,禀报自己刚才已经把那个军官斩了。吴长庆倒也不失为领军人物,事已至此,不仅没有责怪袁世凯反而大笑着夸赞道:“在军队执法就应该这个样!”这事过后,吴长庆就告诫在营中当兵的亲戚们:“你们别以为在我手下干事就可以犯法触事,就怕我饶了你们,袁世凯也不会饶你们。”
袁世凯有任事之才、治军之能,他知道靠自己一个人训练士兵,没有帮手行不通,需要找一些服从指挥又忠诚可靠的人。于是请来自己的拜把兄弟徐世昌。徐世昌是袁世凯早年读书时认识的秀才,在徐世昌进京赶考时,袁世凯赠送给他盘缠。此时的徐世昌已经飞黄腾达,作翰林院编修,但是他已经看出来文官的前途叵测,只有武官才能有更好的发展,于是报袁世凯当年之恩,他放弃了翰林院的官位来到小站。袁世凯封给徐世昌一个头衔,相当于自己的参谋长。徐世昌虽是文官出身,但是他足智多谋,为袁世凯在小站练兵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袁世凯还请来了在朝鲜认识的唐绍仪做军中文案。
接着,袁世凯又从武备学堂毕业生中物色到冯国璋和段祺瑞二人。冯国璋毕业后留校,但他不甘于位,甲午战争之后,他了解了日本军事情况,懂得新军事,袁世凯得到了冯国璋的帮助,愈加如鱼得水。段祺瑞于武备学堂炮兵班毕业后,被李鸿章派往德国学习军事,回国后到威海卫炮兵学堂任教师。袁世凯将其调到小站任炮兵营管带兼炮兵学堂监督。王士珍于武备学堂毕业后,到正定主办随营炮队学堂。甲午之战中带学生入朝参战,后在聂士成军中供职。袁将他调到小站后任督操营务处帮办兼讲武堂总教习,后提升为工程营统带。
袁世凯对于自己手下的人除了恩宠、威压之外,贯穿始终的还是权术。冯国璋、段祺瑞、王士珍三人到小站后成为袁世凯练兵的骨干力量,“训练操法详晰图说”就出自他们三人之手。这三个人后来被称为“北洋三杰”。这个说法的最初来历,据说是一次德国教官在阅操时,看到三人带兵训练时的情景,于是挥鞭一指说“此三人者,堪称北洋军中之杰。”后来人们又以各自性格将这三人形象化地称为“王龙”、“段虎”、“冯狗”。
袁世凯曾诫兵士说:“用命者乃手足,违令者即寇仇。”、“练兵主要就是要练成‘绝对服从命令’,我们一手拿着官和钱,一手拿着刀,服从就有官有钱,不服从就吃刀子。”这就是他的练兵秘诀,不禁使人毛骨悚然。一次,袁世凯巡营的时候发现一个军官正在偷偷地吸食鸦片。袁世凯二话不说,就抽出了明晃晃的腰刀,这个军官吓得浑身发抖,把烟枪扔在地上,扑到在袁世凯的身前,连连求饶,但是袁世凯毫不犹豫,亲自处决了他。因为他规定官兵不许吸鸦片,袁治军严明可窥一斑。

拾簪将军

素有知兵之誉的袁世凯在小站练兵成绩显著昭彰,袁世凯手下的人更懂得审时度势。慈禧以巡视之名到了天津,在袁世凯的陪同下来到小站。袁世凯命令新军全部到操场上列队站好,等待慈禧观阵检阅。慈禧由太监搀扶,袁世凯尾随其后,绕场一周。
检阅时,慈禧头上的宝簪掉在地上。很多人都看见了,但是谁也不敢去拣,因为掉簪是不吉祥之兆,所以要是拣了怕扫了慈禧的兴,人头难保。这时,有个叫孟恩远的士兵看到了顺手就拣了起来。
看过士兵操练,慈禧要休息,这时孟恩远三步并做二步跑上前去,双手捧簪跪在慈禧脚下。慈禧先是一愣,刚要发话,只听孟恩远禀道:“凤簪落地,重返佛山。”
慈禧爱听人们称她“老佛爷”,听了孟恩远的这番乖巧的说话,不但没有因为掉簪影响兴致,反而越发高兴起来就问袁世凯:“刚才这捧簪的是谁?”袁世凯如实回答。慈禧说:“如今新军连一个队官都如此精明,足见袁大人练兵有方了。”在慈禧返回北京之前对袁世凯说:“那个姓孟的以后可以做点大事。”袁世凯见孟恩远受到慈禧赏识,又为自己赚足了面子。于是马上提升孟恩远。在袁世凯死后,孟恩远左右逢源,先后被段祺瑞任命为将军府将军、将军府惠威上将军。
那些知道孟恩远底细的人,无不称其为“拾簪将军”。审时度势的孟恩远就因为一句“凤簪落地,重返佛山”由一个无名小卒变成统帅千军的将军。

休把当兵自看轻

为了显示新军队与旧军队的不同,同时也为了培植个人势力笼络人心,培养官兵绝对服从的意识,袁世凯严禁旧军队克扣军饷的劣习。每次发饷他都亲自监督营官,把军饷足额发到士兵手中。他经常深入各营,接近下级军官和士兵,对各级军官和幕僚,甚至棚头,都十分了解以便用其所长。他还经常亲临现场观看操练,有一次要阅兵时下起大雨,有人要给他打伞,他坚决不让,说士兵都在雨中,他自然也应在雨中。如此鼓舞军心,使军队面貌焕然一新,成了名副其实的新军。
为了激发官兵的训练热情和效忠思想,徐世昌还编写了《劝兵歌》、《对兵歌》、《行军歌》等等,其中《劝兵歌》简单易懂,琅琅上口。
“谕尔兵,仔细听。
为子当尽孝,为臣当尽忠。
朝廷出利借国债,不惜重饷来养兵。
一兵吃穿百十两,六品官俸一般同。
如再不为国出力,天地鬼神必不容。
自古将相多行伍,休把当兵自看轻。”
1896年,督办军务处大臣荣禄到小站检阅了新建陆军后,大加赞扬,回京后在给皇上的上书中说,他认为“近年所见各军,尚无出其右者。”英国海军司令贝思福到小站参观袁世凯的新建陆军后,也给予了极高的评价,对袁世凯的练兵成果大加称赞。其他朝廷要员在观看了小站部队的操练后,对新建陆军也有很高的评价,说:“一举足万足齐发,一举枪则万枪同声。行若奔涛,立如植木”。
练兵时,袁世凯十分注意笼络部下誓死效忠自己,他特地派人在士兵吃饭前高喊:“谁给我们饭吃?是袁宫保。”袁宫保是对袁世凯的尊称。所以,这些士兵只知道效忠袁世凯,不知道效忠清王朝。
袁世凯靠的正是一股子六亲不认、执法如山的狠劲儿,在天津之郊的小站练兵,只两年就带出了一支海内第一劲旅,后来人称“北洋军”的新建陆军。那时,年纪轻轻的袁世凯却表现出了卓而不群的治军才干和灵活机警的处世手段。

大丈夫志在四方

袁世凯是出身于官宦人家的纨绔子弟,从小耳濡目染地认为想做官就得过科举,用读书这块“敲门砖”敲开官运亨通的大门,但是两次参加科举考试落第,功名失意,以致怒火中烧,把所有诗文付之一炬,没考到功名的他不安于乡,立志自勉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岂能郁郁久困在笔砚之间以自误岁月?”
终于,他带着几十个人跑到山东登州府,在一位叫吴长庆的首领的手下当了兵。吴统领并未重用他,于是,袁世凯大为不满地对战友说:“我家衣食无缺,并不是吃不上饭才来从军的。中国现在正受到列强压迫,战争迟早必起,若战败求和,列强必将群起而瓜分中国。正是大丈夫报国之秋,我以为亟需人才投军到此,不料吴公温雅如书生,并无请缨杀敌、投鞭断流之气慨。”这一番慷慨陈词传到了吴长庆的耳朵里,于是提拔重用袁世凯。
袁世凯在甲午战争前凭着自己灵敏的政治嗅觉,及时脱身回国,这才避免了葬身战场的命运。后投身官宦门下,四处钻营。
伊藤博文签订《马关条约》会见李鸿章的时候曾说:“袁世凯这样的人物,竟然任下层军官,难怪没有人才可用。”因伊藤博文的这句话,袁世凯名声鹊起,成为当时报纸上的风云人物,袁世凯也借此机缘交接权贵。
靠着奉承和钻营的手段,慢慢爬上有权有势地位的一代权监李莲英赖慈禧太后宠信,与袁世凯互相勾结,借以大发横财,袁世凯借机向上爬,大肆贿赂内应李莲英,最多的一次竟贿赂了白银二十万两。后被提拔到小站编练新军。李鸿章认为袁世凯是“后起之秀”。淮军作为李鸿章的军队,自然受到李鸿章的格外重视,袁世凯正是看准这点,积极投靠李鸿章,两人经常书信往来,袁世凯言必称“李北洋”、“李中堂”,甚至越级直接向李鸿章请示汇报。
资望极高的李鸿章很是赏识袁世凯,曾为袁下了十六字评语:“血性忠诚,才识英敏,力持大局,独为其难”,而此时的袁世凯已经成为众人眼中的英雄豪杰,“袁世凯”这三字,更是掷地有声。小站成了袁世凯大展身手的舞台。他接管了胡某留下的四千七百多人,又新募得二千五百余人,改“定武军”为“新建陆军”,并按全套德式建制与装备训练起了这支国内最现代化的军队。后又以“新建陆军”为基础,创建了“北洋常备军”,人称“北洋军”。练兵数载,终使一支国内最具战斗力的现代化军队卓然出世,“北洋”这个后来独霸中央政权十余载的政治军事集团也就此走上历史舞台,段祺瑞、王士珍、冯国璋、曹锟、吴佩孚、张勋……那些并无显赫出身的北洋军人们相继成了袁氏的骨干,后来,竟成为呼风唤雨的军政巨头。
武昌起义后,袁世凯大展身手的机会也来了。当起义的枪声传到北京时,清王朝万分惊恐。他们决定出兵讨伐革命军,但是又不知道要派什么军,遣什么将。这时革命形势如迅雷闪电般地展开,各省的革命党人都纷纷发动起义响应,全国各地到处都掀起自发的反抗斗争。各省谘议局的立宪派多见风使舵,转向革命,担任了各省军政府都督或民政部长。地方官吏也大都不敢与革命军公开抗衡。在大革命风暴的荡涤和冲击下,清王朝这艘腐朽的大船正在迅速下沉。
由于大多数南方新军倒向革命,清政府把绞杀革命军的希望全部寄托在有袁世凯领导的北洋军的身上。奕匡以及内阁协理大臣那桐、徐世昌等人深感局势严重,一致主张起用袁世凯,借以促使北洋军为清政府卖命。不仅是一部分亲贵的主张,也是帝国主义各国驻京公使的“建议”。因为武昌起义的爆发,使帝国主义者深感恐慌。因为他们看到了清政府没有镇压革命的能力。英国公使不断向其外交大臣发出电报,报告起义的情况,电报中的语气十分慌张。俄国公使哀叹清政府“极端无能,软弱和不得人心”。英国驻华武官在他的报信中说:“从战略观点来看,清政府现在似已没有希望。”美国驻京公使嘉乐恒也会见摄政王载沣,均表示愿意看到清政府起用袁世凯。这是国内的革命形势风起云涌,清王朝只能起用袁世凯,任命他为湖广总督,指挥北洋军镇压革命军。

“皇帝梦”

民国初年,有一份销售量很大的报纸叫《顺天时报》,袁世凯平时只看此报,以便了解时事和社会舆论。这时的袁世凯还未称帝,但是他的儿子袁克定似乎更心急,更迫切地想做上太子之位。为了坚定袁世凯称帝的决心,袁克定自己出钱购买整套报纸印刷设备,印制一份宫廷版的《顺天时报》以惑视听,为了让袁世凯以为时机成熟,这份宫廷版的《顺天时报》把反对帝制的言论一律改为歌功颂德,还有许多劝袁尽早举行朝贺仪式的言论。袁世凯一直相信《顺天时报》的言论,而此前韩诚匆匆忙忙赶来京城,诚惶诚恐地向袁世凯报告祖坟也有红光,形同火炬,坟旁还长有状似蟠龙的紫藤树。更加坚定了袁世凯称帝的决心,而且袁世凯身边的人也顺应总统的心思,筹备称帝事宜。
癞蛤蟆和袁世凯的附会传说在北方流传很广。民间流传在袁就任临时大总统时就有“南下洼”蛤蟆结队朝王的怪事。据说袁世凯习惯午睡,每日午睡之后喜爱喝茶,有一次给他端茶捶腿的侍卫不小心打破了袁世凯常用的茶杯。这下侍卫自知闯祸不小,吓得痛哭不已,袁世凯的一位姨太太见到侍卫这样惶恐不堪,便动了恻隐之心,教他怎样交待。袁世凯醒后大怒,侍卫便按照之前姨太太交待的那样应付道:“小的知错,求大人开恩,只因小的进来看到床上躺的不是大人。”袁世凯忙问:“那是什么?”“是一条金龙,”侍卫说:“小的看得清楚,吓了一跳,才失手打破了茶杯。”
袁世凯听了哈哈大笑,不但没罚,还赏了这个侍卫一些大洋,并且嘱咐说:“在外面不得乱说。”而袁世凯更以为自己是九五之尊,应该接受文武百官朝贺,并且决定废除民国年号,改为“洪宪元年”,并赶制御座,龙袍金印等物,紧锣密鼓地筹办自己的登基大典。
当时的工商部长张謇倾向共和,武昌起义后他剪掉辫子寄回老家说:“此一生之大纪念也。”张謇听说袁世凯要密谋称帝,气愤异常,于是质问袁世凯,袁世凯掩饰道:“如果民国决定以帝制为国体,那么有资格当皇帝的人,首先就是溥仪,其次应该轮到孔子的后裔,若是要搜寻朱明皇朝的后裔,那么内务总长朱启钤,直隶巡按使朱家宝,浙江将军朱瑞等都是合格的人选,何必一定要推举我呢?”张謇讽刺道:“那唱小生的朱素云也有做皇帝的资格罗?”袁世凯听出讥讽之意,数日不快。
袁世凯一方面与清廷达成协议,一方面则操作“参政院”举行投票,宣扬君主立宪,策动请愿闹剧。于是乎,全国各地五花八门的请愿团纷纷出笼,上自王公遗老、政府官僚、各省将军、巡抚使,下至车夫游民,无所不包,样样俱全。北京的乞丐和八大胡同的妓女也被分别组织起来,成立乞丐请愿团、妓女请愿团,手持各色旗帜,大呼小叫奔向街头,齐集新华门外,跪呈劝进表,请求袁世凯俯顺民意,尽快登基。袁世凯假意推辞“只好俯就民意”。
袁世凯深知自为总统,不容易取得独立各省的承认。因此,他不得不借重黎元洪、徐世昌和段祺瑞的名声,来推动议和,而自己在幕后又包揽把持一切。一心想做皇帝的袁世凯终日怕他人反对,甚至听到街上卖元宵的人喊元宵,他也心生不快,认为元宵和“袁消”同音不吉利,于是在元宵节前禁止百姓说“元宵”只能说“汤圆”或是“粉果”。可百姓没有买他的帐,元宵仍不绝于耳。
袁克定作假《顺天时报》的秘密是被袁世凯的女儿袁静雪发现的。一天袁静雪在无意中发现街市上的《顺天时报》与父亲每天必读的《顺天时报》论调大为不同,就急忙查对内容,结果发现论调根本不同。就拿着两份《顺天时报》去给袁世凯看。袁世凯大吃一惊厉声问:“哪来的?”然后得知是“皇太子”袁克定一手操办的,袁世凯气愤至极把袁克定痛打一顿,并骂他“欺负误国”。而袁克定办的这份宫廷版《顺天时报》被称为“世界上唯一只有一个读者的报纸”。
袁世凯窃取革命成果,成为中国民国临时大总统后,接受了日本提出的《二十一条》,从而得到了日本的支持,气壮如牛,准备即皇帝位。遭到国人反对。蔡锷等宣布云南独立,发动护国运动,当时有人做嘲讽袁世凯称帝的对联:帝非帝,王非王,丢人缺德;满不满,汉不汉,有共无和。还有讽刺“洪宪”的对联:洪水横流,淹没满汉蒙回藏;宪章文武,尽是公侯伯子男。
据传袁世凯死前曾大喊“公度误我”,这里指的是杨度,杨度在袁世凯保荐之下成为朝中重臣,于是杨一直感激袁世凯,更是支持袁世凯一切主张。清朝灭亡之后,杨度审时度势成为君王立宪制的积极拥护者和执行者。他亲自任“筹安会”会长,为袁世凯准备登基大典。袁世凯曾给他题字赐匾,称赞杨为旷世逸才。
洪宪帝制刚出台,就遭到了全国上下一片唾骂,杨度的好友“快刀手”梁启超更是写文章骂杨度为“下贱无耻、蠕蠕而动的嬖人”。妄图实行君主立宪制的杨度在给袁世凯的挽联中为自己辩解:
共和误中国,中国误共和;千载而还,再评此狱。
君宪负明公,明公负君宪;九原可作,三复斯言。
大势已去的杨度一度失意学佛,后来接触到了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成为中共党员。他曾在上海拜谒孙中山,痛陈自己以往的过错,孙中山对他劝慰有加。为寻求真理改造自己,杨度成为《新青年》、《新潮》等进步书刊的忠实拥护者,并主动与李大钊、邵飘萍等进步人士密切交往。成为共产党员后,杨利用自己特殊的政治地位和广泛的社会关系,全力为党从事革命工作。
当袁世凯打算称帝的时候,像冯国璋、段祺瑞和王士珍等几个大军阀对于袁世凯称帝的事都愤愤不平,但是表面不动声色,暗地里发出了逼袁世凯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联名电报,但是消息败露,电文被袁世凯看到,这时袁世凯才发现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了。在内外交困的情况下,袁世凯气恼成病,被迫宣布取消帝制,不久便因病暴亡。当时流传的俏皮说法是:“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二陈汤是双关语,指袁世凯最亲信的部下陈树藩、汤芗铭等,结果迫于护国运动的压力,先后操戈向袁,真是“送命二陈汤”。

洹上一钓翁

清政府为了镇压武昌起义而发兵南下,袁世凯所一手编练的北洋军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北洋军只对袁世凯惟命是从,而这时的袁世凯因在朝中与满洲贵族斗争失败正“隐居”在河南彰德城北门外的洹上村。袁世凯出卖光绪帝,载沣怕自己大权旁落对袁世凯恨之入骨,一心想要杀死袁世凯,但是军机大臣不同意,怕北洋军造反,张之洞也不同意杀袁,张认为“现在时局动荡,皇帝年幼,不能轻易杀戮大臣而动摇国本。可否考虑将其逐出京城?”最后载沣让袁世凯回籍养疴。
在“回籍养疴”的洹上村,袁世凯表面上给人们一种遗忘世事的印象,每天逍遥自在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并在杂志上登载自己披蓑垂纶的照片,名曰“蓑笠垂钓图”。表面是这样,但实际上他韬光养晦,静待时机,每日与心腹通电,了解最新时事,向各方面都伸出触角,可谓运筹帷幄。同时,他牢牢地控制住北洋军,等待着东山再起的时机。武昌起义正好给了他这个机会。等到机会的袁世凯并不满足湖广总督的官职故意拖延说:“我脚上的的病还没有养好,等病情有所好转,就将立即上路。”清政府虽然知道袁世凯靠着北洋军作本钱,与清廷讨价还价,但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作出让步,于是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管制全国海陆军。
同一天,清廷任命袁世凯为内阁总理大臣。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袁世凯终于当上大总统,登上了他权利生涯的顶峰。因对义和团的镇压,袁世凯成为了朝中新宠,同时妥善应对八国联军为清政府排忧解难,使那些住在紫禁城里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所以赢得了这些人的完全信任。朝廷上下无人不对袁世凯另眼相看。在李鸿章的述职报告中,有一段文字就是对袁世凯的评价,说:“胆略兼优,能知大体……足智多谋,两次勘定朝鲜变乱,居功甚伟”。春风得意的袁世凯,因得李鸿章的积极举荐和重用。加之他既熟悉洋务,又能够博得洋人的信赖,为人又很有魄力,尤其是慈禧对其镇压起义一事极为赞赏,认为袁世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栋梁之材,况且又是李鸿章的老部下,属于淮系集团。于是给袁世凯加官进爵。
在李鸿章天年即尽的时候,慈禧问谁能接他的班,他指定了袁世凯,说:“环顾宇内人才,无出袁世凯右者”。于是西太后就下令提拔袁世凯为署理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继承了李鸿章的衣钵并加封为太子少保。这时袁世凯急忙上奏说:“直隶为畿辅重地,筹饷练兵,固期多多益善,并用全力展开编练北洋军的活动”。就这样袁世凯逐步走向了清政府政坛的前台,并在短短的五六年内,一跃成为晚清一时无二、举足轻重的政坛人物。
袁世凯不但完全控制着北洋集团十万大军的近代化武装力量,而且他自己还身兼八大臣的特别地位。朝中大臣早已见风转舵“一切要政,惟袁之建言是听”了。
在各方面的压迫下,革命党人最终同意在清帝退位和袁世凯答应共和的条件下,将政权交给袁世凯。袁世凯发表通电声明:“共和国体,原以致君于尧舜,拯民于水火。乃因二三王公迭次阻挠,以至恩旨不颁,万民受困。……瑞等不忍宇内有此败类也,……谨率全军将士入京,与王公剖陈利害。”言外之意,清帝退位是形势所迫,这样没有人敢反对。溥仪退位的第二天,袁世凯就表示“赞成共和”,为了约束袁世凯以确保革命成果,孙中山辞去临时大总统一职,临时参议院一致通过选举袁世凯为临时大总统。
隆裕皇太后带着六岁的小皇帝博仪,在养心殿举行了封建王朝的最后一次朝见仪式。隆裕太后悲痛欲绝地发布了《清帝退位诏书》。诏书曰:“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南方各省既倡议于前,北方将领亦主张于后,人心所向,天命可知。予亦何忍以一姓之尊荣,拂兆人之好恶……特率皇帝将统治权公诸全国,定为立宪共和国体……即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军民协商统一办法。”其中“由袁世凯以全权组织临时共和政府,与军民协商统一办法”是袁世凯亲自加进去的。这样一来,意在表示他的政权是受自清政府,而与南京临时政府毫无关系。孙中山对此非常愤慨,致电给袁世凯,袁却表示这篇诏书为退位之文,等于遗言,“无再起死回生而使之更改之理”。孙中山对此也无可奈何。就这样袁世凯一边口称“德鲜力薄,实难堪此重任,只好勉强从命”,一边暗室操作,控制局面。当晚,袁世凯剪掉了辫子,拥护共和,表示与清王朝一刀两断。
袁世凯剪掉了辫子一事成为北京轰动街头巷尾的新闻,之前袁世凯一直没剪掉辫子,直到孙中山亲自致电“民国大定,选举的人”,这样才肯剪掉辫子。
当时,北京有一位名叫崔启勋的警官这样评价渔翁得利的袁世凯:匹夫创共和,孙中山不愧中华先觉;总统做皇帝,袁项城真乃民国罪人。
经过十六年艰苦斗争,以无数烈士的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民国政权,就这样被阴险狡诈、两面三刀的袁世凯窃篡了。民国时,议会投票选袁世凯为总统,因有记者拍照,所用镁光灯发强光,轰然作响,议员以为炸弹,惊惶失措,纷纷夺路逃命,一议员藏于桌下大喊曰:“我选举袁世凯。”
做了大总统的袁世凯为收买参议院议员,每次召集会议时,都会发给议员们一些“出席费”。有一次,辜鸿铭在散会时收到300块大洋的“出席费”,他很清楚这是袁世凯在有意拉拢他。于是拿着钱就跑向了“八大胡同”之一的北大胡同。那里多个妓院,辜鸿铭见妓院就进,见妓女就给钱,直到他把这300块大洋花光,才哈哈大笑扬长而去。他用这种方式表示对袁世凯的憎恶。

萍水相逢成一梦

袁世凯正式登上中华民国的历史舞台,从此袁世凯在民国的历史上倒行逆施,变乱纷纷。在所有或高风亮节或投机取巧的面孔中,我们看到一个人,一个典型的知识分子——体弱面白,瘦瘦的脸上,两眼相距甚宽,双颊略像女性,但口角却显得严峻、刚强;为人沉静,态度庄重……他就是蔡锷将军,蔡锷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明知力量有限,未必抗袁得过,但为四万万人争人格起见,非拼着命去干这一回不可。在梁启超写给蔡锷的挽联中可以说是概括了蔡锷的一生: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
李敖编著的《拆穿蒋介石》的序言中有:“当年蔡松坡起义,反对袁世凯,最大理由是‘为国民争人格’。”
“护国军总司令蔡将军誓师之言曰:‘吾侪今日不得已而有此义举,非敢云必能救亡,庶几为我国民争回一人格而已。’……我国数万万人之人格,至今日已被袁世凯蹂躏而无复余”。
陶菊隐《政海轶闻》有蔡锷致辞:“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中华民国四万万众之人格也。”
“以争国民人格”的蔡锷因为反对袁世凯而名垂史册,但他和袁世凯的关系却是微妙的,值得我们研究和探寻。就蔡锷和袁世凯的关系而言,他对袁素来并无恶感,甚至有很深的渊源。据梁启超说,蔡锷东渡日本学习,曾得到袁世凯的慷慨资助,如果不是后来袁世凯背叛民国,蔡锷断然不会反袁。
1912年1月12日,蔡锷在致黎元洪电中称袁“闳才伟略,实近代伟人,即孙中山先生亦曾有民国大总统宜退项城之论。徒以清廷关系尚未脱离,故此次选举不及项城者,非不愿举项城,实不能举清廷之内阁总理大臣也……中国有必为共和之时机,而项城亦自有被举总统之资望,如果大局大定,此事自在意中。”蔡锷曾称袁世凯是“一代伟人,中外钦仰。”说袁“闳才伟略,群望所归”。
后来袁世凯履次倒行逆施,造成了蔡锷对袁世凯的不满和反抗。护法运动就是蔡锷反袁的开始。1912年1月26日蔡锷致电孙中山及各省都督,鲜明地指出民国已成立,总统已选出,“民主君主问题无复有研究之价值”,而袁世凯妄图通过所谓的“国民会议”来决定君主、民主国体,蔡锷认为“袁之狡谋”
“懈我军心”,“惟有简率精兵,期共戮力中原”很快蔡锷发布了《北伐誓师词》,直呼袁世凯为“袁贼”极力主张北伐,并派兵直入湖南。
宋教仁被暗杀后蔡锷通电谴责“痛切陈词,声与泪并”。但他坚决反对用武力解决,而是主张宋案由法庭裁决,严禁武力干涉,蔡锷认为宋教仁“生前于南北意见极力调和,若令身后惹起南北恶感,恐九泉之下亦不心安。”蔡锷致电革命党人一致反对战争,如有人发难将视为公敌,并表示依据临时约法,大总统若有谋叛行为,应由参议院弹劾,而总统的政治过失,应由国务院负责,何况临时政府将要结束,马上就要选举正式总统,届时袁没有获选,却倚仗特别势力不退职,那时可用武力对付他。后袁世凯称帝,在《讨袁檄文》蔡锷里把暗杀宋教仁定为袁世凯第七大罪。
蔡锷始终是反对内战的,他认为“二次革命”是“同室操戈,兄弟阋墙,相煎太急,隐恨良多。”
“同种相残,杀机大启”,“非国家之福”。等到袁世凯把民国当成自己的囊中之物,残酷镇压了革命党人的武装起义,并且对帝位虎视眈眈的时候,蔡锷才他起来反袁,是为保卫民国,为了公义,不能“兼顾私情”。
袁世凯曾经认为蔡锷有才干,但有阴谋。于是袁世凯在1913年10月发大总统令招蔡锷进京,蔡锷辞去云南都督一职,动身进京。本来袁世凯对蔡锷是“怀之以德,临之以威”的,但是袁世凯疑心极重,认为蔡锷是梁启超的学生,所以不能让蔡锷拥兵在外,招蔡锷进京的做法等于是“槛虎于柙”。
随着袁世凯称帝野心一步步扩张,蔡锷为消除袁世凯对自己的警戒心理,用了一招韬光养晦的方法。这里要提到与蔡锷互称知己的民国名妓小凤仙。在风云激荡的民国初年,北京的八大胡同是烟花娼妓云集之所,林立着酒家书场,秦楼楚馆。其中属云吉班与金祥班最为著名,而这两班又以云吉楼的小凤仙和金祥楼的良玉楼名满京城。来云吉楼和良玉楼的嫖客,多半是达官贵人、巨贾豪绅。袁世凯安排小凤仙和良玉楼接触外省来京的要员,尤其是掌握兵权的将军,要将他们留在北京,等到袁世凯黄袍加身才能放走,以防他们回去反袁。
袁世凯迫使云南都督蔡锷、四川都督尹昌衡进京,两人在日本士官学校是同学,合办过广西陆军学堂,交情甚笃。蔡尹两人到了北京,形同软禁。“三太子”袁克文常陪同他们到八大胡同逛妓院,让小凤仙结交蔡锷,良玉楼结交尹昌衡,妄图使他们在石榴裙下丧失斗志,倒戈投诚。
开始蔡锷以“狎妓”麻痹袁世凯,每日饮酒看花,沉迷于八大胡同的风花雪月中迷惑袁的耳目,这样做一方面使袁世凯渐渐地不再把蔡锷当作大敌,一方面等待云南起义条件成熟。在8月举行的将军联名支持帝制时表示极力支持,使袁对他更加深信不疑。后来有人问他为什么反复无常时,他坦然回答“国体问题,在京能否拒绝署名,不言而喻。若问良心,则誓死不承。……若云反复,以总统之信誓旦旦,尚可寒盟,何论要言!”
1915年8月,要求袁世凯称帝的舆论甚嚣尘上,先有“筹安会”,后有“全国请愿联合会”,甚至还出现了妓女请愿团、乞丐请愿团等。而反袁呼声强烈,梁启超公开发表了著名的《异哉!所谓国体问题者》。
蔡锷来到北京时,虽是锦衣玉食处于袁世凯的樊笼之中,他是怎样脱离的呢?蔡锷在小凤仙的帮助下,逃离北京,唱了出“挂印封金,辞曹挑袍”的一出好戏,逃回云南反袁队伍中去了。在许姬传老先生著作中有关于小凤仙的记载,1951年,梅兰芳剧团到沈阳演出时,收到一封来信,发信人的署名是张洗非,要求与梅氏会见。梅约小凤仙作了一次长谈,其中包括蔡锷潜离北京的经过。小凤仙是十四、五岁时,从上海到北京陕西巷云吉班,认识了蔡锷。蔡锷每到云吉班去,常有人监视他。但是,小凤仙认为蔡锷为人正派,不像一般官僚政客,因而感情极为融洽。蔡对小凤仙也视为知已,逐步向她述说袁世凯的称帝野心及其为患国家的道理,并要她设法帮助从吉班脱身离京。
小凤仙遂选择了云吉班中有人摆酒做生日的一天,安排蔡氏在房中饮酒,把窗纱去掉,拉开窗帘,使监视蔡氏的人可洞观室内。大衣皮帽也挂在衣架上。待到开向天津的火车将要启程,蔡氏不取衣帽,假装去洗手间,趁院中人多杂乱之际,离开云吉班,直奔火车站。此时,仆人把窗帘放下,监视蔡氏的人以为他如厕即会归来,也看不见室内情况,并未介意。蔡锷到火车站后,立即用其老师梁启超事先命人代购的火车票,登车到天津住进日本医院。此后,龙归沧海,终于在云南举起反袁义旗。蔡锷召集旧部慷慨致辞:“袁势方盛,吾人以一隅而抗全局,明知无望,然与其屈膝而生,毋宁断头而死。此次举义,所争者非胜利,乃四万万众之人格也。”
蔡锷暗地里逃离北京,远走高飞,小凤仙胆识过人,掩护蔡将军躲避了盗国大贼袁世凯的迫害。袁世凯大怒,下令将小凤仙投入北京监狱,追查蔡锷在京余党。袁世凯见尹昌衡不公开表态,便把他也关进陆军监狱,软禁在一幢小洋房里。同时严密监视四川会馆与金祥班,向良玉楼要尹的材料,追查尹的在京同伙。当时全中国的报刊都登载了蔡锷回云南起义、尹昌衡在北京被软禁的消息。在狱中,尹昌衡宣布绝食。尹都督坐牢绝食,总统府慌了手脚,放,怕他密谋捣乱,杀,又怕全国舆论对登基大典不利。只好派袁克文到八大胡同去请良玉楼劝他进食,出面解围。良玉楼入狱后,尹都督才肯喝酒吃饭,不再绝食,陆军监狱破天荒地准许探监留宿,批准“囚犯”与“娼妓”牢内同居,尽夜长谈。民国元勋与京师名妓被关押在陆军监狱的白虎大堂,美人救英雄一时间被传为美谈。
护国运动开始,护国军的攻势势如破竹,袁世凯势穷力孤,很快就陷入了四面楚歌的境地,而此时的袁世凯身边没有可靠人手,不少亲信纷纷离去,没有人为他主持征伐护国军,本来袁世凯想起用被他打入冷宫的段祺瑞,可段假口“宿疾未愈”不肯出来,冯国璋也装病不肯出来,张勋借口局势紧张,自己兵力不够。袁世凯曾派手下与蔡锷私下商讨使蔡锷退兵,但是被蔡锷坚决回绝。
不久后袁世凯被迫取消帝制,蔡锷虽然反对袁世凯续任大总统,但是蔡锷表示袁对他“礼遇良厚”,“感念私情,雅不愿其凶国害家之举”。他对袁世凯“多感知爱”起来反袁,是为保卫民国,为了公义,绝不“兼顾私情”。
袁世凯死后,蔡锷发表了挽联:
辛亥革命,你在北,我在南,野心勃勃,难容正人,惧我怕我,竟欲杀我;
海内兴师,上为国,下为民,雄师炎炎,义无反顾,骂你笑你,今天吊你。
护国运动之后,蔡锷身体不适,到日本就医,此前蔡锷与其师梁启超相约“事之不济,吾齐死之,决不亡命;若其济也,吾齐引退,决不在朝。
发动并领导了讨袁护国战争的蔡锷,其诗文了得,这也为他赢得了一代儒将的声名,和小凤仙的旧闻轶事,广为民间流传,妇孺皆知。可贵的是沦落风尘的小凤仙和良玉楼能够慧眼识英雄,演绎了一段美人救英雄的传奇故事。蔡锷当时33岁,小凤仙17岁,两情相悦,英雄美人悱恻缠绵成了千古美谈,民间亦多有传说。从蔡锷赠小凤仙两联中可看出两人的一番真情:
不信美人终薄命;由来侠女出风尘。
其地之凤毛麟角;其人如仙露名珠。
蔡锷逝世,孙中山挽蔡锷道:“平生慷慨班都护,万里间关马伏波。”梁启超痛失爱徒,也挽道:“国民赖公有人格;英雄无命亦天心。”然而最具有传奇色彩的是小凤仙的两副挽联:“不料周郎竟短命;早知李靖是英雄。”还有一幅是小凤仙找人代写的,“九万里南天鹏翼,直上扶摇,怜他忧患半生,萍水相逢成一梦;十八载北地胭脂,自悲沦落,赢得英雄知己,桃花颜色亦千秋。”当时有传闻说在北京举行的蔡锷追悼会上,北京大学的学生曾见小凤仙走入追悼会现场,而此后小凤仙即在京城消失,数十年再无消息。

北京的莫里循

袁世凯曾问莫理循:“蔡锷会统治中国”吗?袁世凯恐怕至死都不明白,蔡锷反对他称帝的目的竟然不是为了权力,不是为了追逐政治舞台上的主角,而是“为国民争人格”。
意大利人莫理循本是报道中国政治军事实践的记者,因对帝国主义瓜分中国的报道和义和团运动时期保护外侨而声名大震,又以对日俄战争的推波助澜和准确预测而得到列强的认可,称他是中国问题的权威。值得注意的是,义和团运动之后,他对中国的“新政”改革和倾向改革的官员如袁世凯日渐表示亲近,从一个“帝国主义分子”转变为同情和宣传中国的观察家、实行家,受到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的邀请成为其政治顾问,在当时靠借债维持的新政府,莫理循的待遇之优是难以想到的。
1916年2月7日,莫理循直截了当地告诉袁世凯:“不满情绪十分广泛,我遇到的人没有一个不反对帝制的。”连冯国璋也不赞成帝制。莫理循说国内普遍同情蔡锷:“我接到的每一个报告都是如此,无论中外,都赞同他。”此时自负的袁世凯臆测“蔡锷有统治中国的野心”。对于袁世凯执迷不悟的想法,莫理循未加理睬并认为这是“愚蠢的问题”,可见莫理循作为记者的政治敏感性。
莫理循与袁世凯的关系密切,在袁世凯被罢官回乡时,莫理循在报道中表示不平,这使得袁世凯大为感激,并在新政府中重用莫理循。后来清王朝被迫起用袁世凯,莫理循通过《泰晤士报》成为新闻界的舆论导向,他宣称中国有能力建立自己的共和国,而建立这个国家的最佳人选非袁世凯莫属。同时,他游说革命党人和日本外交官,希望他们支持袁世凯为总统,并为袁定都北京出谋划策。《北京的莫理循》一书中记载。袁世凯在当上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后,亲自对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和莫理循表示,是他们二人帮助他成为总统。莫理循也因此极受袁赏识,成为中华民国的首位政治顾问。
袁世凯对莫理循关怀备至。尤其表现在生活中,袁把自己亲笔签名的照片送给莫理循而莫理循的长子生日,袁重礼道贺,莫的母亲和妹妹来华,袁亲自接待宴请,临行时赠送名贵衣料。这些举动令莫理循极为感动,但莫氏对袁世凯并不丧失原则地一味逢迎,相反,他常常讲些逆耳之言。莫理循说,他提出的意见并不高明,但至少对总统说了真话。
莫理循对袁世凯提出过许多极有见地的建议,包括如何通过各项改革树立权威,以及对外宣传,甚至劝诫袁世凯不要取消孙中山建立铁路总公司。
最值得一提的是,莫理循作政治顾问时对中国影响最大的作为,当数披露日本灭亡中国的《二十一条》。莫理循发挥了不可忽视的影响,正是他通过端纳向《泰晤士报》泄露了《二十一条》的内容,引起国际舆论的注意,使日本有所顾忌,从而有所收敛。

刺杀宋教仁

在民国时期的历史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宋教仁的惨案更让国民震惊和悲痛,也没有任何一个政治人物的死引起举国上下强烈的震撼,也没有任何一个谋杀案像宋案一样,对历史产生了如此重大的影响。宋教仁的好友谭人凤说过:“国民党中人物,袁之最忌者惟宋教仁。”面对最具威胁力的政敌,袁世凯开始打算收为己用,在被拒绝之后就打算除之而后快。
宋教仁接到袁世凯邀其北上共商国是的急电,决定即刻赴京。有人嘱咐他小心以防不测,但宋教仁坦言:“无妨,此行统一全局,调和南北,堂堂正正,何足畏惧,国家之事虽险,也当全力赴之。”3月20日,宋教仁在黄兴、廖仲恺、于右任、陈其美等友人陪同下来到上海车站,突然枪声响起,宋教仁倒下了……当时在日本的孙中山得知宋教仁遇害,悲愤欲绝,撰联挽曰:“作民权保障,谁为后死者;为宪政流血,公真第一人。”
武昌起义之后,孙中山从海外归来,准备成立政府讨论政体,宋教仁坚决主张民选总统。但是孙中山声称,实行总统制,总统民选,总理由总统任命。在孙中山将全力交给袁世凯之前,为保革命成果一改初衷,实行内阁制。袁世凯为了笼络宋教仁,送给他名贵西服,并且尺寸拿捏得十分准确,可见袁的用心,后袁世凯送宋教仁一张交通银行五十万元支票一本,但是宋教仁油盐不进,让赵秉钧还给了袁世凯。由于宋教仁的一再拒绝,让受到宋政治上威胁的袁世凯动了杀机。1913年,国会两院选举中,国民党获胜,宋教仁一路上发表演讲,批评袁世凯政府,并在演讲中阐述自己的宪政理想,于是掀起一场民主政治的风波,矛头直指袁世凯,袁为嫉恨并且意识到再不杀宋,自己的地位难保。1913年3月20日,宋教仁在上海火车站遭袁世凯所派刺客枪击,22日逝世。案发后,袁世凯假令“穷究主名”、“按法严办”。23日,上海英法租界扑房抓获凶手武士英及同谋应夔丞,并从应宅搜出多件确凿证据,证明刺杀宋教仁的主谋是袁世凯,直接策划人是其爪牙赵秉钧和洪述祖,真相大白后全国激愤。连宋教仁的政治对手民主党党首汤化龙都这样激赞他:“倘许我作愤激语,谓神州将与先生毅魄俱沉。”
根据当时的报纸所载,宋教仁被刺,整个上海市为之震骇,群情愤慨,素不相识的人们一批批地赶到医院问讯。两天后,他的噩耗传出,医院门前吊唁者络绎不绝。第二天灵柩移往湖南会馆,前来送行的人有几千人,所到之处,都是人山人海,道路阻塞,但气氛严肃静穆“莫不为之哀悼”,期间“风云变色,天地亦现阴忧之状。又忽作微雨,一时来会者,无不唏嘘感叹,谓为天泣。”
北京新闻界召开的哀悼宋渔父先生大会,有千数百人到场,其中还有日本、法国人。陈家鼎、程家柽、日本和法国的来宾等都发表了演说。统一党也召开追悼会。其他许多地方举行了追悼会。全国各地的报纸纷纷报道宋教仁遇刺的噩耗,宋案的各种情况和举国上下的哀悼。不同政见的人异口同声,一致称宋教仁为大政治家,对他的被刺表示了极大的悲痛和愤慨。
宋死后,上海法院曾给国务总理赵秉钧发传票,传他到庭作证。黄兴、陈其美以宋的朋友的身份致函上海总巡捕房,如果拿获正凶,他们准备赏银一万元,作为酬劳。与此同时,上海闸北巡警局、上海县知事各自发出悬赏,赏格一样,都是抓住凶手赏洋一万元,通风报信因此拿获的,赏洋五千元。地方检察厅、沪宁铁路局也都发出了悬赏。对此,袁世凯非常生气,干脆下令取消了各地的法院,以县知事兼理司法。宋教仁一死,中国的民主萌芽随之被扼杀。
应桂馨被一群流氓劫狱救出来后,逃到青岛躲避风声。国民党讨袁战争失败后,应桂馨认为终于到了出头的机会了,于是公开发出请“平反冤狱”的通电。后公然从青岛到北京,此时胡翡云此时也搬到北京,在松翠班搭班,两人往来如旧。应要求袁实践“毁宋酬勋”的诺言,并且要求袁给他“勋二位”和巨额现金。袁本想赏他一笔钱叫他离开北京,但他仍坚持他所提出的两大条件,少一条都不成。有人提醒应不要惹怒袁世凯,莫要在太岁头上动土。他狂傲地反问袁世凯敢拿他怎样。袁世凯当然不是好惹的,等这些话传到袁的耳朵里后。袁已经开始打算处理这场“事端”。应得到消息后正打算火速逃离,但是袁世凯下手更急,还是在车站,应桂馨被当时军政执法处的郝占一和王双喜杀死。
至于一直避居青岛的洪述祖,到民国六年,化名回到上海因债务关系被德国商人扭送到巡捕房,后被宋教仁的儿子和秘书送到上海法院,处以极刑。他在狱中作词以自挽,挽联是:“服官政,祸及其身,自觉问心无愧作;当乱世,生不如死,本来何处着尘埃。”
而赵秉钧,因宋案引嫌辞职,不久调任为直隶都督。应桂馨在火车中被杀时,他正在直督任上,当然有兔死狐悲的感慨,因此当他一获应死讯时,不请示袁就发出缉捕凶手的命令,并在长途电话中向袁发出哀鸣:“应桂馨如此下场,以后谁还敢替总统办事呢!”袁听了极为厌憎,佯装做若无其事的样子,承认缉凶。不到一个月,赵秉钧作为袁的第一亲信,北洋系的“智多星”,清末民初政坛的怪角竟在天津督署内中毒,七窍流血而亡。

辫子满天飞

袁世凯称帝败亡后,政局动荡不已。张勋等人乘机联络前清遗老遗少及保皇党人康有为等,积极为复辟作准备。张勋原是清朝的江南提督,民国成立后他和他的队伍仍然留着发辫,表示效忠清室,人称“辫帅”,他的军队被称作“辫子军”。
民国初年,对清朝皇室的处理过于“优厚”,使许多保守人士抱有龙驭回辇的想法,政坛的许多头面人物还有那些为民国立下汉马功劳的人也不能忘却封建残余的皇室情结。张勋统率的“定武军”一直留着辫子,已在北京当总统的袁世凯派人找张勋,说建立民国,不要再留辫子了。但张勋回答一句话:“可死不可从。”显示护辫的决心。袁世凯没法子,只得由他。
发动复辟之前,他和康有为扶乩问吉凶,乩语出现:落花时节又逢君。当问“落花时节”指什么时候呢,乩语又出现李白的诗句:江城五月落梅花。张勋一计算,农历五月应当在阳历六七月间,因此,他7月1日发动了政变。但经过十几天就被段祺瑞败了。不久他见到逊帝溥仪,算是“又逢君”了,而自己的下场是“落梅花”,感到没法子混下去了,于是遁入荷兰大使馆请求“政治庇护”。
他因率军镇压孙中山发动的二次革命有“功”,被袁世凯提拔为长江巡阅使,统率两万军队驻扎在徐州一带。因是否解散国会问题,大总统黎元洪和国务总理段祺瑞争持不下。黎下令解除段的职务。段到天津后,即策动北洋各省督军在徐州集会示威。会后,一些省宣布独立,不承认北京政府。黎元洪被迫召张勋入京调解,张勋便以调解黎段冲突为名,带领三千军队入京。经过一番秘密策划,于6月30日晚入清宫,召开所谓的“御前会议”,决定复辟,恢复清王朝。张勋军队占据火车站、邮电局等要地。同时派人劝黎元洪“奉还大政”。7月1日凌晨,张勋穿上清代的朝服朝冠,率领群党,拥十二岁的溥仪登基。当天发布八道上谕,把民国六年改为宣统九年,换下五色旗为龙旗,恢复清末官制封官受爵。张勋自为议政大臣、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掌握军政大权。
复辟消息刚一传出,全国一片声讨。孙中山在上海发表“讨逆宣言”,并命令各省革命党人出师讨逆。各大城市群众团体、社会名流纷纷集会强烈讨伐张勋。黎元洪拒绝与复辟分子合作,逃入日本使馆避难。拥有军事实权的段祺瑞借助全国反对复辟的声势和日本政府的支援,组成“讨逆军”,誓师讨伐张勋。“讨逆军”很快攻入北京,张勋的辫子军不堪一击,真辫子、假辫子被丢弃得满城都是。张勋突然之间从再造天朝的元勋坠落成举国声讨的叛逆,才明白自己“出头”的行为有多愚蠢,他大骂北洋诸君,说他人都很聪明,复辟又不是张勋一人的主张,成功了大家享福,失败了只有张勋一人受罪。后索性发出通电,将北洋诸君背信弃义的真面目公诸于众,电文称:“变更国体,事关重大,非勋所独能主持。……去岁徐州历次会议,冯、段、徐、梁诸公及各督军,无不有代表在场。即勋此次到津,徐东海、朱省长均极赞助,其余各督军亦无违言。芝老虽面未表示,亦未拒绝。勋到京后,复派代表来商,谓只须推倒总统,复辟一事自可商量。勋又密电征求各方面同意,亦皆许可,密电具在,非可讳言。现既实行,不但冯、段通电反对,即朝夕共谋之陈光远、王士珍,首先赞成之曹锟、段芝贵等,亦居然抗颜反阙,直逼京畿。翻云覆雨,出于俄顷,人心如此,实堪浩叹。勋孤忠耿耿,天日可表,虽为群小所卖,而此心至死不懈。但此等鬼蜮行为,不可不布告天下,咸使闻知,以免混淆黑白。除将历次会议纪录并往返函电汇集刊印分送外,先此电达。”
冯国璋的传统观念很深,他认为与其袁世凯做皇帝,还不如让溥仪复位。他曾受清朝重恩在辛亥革命时就不满袁世凯逼帝去位,民国初年,他又与康有为等互通声气兴复大清。
京城里刚开始流传袁世凯想当皇帝的消息,反对帝制的段祺瑞不相信袁世凯会恢复帝制,于是处处为袁世凯辩白,直到徐树铮告诉他,袁世凯已经为恢复帝制做准备了,这才相信传闻。段祺瑞一心劝说袁世凯,国势危殆,倘有变动,后果不堪设想。段祺瑞赤诚可鉴,望大总统三思。袁世凯这时正做着他的皇帝梦,对于别人的劝解一点也听不进去,后段祺瑞见袁世凯仍有称帝计划,就称病在家,袁世凯也立即撤了他的军权。可是,帝制不得人心,一场反袁的风暴卷地而起,袁世凯的北洋军不听调度,无可奈何之下,袁世凯只得请段祺瑞重新出山。徐树铮见时机成熟便对段祺瑞说,大可乘势而起,取袁而代之。
段祺瑞却念其知遇之恩和袍泽之情没有置袁世凯于不顾,在袁世凯死后,段祺瑞顶着全国的骂名下令以总理身份厚葬袁,后出任国务总理,并逐步接管了中央政府的全部军政大权。

第三章群兽斗:城头变换大王旗

北洋时代的中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是个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历史的冲击、中西文化的交融使北洋社会表现为一个充满着矛盾的社会。中国现实的有特色的新政治、新经济、新军事、新教育、新文化、新外交是从中国历史上的旧政治、旧经济、旧军事、旧教育、旧外交发展变化而来的。在中华民国史的上段,在北洋军阀统治时期,可以清楚地看到这种演变的轨迹。
作为转型与过渡时代的政府,北洋政府所面临的最大难题与症结是政局不稳和派系斗争激烈。同时还必须指出,北洋政府始终是一个虚有其名的形式上的统一中央政府,北洋集团从一开始即分裂成各个利益不同的派系集团。
这一时期的历史经验和教训也很多。往往个人的所作所为和整个国家整个民族的命运是紧密相连的。而我们对北洋时期那些人物的看法,受太多人为因素的影响,而导致失之偏颇,事实上,这些人物惯于运用政治手段,而他们本身又带有太多的传奇色彩,所以人们难免会对他们产生误解,而失去了历史人物本身的面貌。今天再次对这些人物进行解读的时候,褪去他们身上神秘的色彩,以及当时他们所受的历史局限性,我们就会发现这些人物依然具有其“现实意义”。

北洋之星初长成

辛亥革命爆发,各省纷纷响应,这使得清王朝大为恐慌,当时全国只有北洋军最为精锐,但北洋军只唯袁世凯一人马首是瞻,其他人无法有效调度,于是清廷被迫起用当时“养病”在家的袁世凯,让袁世凯领导北洋军平息革命,于是,袁世凯借机掌握了大权,但是并不发兵,故意制造僵持局面,要挟清王朝和革命党,从中渔利。最终,革命党认为是袁世凯帮助他们顺利推翻了清王朝,就把大总统之职让给了袁世凯,而清王朝也认为袁世凯在这次危机中竭力为他们争取到了皇室待遇条件,所以同意退位。于是袁世凯就任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这正是北洋政府的开端。
虽然革命党用总理负责制来约束袁世凯的行为,但袁世凯手握军事大权,不肯听命于他人,于是想破坏宪法恢复帝制,在袁世凯恢复帝制的计划刚刚推出之时,就遭到了全国人民的强烈抗议,最终众叛亲离的袁世凯在气恼中暴病身亡。袁世凯死后,拥有军事实力的北洋各派互不服气,展开了一场政权争夺战,形成了北洋时期的混乱局面,直到国民党北伐成功结束了北洋军阀的统治。
在袁世凯小站练兵的时候,极需军事人才协助,便请荫昌为他推荐良材,荫昌推荐了在武备学堂毕业的学生冯国璋、段祺瑞、梁华殿和王士珍。袁世凯立即派冯国璋为步兵学堂监督兼督操营务处总办,段祺瑞为炮兵学堂监督兼炮兵营统带,王士珍为讲武堂总教习兼工程营统带。步、炮、工兵学堂都是附设在新军里面的随营军事学校,此时袁世凯手下军事人才稀少,因此军官不仅带兵,还要兼管训练。由于王、段、冯三人成为袁世凯建练新军的中坚力量,于是他们就分别得到龙(王士珍)、虎(段祺瑞)、狗(冯国璋)三个绰号,他们将北洋新军调教得龙精虎猛,被德国驻胶州总督盛赞为“北洋三杰”。
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三人早年跟随袁世凯,出生入死,纵横捭阖,后来都名倾朝野。在风云变幻的时代大潮中,左右逢源,穷兵黩武。
北洋三杰本来不是“三杰”是“四杰”,当年袁世凯在天津小站训练新军,最得力的手下是四个人,即王士珍、段祺瑞、冯国璋与梁华殿。王士珍掌工兵,段祺瑞掌炮兵,冯国璋掌步兵,梁华殿掌骑兵。后来梁华殿在夜操时坠马失足落水溺死,不然北洋就该不止“三杰”而是“四杰”了。到袁世凯升任北洋大臣,王、段、冯三人随着水涨船高,就有了“北洋三杰龙虎狗”的说法。
从大环境来看,北洋政府所处的时代,是外国资本主义、帝国主义对中国侵略不断加剧的时代,这个大背景决定北洋政府需要由传统向近代化转变,所以说这一时期的北洋政府以转型与过渡为基本特征。
在取代清政府而建立的政权的转型和过渡中,新旧冲突在所难免,加之中西文化撞击与杂和,使得北洋政府的过渡,成为质的变化与飞跃。
动荡的年代给予人们的历史经验和教训会更多,而且随着时代的变迁,对北洋时期的中国历史的研究具有重大的现实意义。
应当说,北洋时期是个非常特殊的历史时期。北洋时期的中国处于社会多种转型和新旧交替的阶段,军事上,从封建军事制度向资本主义近代化军事制度转型;经济上,从半殖民地半封建半资本主义经济向资本主义经济转型;文化教育制度向近代资本主义的文化教育制度转型。
政局的不稳定,东西方文化的撞击,各色历史人物轮翻登场使得这一时期的社会充满矛盾,而形式上统一的中央政府,实则分裂不一。

“北洋三杰之龙”

这期间,袁世凯邀请德国驻胶州总督到济南阅操。德国总督看到袁世凯所练新军确比旧军操练精娴,赞扬主持操练的王士珍、段祺瑞和冯国璋为“北洋三杰”。平时,王善操权谋于腹中,段常行凶残于外形,冯贪婪之于不顾,这所谓的“三杰”,又被人指为袁世凯的“龙、虎、豹”。
“北洋三杰”为北洋时期叱咤风云的人物,段祺瑞赴德国学习过炮兵,冯国璋曾赴日本考察近代军制和日本军事,只有“三杰”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资格最老的王士珍未出过国。在民国政坛上,段祺瑞、冯国璋一直是袁世凯的左膀右臂,而善于权谋的袁世凯对段祺瑞、冯国璋并不完全放心,常常重用王士珍,于是形成三足鼎立局面。北洋时期,又有北洋“龙虎狗”三杰:王士珍为龙,段祺瑞为虎,冯国璋为狗。后来因缘际会,段、冯影响均超出军界,写入政史。故论其在后世的知名度,则龙不如狗,更不如虎。
王士珍被推为“三杰之冠”,人称“北洋三杰之龙”。王士珍为人为政,有野心而无魄力。既想得到权利,又想明哲保身。经常超脱以“名士”自居,一时主持大局,一时隐没山林,时隐时现。人喻其为见首不见尾的“神龙”。
袁世凯对义和团血腥镇压,惹得清朝贵族不满,因为妨碍了他们利用义和团谋取私利的企图。清贵族派义和团首领命令袁世凯安抚义和团,允许义和团设坛继续操练。袁立即召集僚属开会商议。大家都认为,如若答应义和团设坛,必使其兴盛起来,图谋造反,如不答应,难免受到王室谴责。正相顾失色,想不出解决办法之时,王士珍雷厉风行般地将义和团首领以盗窃王室之罪问斩。袁世凯顿时醒悟,佩服王士珍处事“应明果断”。
此后王士珍极受袁世凯信赖,凡是重要军牒袁必问王,上奏或下发的文稿袁也一定让王圈阅修改,临发前还要让王审阅。时人称王士珍为“龙目”,说王是袁的“眼睛”。
北洋陆军在直隶河间府举行秋操,整个操练几乎全是在王士珍指挥下进行的,自始至终井井有条,大得各方称颂。各国被邀往参观者,无不赞赏王士珍的调度才能。
袁世凯帝制失败后,段祺瑞提名其军师徐树铮为国务院秘书长,并托王士珍到袁世凯那里疏通,王士珍答应。可是几天过去,袁世凯那儿毫无动静。段祺瑞又派亲信张国淦去总统府打探消息,王士珍也在场,却一言不发,若无其事。原来,王士珍早已看出袁世凯不想放权内阁,因此就根本没有向袁世凯提及此事。张国淦事后不得不佩服王士珍的老谋深算,而段祺瑞听闻后则气得半死。王士珍精通为官之道,以柔克刚,从小事处可见一斑。

不讲情面的王士珍

光绪二十年,朝鲜爆发东学党起义,朝鲜政府请求清政府出兵协助镇压。6月,直隶提督叶志超奉命赴朝助战,王士珍带领随营炮队官兵随叶志超开赴朝鲜驻守在牙山。此时,日本也出兵朝鲜,而且兵力不断增加,远远超过驻朝清军。后日本不宣而战,爆发了丰岛海战,清军失败,损失惨重。丰岛海战后王士珍随叶志超撤抵平壤与入朝清军左宝贵部会合。9月日军兵临平壤城下,王士珍带领牙山军防守大西门至七星门阵地,王士珍观察地形后极力建议,在城外山上,设奇布防应战。而叶志超认为王士珍年轻无带兵经验,所以没有采纳王的建议。侵朝日军分四路猛攻平壤的中国驻军,中国官兵和朝鲜军民奋勇抗击,王士珍率领的炮队,坚守在城上顽强作战,王士珍左手无名指被炸掉,额头左上部也被弹片击伤,留下一寸多长的伤口。
日军四面合围,最终平壤失守,清军溃退。王士珍率炮兵突围杀出,连夜奔驰,抵达义州。到达义州时,王世珍及其部众饥渴难忍,停在村中休息,因为连年战事,村民听闻官兵将至,早已躲避起来,士兵在乱柴下发现埋藏的两个大缸,里面装着衣物和面粉。士兵饥渴难耐,但王士珍命令士兵不准动用百姓财物。后来,一个士官来到王士珍面前哀求,是否可以取些面粉充饥。看到疲惫不堪的士兵,王世珍这才点头同意了。临行前,王士珍喊来勤务兵,吩咐将所剩银两悉数奉上,王士珍接过银子,数也没数,全部放进缸里,原样封掩,然后率队离去。
王士珍任步兵第一协统领时,袁世凯派王士珍赴各地选募壮丁,成立北洋常备军左右两镇,王士珍任左镇翼长。王升官后,常有宗亲族人找他请求给一个差事,王士珍都婉言谢绝,他从不任亲用人。
王士珍的堂弟楼珍通过王士珍夫人让文书私下写了一封推荐信,到正定教场庄新建陆军任职,书信写好后,王士珍夫人偷偷盖了王士珍的行章后,楼珍将推荐书拿到教场庄教练营,管事的军官看后暗自发笑,知道推荐书不是王士珍亲笔所写,但碍于面子便马上安排楼珍住下,随后把楼珍拿来的推荐书给王士珍送去。王士珍看后大怒,痛斥夫人,把印章收好,随后补办手续,并下令对楼珍不可重用,同时告诫宗亲族人以此为戒。

慢慢行,等等看

自从民国成立以来,袁世凯的精力分散于政治经济各项事宜,不能专心致力于军事。王士珍同情清室,退隐家园。冯国璋主张用武,外放南京。在中央主持军事者只有段祺瑞一人,原来的鼎足三分之势,变为大权独揽之局。段担任陆军总长一席,兼任总统府军事处处长之要职。大权独揽的段祺瑞支持军队编制与调遣,将领选拔与补充,更趁此机会培养北洋军新生力量,为日后段逐步代替袁打下了基础。
段祺瑞性格坚定,蛮横粗暴,常常我行我素,令人生畏,因此被称作“虎”,常常要发虎威的。在北洋系统中,因为王士珍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袁世凯更加倚重段祺瑞和冯国璋,较之对冯国璋,袁对段更是多方笼络,恩爱有加。
袁世凯初到小站练兵时,段祺瑞新婚,袁世凯礼贤下士,对段祺瑞十分关照,对此,段祺瑞感恩不尽。后段祺瑞妻子病故,他的续弦夫人张佩蘅就是袁世凯的义女,所以袁段二人除多年袍泽关系外,还多了一层亲戚关系。
在北洋政府成立后的历届内阁中,段祺瑞均任陆军总长,随着地位的日益巩固,在北洋军阀集团中,许多新生力量都是由段亲自栽培,后来形成了“只知段总长,不知袁总统”的局面,这引起袁世凯的疑忌和不满。所以,在称帝之前,袁世凯将段祺瑞一脚踢开,令段去西山养病。
在袁世凯称帝的闹剧中,段祺瑞进行了消极抵制,袁世凯死后,段祺瑞实际上控制着北洋政权。段祺瑞表面虽拥护黎元洪继任大总统,实际则是“挟北洋以令总统”。后来,造成了民国初年著名的“府院之争”,迫使黎元洪下野。“北洋虎”最后胜利,使黎元洪等人充分领教了段的厉害。段三造共和,但挑起府院之争,亲日借款,一度成为和平的阻碍,声名狼藉。
福将、重将、主将,袁世凯曾用一个字逐次品评手下的将领,以王士珍为“福将”,段祺瑞为“重将”,而以冯国璋为“主将”。冯国璋一进小站,先后担任督操营务处帮办兼步兵学堂监督,督操营务处总办,不仅负责日常训练和典礼阅兵的指挥,且主持新军的兵法操典制订,为新军的建立和成熟立下了汗马功劳。
冯国璋和王士珍、段祺瑞以及曹锟等人都毕业于天津武备学堂,之后又一起在新军中并肩奋斗,因而关系亲密,而冯和王、段又同期毕业,关系就更近一筹。“北洋三杰”可出生入死,纵横捭阖,亦可互理家事,教子训女。
张勋复辟失败,黎元洪不肯复职,依法由副总统冯国璋代理总统,冯国璋犹豫不决,这时段祺瑞来电四字“四哥快来”,冯国璋又嗔又骂后整装北上了,而冯、段交恶后,王世珍断然违背自己多年明哲保身的处世哲学,出山做了国务总理,不是因为冯国璋,别人是请不出这条“龙”的。
冯国璋做总统后与段祺瑞迅速交恶,本来情同手足,但是政治地位上升后,发生了利益冲突,除了政治主张截然相反之外,与生俱来的性格也是重要原因。段刚愎自用,冯则吃软不吃硬。“府院之争”后,冯国璋以副总统继任,冯、段两人硬硬相碰,互不相让,自然火花四溅,怒目相视了。冯死后段祺瑞吊唁,并亲拟挽联写道:兵学砥砺最相知,忆当拔剑狂歌,每兴誓澄清揽辔;国事纠纷犹未已,方冀同舟共济,何遽伤分道扬镳。
慢慢行,等等看,随着时局之变,北洋三杰的用武之地渐渐凸现。但是北洋军中大多数人,被革命党灌输了不少民族主义思想,对出兵攻打革命军态度消极,对满人荫昌挂帅也深感不满,因此,全都拖延行程,以待时变。军队一直拖沓迟滞,步履蹒跚。冯国璋去向袁世凯请示,袁授意了“慢慢行,等等看”六字拖诀。
整个北洋军不像是平叛剿匪,倒有反噬京城的势头。摄政王嚼出此味,吓得面无人色,惊恐万分,只好请袁世凯出山总揽军政大权。袁世凯毫不客气,甫一上台就用冯国璋顶替荫昌为第一军都统,总揽大权——这是冯国璋成为实力派的开始。
复出后的袁世凯首先让革命军见识到了北洋军的实力。冯国璋指挥的第一军在一天之内即夺回汉口,一个月内攻克革命军坚守的汉阳,并隔江炮轰武昌。当时北洋军所持军械威力巨大,武汉三镇几成废墟,为舆论大加鞭笞。
清廷对冯国璋大加褒奖,封其为二等男爵。冯接到圣旨电报万分激动,对周围人说,想不到我一介贫士,如今竟能封爵。今后必当拼死报效朝廷。冯痛哭流涕,自不待言。
冯国璋对于袁世凯,颇似荀彧之于曹操。冯忠君报国为报效朝廷,乘胜出击。这犯了袁世凯的大忌。袁世凯养敌自重,用以逼取清朝天下,最后享渔翁之利。袁认为,打下汉口,汉阳有无皆可,而决计不能攻下武昌的。冯为邀功三番五次表示“武昌唾手可得”、“机不可失”,袁不得不将其调开。冯国璋在政治上失败于“不识时务”,但忠心可表,弥留之际仍对徐世昌说:“和平统一,身未及见,死而遗憾,希望总统一力主持,早日完成。”
冯国璋外表深沉,其实志大才疏,优柔寡断,而且爱钱如命,连段祺瑞都说他“有钱癖”,冯国璋农民出身,后来自已开有银行、钱庄,并在开滦煤矿、启新洋灰公司、苏北盐垦公司等企业有大量投资,家有良田千亩,个人资产高达千万。可是这位北洋军阀中的首富,并不餍足,居然连小钱也不放过。
张勋复辟后,冯国璋任代理大总统,从南京来到北京,入居新华宫。他一眼就瞄上中南海中的鱼。中南海是中海、南海的合称,明清两代的帝王后妃常在其中放生,许多鱼的鳍上拴有作为放生标志的金牌、银牌或铜环,几百年来一直没被捕捞过。冯国璋开价十万出卖捕捞权,结果以八万元成交,这钱自然进了冯的私囊。中南海是国家财产,冯国璋居然把它当作私宅,这种丑恶行径引起人们强烈愤慨。
当时北京许多饭馆的菜单中忽然新增了一道“总统鱼”和传统的“东坡肉”对偶,其含意自不难明白,冯国璋去世,有人作了副对联:南海鱼可在,北洋狗已无。
冯国璋好财,而段祺瑞无论是台上还是台下既不好财,也不好色,还不好吃。平生只有两大爱好,一是政治,二是围棋。段祺瑞下围棋的时候,对手不能让他,但是又不能赢他,好在和他下棋的都是中高手,运筹帷幄,倒也吓得惊心动魄,难解难分。正是这种自负的性格,导致了段袁的不和。
袁段之间的矛盾开始于清帝退位,袁世凯如愿以偿地成为民国临时大总统后,论功行赏,袁世凯自然把内阁中最重要的陆军总长一职任命于段,而对于陆军次长的任命一时没有定下,直到段提议由徐树铮担任之后,疑心过重的袁世凯认为段祺瑞既能掂量出徐树铮的分量,恐怕日后会成为心头之患,“尾大不掉”。加之袁世凯事必躬亲,而段祺瑞凡事直来直去,矛盾就这样不断慢慢加深。

“六不总理”

在蒋介石一统天下之前的民国初年,谁也比不上段祺瑞这个国务总理的权势大。段虽实权在手,但是家教严得近乎苛刻。在当时的军阀当中,段祺瑞个人的生活是相当简朴的。他不吸鸦片,不逛北京的八大胡同,不沾花惹草,别人修建别墅,段连一间小屋都没盖,这些在民国初年的所有军阀政客中是绝无仅有的。
当时在中国官场一脉相承的腐败习气氤氲之下,段祺瑞倒显“清廉”,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这就是段祺瑞,人称“六不总理”。他除了躲在书房里下棋,几乎没有别的任何嗜好。
段祺瑞虽宣布黎为总统,却只把黎当成一个玩偶而已。其后不久,段祺瑞事事作梗,黎元洪被逼无奈之下,竟把“辫帅”张勋请进北京,结果演出了一场复辟闹剧。等到段祺瑞打跑张勋,成就其“三造共和”的美名后,黎元洪只得挂印离去。
黎走之后,冯国璋继任总统一职,段平时称冯为“四哥”。当年他们同为袁世凯效力,是袁手下的得力干将,人称北洋一狗一虎。冯上任时说,再也没有府院之争。可是在权力和利益面前,段一向飞扬跋扈,逼得冯国璋走投无路,只得彻底放权给段祺瑞。
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段热衷于战事,虽然生活上简朴,但是为争权夺利他却什么钱都敢花。直皖战争前,他召集手下人筹款,财长李思浩等在几分钟之内就拿出了几千万银洋,段祺瑞明知这些钱来路不明,但是他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根本就没管。
这就是“清廉”的段祺瑞,在民国初年百废待兴的时刻,段作为总理从未对经济建设产生过任何兴趣,只专心于权术和阴谋。就是这样一个人,在民国政坛上屡仆屡起,自居“三造共和”功臣之名,或谋划密室,或奔走南北,策划着一场场惊心动魄的历史戏剧。

“大总统不会做皇帝”

当初京城开始流传袁世凯想当皇帝的消息,段祺瑞虽然是反对帝制的,但他相信袁世凯不会恢复帝制,所以曾多次在公开场合为袁世凯洗刷。直到徐树铮告诉他,袁世凯已经开始为恢复帝制做准备时,段祺瑞才知道原来袁世凯一直瞒着他。他当即晋见袁世凯并极力相劝,而袁世凯想做皇帝已经想得走火入魔,甚至认为,谁劝阻,谁就是背叛他。
至于段祺瑞,从一开始就有说过:我于当年通电实施共和,而今复又劝说项城登基,想来二十四史中可有此等人乎?袁克定等人威胁段祺瑞,段大怒:武人不怕死。拒不赞同帝制,以致于后来封爵,连赵秉钧都榜上有名,唯独段祺瑞居然毫无名爵。
段看出袁的野心,袁的登基大典,段告病在家没去参加,在公馆里对自己的亲信徐树铮慨叹:“项城作孽啊!”有人劝段祺瑞说,袁最为器重你,你却在帝制问题上顶撞他,总统、皇帝还不是一回事,何必太认真?段祺瑞却皱着眉反对说,项城做了皇帝,见他就得磕头,话也得跪着说。我最恨这种长子变矮子的把戏。恢复帝制,必将弄出大乱子来!如果真心为总统好,就应直言相劝,切不可推波助澜。
袁世凯的帝制不得人心,刚一出台就撑不住了,蔡锷将军振臂一呼,一场反袁的风暴平地而起,北洋军已经尾大不掉不可依恃,不听调度,无奈之下,袁世凯只得请段祺瑞重新出山。段是小站旧人,北洋元老,在军中的关系盘根错节,况且很多将领和部众都听命于他。
袁世凯重新启用段祺瑞,徐树铮奋袂而起,认为取袁而代之的时机到了。以蔡锷之护国军压迫洪宪帝制,以倒袁下台为条件,左右其手,乘时而起。
而段祺瑞认为袁对他有知遇之恩、提携之恩,在袁世凯死后,为了表示和洪宪帝制毫无瓜葛,徐树铮也建议对袁进行抄家,这是一种政治姿态,但是段提笔,签署了关于袁世凯丧葬的通令,一切按国葬标准,全国下半旗志哀,并以总理身份主祭,大葬那天,他还下令所有内阁成员执绋,鸣礼炮响,并派出马步兵护灵。段祺瑞这样做,自然遭来了全国一片骂声。
袁世凯下台,名义上的共和重新确立。段祺瑞也就势登上了权力顶峰——出任国务总理,并逐步接管了中央政府的全部军政大权。
袁世凯就任大总统后,即任命冯国璋为直隶都督,驻守天津。次年,国民党人发动了“二次革命”,冯国璋又奉命率第二军南下讨伐,7月23日出发,8月16日已打到浦口,这时隔江相抗的国民党将领陈之骥正是他的女婿,马上过江投诚。南京方面闻讯大乱,他于是在25日渡江猛扑下关,和张勋一起,于9月2日攻陷南京。这一段战事,史称“赣宁之役”。
冯国璋和袁世凯关于帝制的对话天下皆知,成为袁世凯的一大羞耻。当时,冯国璋先谈公事,后来试探地问袁,袁一听故作叹息道:“华甫,你我多年兄弟,这样的谣言,别人相信,怎么你也信呢?确实,辛亥革命成功得过于容易,共和政体来得太快,如今三年多过去了,党人还在到处捣乱,使全国不得安宁,因此,就人心趋向而言,共和政体未必适宜我国。如今,有人组织了筹安会,准备研究一下国体问题,我也很想听听他们的意见,不知华甫你是怎么看这个问题的?”冯国璋进一步问道:“假如国体要变,总统认为谁最适合来主持局面呢?”袁世凯答:“还政于清!”冯答道:“恐怕人心已去。”袁又说:“那就给明朝的后人吧!”冯说:“朱煜勋吗?!”
袁接着又说:“那就让孔子的后人来主持吧!”冯实在忍不住了,干脆直说道:“依我看,如果改为君主立宪,那就还得大总统来做皇帝,这样才最妥当。”袁世凯一听,故作惊愕地站了起来,满脸诚挚地答道:“我绝无这个意思,也绝不会这样做。你看历史上,哪个朝代的皇帝是可以传之久远的,哪一个皇帝的后代是能够保全的?就算我肯做,那么将来谁来继承帝位?我大儿子是个瘸子,二儿子是个浪子,哪个能做皇帝?”他说得极尽感伤,冯国璋深受感动,并且深信不疑。回去后逢人就说大总统绝不会做皇帝,他可以保证云云。次日,京沪各大报纸都刊登了袁、冯的此次对话,这些对话之所以能够很快公之于众,自然是快刀手梁启超的杰作了。
冯国璋没有想到的是,袁世凯最终决定要称帝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奇耻大辱。他信誓旦旦地对天下人许诺“大总统决不会做皇帝”,结果大总统骗了他,害得他也骗了天下人。因此,虽然袁世凯封他为一等公,比他在前清的二等男爵高了不知多少倍,但是他视之如敝屣,不时装病卖傻,公开反对。据袁世凯的爱女回忆,冯国璋就是在袁世凯死前也不原谅袁世凯对他的耍弄。在北洋大将中倒袁力度最大的就是冯国璋,如无冯国璋在南京的策动,北方北洋系统的将领还不敢公然造次。

五将军密电

民国时,关于洪宪帝制一事流传的俏皮说法是:“起病六君子,送命二陈汤”,“二陈汤”指的是陕西将军陈树藩、四川将军陈宧和湖南将军汤芗铭,这三个人本是袁世凯最亲信的旧部,却相继反了他,真是送了他的命。对袁世凯致命的打击应该算是“五将军密电”。
云南掀起护国起义后,袁世凯派冯国璋前去镇压,但冯国璋借口局势不稳,拒绝袁世凯。冯对袁世凯的帝制一直态度消极,同时发觉各省对洪宪帝制都有所不满,于是主动给北洋系的各省发去密电,建议共同发出一个逼袁世凯取消帝制、惩办祸首的联名电报,该密电马上便得到了诸省将军复电赞同。冯国璋认为五人力量远远还不够,于是又发一个密电,宣称取消帝制是大势所趋,并非个人行动,以此征求各省将军的同意。
这封密电传到直隶将军朱家宝处,其为表对朝廷效忠,就把密电转交给袁世凯,接到密电的袁世凯近乎昏厥,这时袁才发现自己已经众叛亲离、四面楚歌了。
不久后,袁世凯宣布撤销帝制,可他想续任总统,便央告冯国璋出面联络各省将军仍推自己为总统。冯国璋不同意,并且认为南方也决不会同意,通电反而会弄巧成拙。
先后致电三次:
南军希望甚奢,仅仅取消帝制,实不足以服其心。就国璋愚见,政府方面,须于取消而外,从速为根本的解决。从前帝制发生,国璋已信其必酿乱阶,始终反对,惟间于谗邪之口,言不见用,且恐独抒己见,疑为煽动。望政府回想往事,立即再进一步,以救现局。
默察国民心理,怨诽尤多,语以和平,殊难餍望。实缘威信既隳,人心已涣,纵挟万钧之力,难为驷马之追,保存地位,良非易易,若察时度理,已无术挽回,毋宁敝屣尊荣,亟筹自全之策,庶几令闻可复,危险无虞。
大总统本一代英杰,于举国大势谅已洞烛靡遗。顷者段将军离奉入京(被逐也),未见明令,倪将军调防湘省,湘又拒绝。至财政之困窘,军心之懈怠,上交之困难,物议之沸腾,事实昭然,无可讳饰。察时度理,毋宁敝屣尊荣,亟筹自全之策。苟长此迁延,各省动摇,寝至交通断绝,国璋纵不忘旧谊,独以拥护中央相号召,亦恐应者无人,则大总统孤立寡援,来日殊不堪设想。诸公谊属故人,近参机要,请以国璋电文上陈省览。
袁世凯从踌躇满志地称帝到呜呼哀哉,不过短短半年时光,其崩溃之速令人侧目。袁虽有朱家宝这样执迷不悟的死党效忠,但他大势已去,其命不永,最终羞愤而死。

黎菩萨

黎元洪,人称“黎菩萨”。菩萨供在神龛,受人膜拜。可是,黎元洪这个“菩萨”从未被人顶礼膜拜,反倒唯唯诺诺,因此又得了个“泥菩萨”的称号。
段祺瑞逼走了几任总统。在袁世凯死后,段祺瑞非常不情愿地以“顾命大臣”身份去黎府通知黎元洪继承总统职位。
此时黎、段都迫不得已。黎木偶般坐于主位,段鞠躬,黎忙答礼。然后二人僵持许久,谁都没有开口。段出门,黎茫然起身送客。临走时段才向张交代说,副总统方面的事,请你招呼。张这才抢着问,那国务院方面的事。段答,有我。
后段派心腹、国务院秘书长徐树铮向黎大总统送来福建省三位厅长的任命书,要求加盖公章,黎元洪打算看看任命书,不料徐树铮颇不耐烦地嚷道,总理那边已经决定的事情,总统只管盖上章就行了。
黎元洪当政的第二年,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尾声,为对德参战,段祺瑞没经过总统的授意便在内阁通过了与德绝交书,随后,咄咄逼人的率领阁员到总统府盖章,对这等国家大事,黎元洪当然不会马上应允,这可惹恼了老段,愤愤地交上辞呈,一副舍我其谁的姿态。
黎元洪苦无良策,居然请“辫帅”张勋来调停。辫帅进京,调停是假,复辟是真,不但没有调节好黎段的矛盾,反而把各北京城弄得乌烟瘴气,黎只好请段出山平复。

乱上添乱

张勋复辟并不是偶然现象,民国初年,对清朝皇室的处理过于暧昧,使许多保守人士抱有龙驭回辇的幻想,即便是当时政坛的头面人物徐世昌、冯国璋等人也不能免此,不管是保皇派的康有为、胡嗣瑗、朱家宝,还是受时局影响的徐世昌、冯国璋,还有那些见风转舵的督军都不能褪去那层皇室情结。
复辟之所以成为情结,因为在复辟派的心里,复辟没有被实践证明过,于是复辟一词如同雾里看花,愈幻愈美。一旦好戏出台,观众满怀热情地定睛一看,满街辫子,才明白原来不过如此!帝制云云,原不过是一场怀旧,还是不如民主的好!于是注定要“反动之反动”。何况,这些封疆大吏、实力派,哪个不是演戏的高手,当初怕担风险,因此谁都不愿唱主角,如今主角登台,又觉得你凭什么做主角,于是假戏成真,翻脸无情,台上台下,打成一片。这台戏当然也就演砸了!
民国初年的这段历史,历劫繁多,闹剧连台,常被后世耻笑,当时所谓民国并不是革命党人的天下,而在北洋系的掌握之中,当局者的民主共和意识淡薄,而忠君侍君的情结严重。因此说张勋复辟是必然而非偶然,纵使没有张勋,也会有其他人宣布复辟,唯独不同的大概就是复辟失败后的表现罢了。
逢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黎元洪和冯国璋的总统府主张中国不参战,段祺瑞的国务院则主张参战,发生著名的府院之争,大打出手、兵戎相向。黎元洪控制不了段祺瑞,只好请山东的张勋率辫子军入京,制约段祺瑞。民国成立后,张勋和他的队伍顽固地留着发辫,表示仍然效忠于清廷,人们称这个怪模怪样的军阀为“辫帅”,他的队伍被称为“辫军”。1913年,张勋因参与镇压孙中山发起的“二次革命”有“功”,被袁世凯提拔为长江巡阅使。从此他拥兵徐州,成为一个声势赫赫的地方军阀。
张勋到达京郊之后,发命限黎元洪三天之内解散国会,否则不负责调停事宜。之后辫子军就开进北京。张勋坐镇天津,令总统马上解散国会。最后黎元洪无奈,按张勋要求,解散国会。张勋入京后,请紫禁城里的清帝复辟,但十二天后事败。
冯国璋本来认为,与其袁世凯做皇帝,还不如逊帝溥仪复位。他的传统观念根深蒂固,又深受清朝重恩,在辛亥革命时就不满袁世凯逼帝去位,在民国初年,他又与胡嗣瑗、康有为等复辟派互通声气,不无兴复大清的想法。
根据民初优待清室的条件,逊帝溥仪和太后仍居住在紫禁城内,富贵尊荣,实乃天下第一寓公。溥仪年少无所事事,喜欢作画题字为乐,常流传至外,由于是皇上的手笔,时人趋之若骛。洪宪帝制后,冯国璋曾托人代求一帧。十几天以后,溥仪画成,派人用黄缎郑重裹好送给冯国璋。冯国璋大悦,但打开一看后脸色大变,疾令人将画烧掉。原来,溥仪画的是一匹长有两角的马,暗喻“马”加两点的“冯”字,并有提款云:“此吾家千里驹也。”冯国璋大怒之余,从此常对人言:“溥仪滥用聪明,举止轻浮。”
张勋复辟失败,冯国璋终究没做溥仪的“吾家千里驹”,这时反过来想想,不论是国会议员还是政府总理或总统,他们总还顾及到共和体制和国会的限制,所以要围绕国会做文章,出争执。而满清体制下的军阀诸侯根本不把国会和民意放在眼里,独裁专制主义横行,为扫清独裁掌权的道路,动辄解散国会,他们的本质和嘴脸一旦公之于众,自然引起民众的强烈反对。因此,不管怎么说,复辟都是倒行逆施的,是危险的。

按下葫芦起了瓢

新府院之争比旧府院之争相比毕竟有些不同。黎元洪和段祺瑞的旧府院之争,争得是名气,总统认为总统大,总理认为总理大,为此常常大动干戈。后来演变到了冯国璋与段祺瑞的新府院之争,这时的“争”已经上升到了政见之争。
在民国初年政坛上,貌似玩笑,实际必然,而且这种演变也不失是一个良好的开端。当时民意能够上达,国会否决政府提案得到尊重,总统不可独裁,副总统可以不同意总统提议,总理能够反对总统主张,这些都是共和民主政体应有的作业。只是这些作业以不正常的军阀闹剧显现于世,所以被忽视和否定。
辛亥革命时,冯国璋没能体察袁世凯养敌自重的良苦用心,袁只好用段祺瑞来接替他。到了洪宪帝制时,段祺瑞虽反复劝争,算是诤臣,而冯国璋主动和西南方面联系,完全站在了袁世凯的对立面。
冯国璋在就任总统后,得益于梁启超的理论熏陶,会有“和平混一”的想法,实际上是否定了袁世凯。而段祺瑞不管这些,承袭了袁世凯时代的敌我划分,一意南征,于是府院之争不可调和。

“精虫总统”

曹锟是“青史留名”的贿选总统。曹锟贿选总统,明码标价收买选票,凡是前来开会的每人500大洋,开会并同意投曹锟票的每人5000大洋,所付支票,上面加盖经办人的名章,银行见章付款。
1923年10月10日,心神不定的曹锟兴冲冲地从保定赶回北京,就任大总统的职位。6月初,直系军阀用暴力驱逐了大总统黎元洪后,按宪法规定,总统须由国会选举产生。而当时的国会还不被曹锟所驾驭。于是,直系官僚便利用公民团和军警劝阻议员出走,准备在6月19日国会开宪法会议时,实行逼选结果,议员具有戒心,拒不出席会议,逼选不成,合法大选更是无望,只剩贿选一途。6月23日,曹锟秘密建立了大选筹备处,下设财政、交际、外交、文书等股。规定议员投曹锟一票,价5000元,总统选出后1日领款,对于出力大的,另于特别票价。
他为了当总统,个人掏腰包给573名议员每人发放了5000块银元,再加上所谓的会议出席费、招待费,共花掉1350万元!这么大的一笔巨款从哪儿来的?除了明抢暗贪没有别的道!总统督军尚且如此,其他大大小小的军阀政客自然也都不在话下了。
当过总统的曹锟,在第一次直系战争后,驻扎保定,而吴佩孚却蹲在洛阳。由于他们是非衍生,加上曹氏兄弟拨弄,社会传言“保洛分家”。鉴于事态严重,曹锟起草一封信给吴佩孚,信上写:“洛阳吴子玉弟:兄弟虽亲,不如自己亲,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锟”。吴佩孚大受感动,紧张之势缓和下来。
1923年,作为直系首领,曹锟唆使军警逼走总统黎元洪,并以5千元一票的代价贿赂国会议员,当选为总统,引起海内外抨击,被议员骂为“猪仔议员”。国民党元老吴敬恒在某次演讲时指出,人的精虫若能全部胎化为人,那么,曹锟与太太同房一次,即可有四万万个子女,一致选老子,就不用花那么多的钱去收买议员。此话传出,引起百姓的耻笑,常有人称曹锟做“精虫总统”。 
民国初年,受贿舞弊成风,政府议员声名狼藉,当时的人把他们叫做“猪仔议员”,讽刺其无能腐败。一次议员在万牲园的豳风堂举行宴会,时人把“豳”字解为“猪积如山”,这个笑话在百姓们之间传播广泛,后来议员们听说了,就再也没去过豳风堂。
在黎元洪当了一年总统后,曹锟派便导演了一出驱黎闹剧。1923年6月8日,曹锟部下雇佣流氓,组成“公民团”,在天安门举行大会,要求黎元洪“即日退位,以让闲路”。9日,曹锟命令其所部军官到黎宅索饷。10日,军警罢岗,市民请愿,摇旗呐喊,散发传单,把东厂胡同的黎宅围住。6月13日,黎元洪被迫离开北京,直赴天津。但在天津车站被直隶省长王承斌扣留,勒令他交出总统大印。14日,黎元洪电告家人交出总统印,并通电辞职。他才得以回到家中。
驱黎的目的是为了让曹锟当上总统。但为了欺骗舆论,他们对议员进行了贿买活动。因人而异,每张票给五千到一万元不等,收买了五百余人。舆论界哗然,大骂这些议员为“猪仔”议员,而这些议员则“笑骂由君,收款在我”。用这种卑劣的手段,10月10日曹锟终于当上了总统。
最终曹锟用利诱的手段取得总统,和1913年袁世凯用威胁的手段,堪称“异曲同工”。袁在选举总统的一天,派出大批军警并嗾使“公民团”包围国会,非选出总统来,不许议员外出,曹也派出大批军警对国会进行了“和平”包围。之前投票选袁经过14小时,而这次投票也经过6小时。所不同的是,这次选举备有午餐茶点,却比选袁时忍饥挨饿的情形好得多。由于选举进行得还算顺利,吴景濂所布置的夹底票匦和冒签人数的一套把戏都没有搬出来。以前袁世凯采取了先选后宪的办法,这次曹锟却采取了选宪同时并举的办法。
曹锟未做总统时,当然是个威风凛凛的人物,而跨入新华宫不久,就开始尝到了以前历届总统所尝到的各种苦味,如兵不能裁,督不能废,军饷无法应付,财政无从整理等等。他不但不能统一全国,而且不能统一直系内部。他的号令莫说不能行之于奉、皖各系和西南军阀所占领的区域内,就是在直系范围下的各省,也都有格格不入之势。北洋派元老王士珍看了这些情况,曾经意味深长地叹息着说:“如果要害人,最好是请他当总统”。曹自己也向手下人大发牢骚:“你们一定要捧我上台,却是叫我来活受罪!”
有人统计,曹锟所用贿款共达1356万余元,其中补助各政党党费324.20万元,特别票价141万元,普通票价304.50万元,宪法会议出席费57.20万元,常会出席费20余万元,特别酬劳费32.40万元,“冰敬”(夏季津贴),“炭敬”(冬季津贴)和夫马费190余万元,招待所临时费120余万元,秘密费70余万元。
全国纷纷议论,在曹锟自己所颁布的“宪法”上,并无巡阅使这一官职,而在一天之内发表三四个巡阅使,显然是一种违反宪法的行为。上将军以前只有寥寥可数的几个人,而在一天之内发表6个上将军,于是上将军也成为“关内侯、滥羊头”了。
曹锟这个中国政坛上著名的“闪客”以贿选手段当上了总统。第二次直奉战争爆发,直系失败,曹锟被软禁。冯玉祥军将领不满北洋政府临时执政段祺瑞与奉系勾结,发动驱段兵变,将曹锟释放,历史上最为荒诞的一场贿选闹剧就此结束。而曹锟自己为了过把总统瘾,不惜大把花银子贿赂选举者,留下了“贿选总统”的恶名丑事。

盖棺未定论

吴佩孚是一个盖棺没有定论的人物,有资料证明,吴佩孚虽然是个双手沾满中国共产党人和中国人民鲜血的大军阀,但在他的一生中,也还有些值得称道的难能可贵之处。吴佩孚第一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是1917年张勋复辟时。他和冯玉祥带兵杀入紫禁城。各位看官,且莫小看了这一细节。在之后的历史走向中,冯玉祥一直是吴佩孚的左右手。每次吴佩孚作战,总是让冯玉祥担当他的侧翼。吴也待冯象兄弟一样,倚为心脏边的长城。
吴佩孚为人的信条是:“不贪财,不好色,不纳妾,不嫖娼。”大量史实证明,吴佩孚是言行一致的。以女色为例,当时似他一样的权贵人物,袁世凯也好,曹锟也好,张作霖也好,一个个都是三妻四妾。而吴佩孚,却从始至终,只有一个结发的老妻张佩兰相伴,从不拈花惹草。据传,有位叫露娜的德国女郎慕吴佩孚之名,不远千里跑到中国来追求他,他却以“老妻尚在”为由,断然拒绝了这桩婚事。像这样的人物,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能够做到这些,应当说是难能可贵的。不过,也有传说,吴佩孚也不是个坐怀不乱的柳下惠,他在北京寓居期间,就曾被一个日本女特务勾引得神魂颠倒。但不管怎么说,吴佩孚一生中只有张佩兰一个老婆,这却是事实。
吴佩孚第二次出现在历史舞台上,是段祺瑞第二次南征时期。当时吴佩孚带领陆军第三师,势如破竹,几战就把革命党人谭延闿逐出了长沙城,一直打到了衡阳。可是当时北洋军内部党争实在厉害。省督一职,反被皖系段祺瑞的亲信张敬尧得到。
吴佩孚在衡阳待了三年,老虎入闸,无所事事。这三年中,却为他赚了极其良好的声誉。他天天通电号召和平,又率先提出了四不主义。不做督军,不住租界,不结交外国人,不举外债。1920年,张敬尧在湖南刮地皮,刮得地深三尺。而皖系成立“安福会”,垄断了几乎所有内阁实缺,政府肥差。吴发起了狠,不听老段调令,直接带兵撤出湖南,一直走到了洛阳。吴孤身前往保定,和曹锟密商大计。
曹锟没有主见,招集各处直系将领,合兵一处,讨伐皖系。这是对中央政府的一次考验,当时的徐世昌想去调停,但此人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曹、段拂袖而去。
按理说,皖系久居中央,控制中枢时日久了。吴佩孚只不过湖南回来一个小阀,兵械倦怠,那是不能和安福会比了。可实际,皖系却吃了一个大亏。当时的皖系主力,全部由徐树铮带领,在外蒙平息了叛乱。听说湖南兵变,急急忙忙地赶回来。千里奔波,再加上段祺瑞心存骄傲,顿时吃了大亏。
第一次直皖战争,只打了四天。吴佩孚出尽了风头。又是埋伏,又是齐射,又是飞射,又是烧粮。徐树铮大败,皖系从此退出历史舞台。
直皖战争,意义十分重大。吴佩孚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小官,自此踏入了上洛之路。
吴佩孚七月入驻洛阳后占了湖北,而且一口气打下了湘北重镇岳阳。四川方面,川军一直攻破宜昌。吴不及休整,亲自带兵直赴战场。但懋辛、蓝文蔚听着就怕了。打了几仗,丢了就跑。于是吴佩孚完全控制三峡。鄂王一战,吴佩孚定下了武力统一天下的雄心。
他在第二次直奉大战中失败以后,在情况十分危急时,有人劝他躲进外国租界地暂避一时,或者是取得洋人支持出国,以求东山再起。但吴佩孚都坚决拒绝了。在他忍辱负重逃到四川奉节白帝城以后,日本人又派特使找到他,答应给他财力和武力的大力支持,帮助他报仇雪耻,恢复霸业。但是,吴佩孚却不为所动,他对日本人的回答是:这是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用不着外人插手。
当时共产党重要人物董必武的一番评价,足以代表共产党人对吴佩孚的基本看法。董必武说:“吴佩孚虽然也是个军阀,但他有两点却和其他军阀截然不同。第一,他生平崇拜我国历史上的伟大人物关、岳,他失败时不出洋,不居租界……;第二,吴氏做官数十年,他统治过几省地盘,带领过几十万军队,他没有私人积蓄,也没有田产,有清廉名。”

血洒执政府

民国史上出现最多的两个词就是:战事和惨案。
而北洋时期中的惨案最为人们所熟知,并且经常提到的就是三?一八惨案。鲁迅《纪念刘和珍君》一文就是对当时死难青年的沉痛哀悼与对凶残当局的强烈抨击。针对政府欲掩盖事情真相的流言,鲁迅一针见血的指出:墨写的谎说,决掩盖不住血写的事实。血债必须同物偿还。拖欠得愈久,就要付出更大的利息。在文章的末尾则干脆署上“三月十八日,民国以来最黑暗的一天,写”。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段祺瑞顿足长叹:“一世清名,毁于一旦!”并赶到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下令严惩凶手。之后,为表示对这场杀戮的忏悔,他宣布终身食素,此后不吃荤腥,至死不改。
三?一八惨案究竟是谁下令开的枪,虽大多指认是段祺瑞,但没有实证,还有其他说法,按傅斯年的说法是鹿钟麟,有人指出是总理贾德耀,还有人说是当场指挥官传令失误。 
不管怎么样,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典守者难辞其咎。始作俑者自然是段祺瑞。
虽然段祺瑞在长跪不起,严惩凶手,但是,舆论并没有因为他们这些做法而对他们稍有宽恕。
三?一八惨案发生后,周作人、林语堂、朱自清等著名知识分子纷纷谴责段祺瑞政府;刘半农作词、赵元任谱曲的哀歌唱遍京城,鲁迅终止正常创作,就此惨案连续写了《纪念刘和珍君》在内的七篇檄文。著名报刊《语丝》、《国民新报》、《世界日报》等,特别是邵飘萍主持的《京报》,大篇幅地连续地发表消息和评论,广泛而深入地报导惨案真相。此时中国知识界和媒体异口同声的要“唤醒各党各派,一致起而讨贼”。
在惨案发生之前,段祺瑞在国民心目中印象颇佳,以不抽不喝不嫖不赌不贪不占的“六不总理”名闻于世。更有逼迫清帝退位、反对袁世凯称帝、反对张勋复辟的“三造共和”之功。
惨案发生之时,是段政府处于“非常时期”。段政府既有内忧——颁布法令、人事任免均受到奉、冯两派的掣肘的内忧,又有外患——大沽口炮击事件。按逻辑分析,段祺瑞确实没有没有心力杀害和平情愿的学生,但是惨案已然发生,段必须承担一切后果。何况,在此之前杀害革命元勋张振武,废除《临时约法》等作为,根本是不把法制、共和、民主放在眼里。虽有“三造共和”之功,却无共和之意,究其根源,无非以共和来满足自己的权力欲望而已。
惨案发生后,北京各高校和大学校长、教授也纷纷谴责段祺瑞政府的暴行。时任北大校长的傅斯年在昆明见到对惨案负有直接责任的鹿钟麟。傅斯年第一句话就是:“从前我们是朋友,可是现在我们是仇敌。学生就像我的孩子,你杀害了他们,我还能沉默吗?”
1926年3月3日,北京各界人士、各社会团体、各学校学生齐聚北京大学大操场,为亡灵们举行万人公祭大会。北大代校长蒋梦麟在会上沉痛地说:“我任校长,使人家子弟,社会国家之人材,同学之朋友,如此牺牲,而又无法避免与挽救,此心诚不知如何悲痛。”他说到这里竟潸然涕下,引得“全场学生相向而泣,门外皆闻哭声”。
对于一个政府来说,一旦向徒手的青年学生与平民百姓开了枪,不仅践踏了为政之德的最低底线,也越过了维护社会秩序的法治界限。正如周作人在《为三月十八日国务院残杀事件忠告国民军书》中所言:屠杀学生和平民的政府,“同情、信用与期望之损失是无可估量,也无法挽救的”。
强大的民意压力也启动了半死的国会和司法机构。曾被讥为“花瓶”的国会破天荒地召集非常会议,通过了屠杀首犯“应听候国民处分”的决议;京师地方检察厅对惨案进行了调查取证并正式认定:“此次集会请愿宗旨尚属正当,又无不正侵害之行为,而卫队官兵遽行枪毙死伤多人,实有触犯刑律第311条之重大嫌疑。”迫使段祺瑞颁布“抚恤令”。
尽管如此,也没有最终保住民心尽失的军阀政权。在屠杀发生后不到1个月,1926年4月,段祺瑞执政府就在遍布全国上下的抗议声中倒台——执政府的国务院总理辞职。而国民党北伐之所以迅速成功,除了军事上获得苏联的大量支持之外,国民党相对于军阀政权在政治道义的优势,也是其取胜的重要原因之一。可以说,段祺瑞军阀政权的合法性资源,已经因“三一八惨案”而丧失殆尽。
当年的北洋政府是军阀政权,段祺瑞本人也是著名军阀,其执政时期的政治混乱颇受诟病。然而,执政段祺瑞在知道政府卫队打死徒手请愿的学生之后,随即赶到现场,面对死者长跪不起,之后又处罚了凶手,并从此终生食素,以示忏悔。
鲁迅先生又以极大的悲愤写下了《纪念刘和珍君》、《可惨与可笑》等文章,称颂中国女子“从容地转辗于文明人所发明的枪弹的攒射中的时候,是怎样的一个惊心动魄的伟大呵!”、“临难竟能如此从容”、“在弹雨互相救助,虽殒身不恤”,称刘和珍等烈士是“敢于直面惨澹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的猛士,是“为中国而死的中国青年”。

第四章虎东北:老子英雄儿好汉

北洋时期的政治舞台上,最后出场的风云人物就是张作霖。一个出身于草莽的民间枭雄,一个有别于其他军阀的多彩元帅。张作霖身材短小,目炯炯有光,精悍之色见于眉宇。虽出身武莽,恂雅如一儒生。遇事剖决如流,机警过人,及其怒也,须发毕张,辟易千人。故人畏其威而怀其惠。文化水平不高的他,有智慧,有计谋,凭借着老百姓的口碑和自己鲜明的个性在历史上留下浓重的一笔。
从一个辽西的穷乡僻壤走出来的没有任何背景的孩子,落草绿林成为一方马贼的首领,后主动接受招安成为大清王朝的巡防营管带,再摇身变为中华民国奉天督军,越折腾越大,越走越顺,直至入主中南海成为安国军政府大元帅。凭借这些,张作霖在民国时期的政治舞台上独树一帜,成为一个绝无仅有的风云人物。

“湖子”督军

甲午战后的辽西,是典型的“三不管”地区。散兵成群,难民遍野。官府无能,土匪横行,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里,苦不堪言。在这样动荡的岁月里,锻炼了张作霖过人的胆识和意志,还有宁死不屈的性格和嫉恶如仇的品质。
而张作霖青少年时代的履历与他同时代的军阀们在读私塾或读武备学堂的那些人的经历相比最为艰辛,他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尝遍了生活的艰辛。十几岁的时候,父亲被仇家打死,家被洪水冲毁,母亲不得不带着四个孩子改嫁。他虽聪颖却因家贫只读了几个月私塾便不得不辍学,后跟继父学相马、医马、骟马并因之结识了各路“胡子”,也就是土匪。
他为人好赌,一次赌博,被人合伙算计,输得精光。他看出被诈,就一刀剜下了自己腿肚子上的一片肉,掷在赌桌上:“来!都来,我坐庄,就赌这块肉!”旧时赌场的规则是庄家赌什么,众人就要陪着赌什么——张作霖赌了身上的一块肉,若赢了,输家也必须奉上自身的一块肉!众赌徒连忙向张作霖认错赔不是,并把诈来的钱悉数退还。敢作敢当,甚至敢玩命,这就是张作霖的性格。
婚后入住岳父家的张作霖因常替各路过往的土匪医马,而变得性情极为刚烈,惹得那些乡绅不满,有几个乡绅向县衙诬告张作霖“私通匪党”,张作霖因此蒙冤入狱,在狱里经受了一番磨难。后来县衙查无实据,关了张作霖一段时间后,将他释放了。出狱后的张作霖一时无路可走,一气之下,干脆就破罐子破摔,投奔了一路土匪落草于绿林,成了头目后为了进一步攀登,张作霖和手下设计劫持了当时东北最高将军盛京的小妾,通过这层关系,张作霖主动接受了政府的招安,而且摇身一变,成为了中级军官!十几年后,当年被诬陷“通匪”的张作霖成为了中华民国奉天督军,张督军在回乡的时候,几个吓破胆的乡绅前往请罪,谁知张作霖哈哈一笑,说,我张作霖从不记仇,你虽告发我,也算是为了乡里安宁,况且县衙并未将我怎样,反使我有了今日。说完赏了他们一些钱,劝其回家安心过日子。张作霖是一个心胸敞亮,不计前嫌的人物。这样的人物怎能不出人头地?
张作霖依靠岳父赵占元,在赵家庙成立了一个自保的武装组织“大团”,张作霖就做这个二十多人的团的小头目,维护附近几个村子的安全。张作霖把他负责的地区称为“保险区”。他的人在这个保险区内很守规矩,努力维护治安。张作霖嫉恶如仇,对为害地方的胡匪十分痛恨,极力剿杀。在他的连年痛剿下,辽西的小股胡匪或被招抚,或被剿灭。就连党羽千余的大股悍匪田玉本也被张作霖部击毙,其徒众星散,百姓称快。此后他的保险区内几乎没有胡匪骚扰,张作霖因此得到人们的称赞,声名鹊起。
张作霖之所以能在众多的保险团中脱颖而出,成为绿林“总瓢把子”,很大程度上也正是基于这个“义”字。显然,他的能力、气度、义气也是他与众不同的地方。张作霖还善于钻营机巧,善于结拜笼络。他做土匪时,与许多绿林兄弟结成患难之交,如张景惠、汤玉麟、张作相、冯德至、孙大虎、汲金纯等。张正是在不断地结拜兄弟中发展壮大起来的,势力得到充实。因为他们是结拜兄弟,该讲义气,所以在创业时能同生死共患难。及到后来,张又办军事培训学校,培养了一批军事人才,如姜登选、韩春霖、杨宇霆、许兰州、郭松龄等。张对他们私授以军政职权,使他们对自己感恩戴德,誓死效忠。对内对外,张采用结秦晋之好、收义子等方式来缓和内外矛盾,招揽人才。张作霖常对部下施以恩惠,常以严慈家长的身份出现。通过种种手段,张作霖在奉系军阀上层建立起一个严密的宗社集团,这些人最起码在张的创业过程中是紧密团结在一起的、取得对外的一致性。张作霖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在那个年代,义气很重要。所以,他有很多过命的好朋友支持他。无论什么要命的关头都能死里逃生,可不都是幸运。
当时辽西地区长年受胡匪滋扰,民无聊生。许多胡匪势力强大,党羽千余,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张作霖嫉恶如仇,在他带领下,连年痛剿,当地的百姓对于张作霖的“王师”特别欢迎。
可还有个奸诈凶残的土匪杜立三很难对付。杜立三盘踞在辽中县青麻坎。杜立三的势力越来越大,官军也拿他无法。他自称马上皇帝双手使枪,本事了得。在他盘踞的地方,随意封官许愿,老百姓见他称之为杜大人。盛京将军赵尔巽曾下令“严密访拿”,几次派兵进剿,但都败下阵来。为除这个心头之患,张作霖等人对杜立三是强攻还是智取进行了仔细的研究。杜立三为人小心谨慎,马上功夫又非比寻常,城池坚固,徒众凶顽。因此,他们决定智取。先由张作霖派人到辽中县送上一封贺信,祝贺杜立三被奉天省招抚,当上比张作霖还高的大官。让杜立三火速到奉天向徐世昌总督致谢。杜立三有所察觉,没有贸然行动。
杜立三没有掉进陷阱,计划落空。但是张作霖没有灰心他想到了他的义父黑山秀才杜泮林。杜立三拜认杜泮林为同族叔,对其言听计从,十分尊重。于是张作霖打算利用这层关系诱捕杜立三。
为此,张作霖特地把杜泮林从黑山接到新民,并给杜泮林引见省城大员证实给杜泮林看确实是招抚。杜泮林是老实人,就给杜立三写信,言辞恳切,信中有“游侠非终身之事,梁山岂久居之区;一经招安,不仅出人头地,亦且耀祖荣家”等语。杜立三接到信后,将信将疑地到了新民府,在见到委员殷鸿寿的时候,杜立三仍然小心翼翼,双手插兜,紧握枪柄。直到谈话完毕,殷鸿寿突然高喊:“送客!”就在杜立三走到门口,转身请殷鸿寿留步的时候,几个壮汉一齐上来把杜立三按倒在地,卸了双枪,然后捆住,当晚枪决了杜立三。枪决杜立三之后,张作霖按照原来的部署一举端了杜立三的老巢。扫除了杜立三一党人,匪患已绝,人心大快。

发迹八角台

随着张作霖管辖的范围逐渐扩大,当时达到二十多个村子,他手下的人也越来越多。在赵家庙的西北,有个一百多人的大团,由当地的地痞流氓组成,这个大团的团长是一个叫金寿山的。这个大团不但不保民,反倒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张作霖带领自己手下赶走了金寿山。后来,在腊月三十晚上,金寿山带人偷袭了张作霖,张作霖带着部众冲出包围,逃到相对安全的地方——八角台,就在逃跑的途中,张作霖的妻子赵氏在马车上生下了一个男孩,取名张学良。
八角台是个大集镇,商号繁多,鱼龙混杂,商会的人听说张作霖来了,争相款待,因为张作霖有着保民卫民的好名声,所以地方绅商都表示希望张作霖和部众留下来,维护当地治安。就这样张作霖作了八角台的团练长。张作霖在八角台落脚,八角台也成了张作霖的发迹之地。在甲午战争之后的几年里,社会秩序逐渐稳定,张作霖尽心尽力经营他的武装,因此他的势力扩展很快。但是这时社会逐步稳定,八角台已经不需要他的势力保护。这时商会会长就想给张作霖及其部众找一个出路。当时的绅商决定将张作霖的势力交给政府,于是张“改邪归正化私团为公团”被政府收编。
张作霖由一个民团武装的头目摇身一变,而成为政府官军的军官。这是他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

升官发财梦

张作霖是个颇有头脑的人,他有一套自己的打算,懂得如何抓住机会,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更大的利益。当初的落草为寇,也是迫于无奈。正赶上盛京将军增祺派人去接家眷的机会,张作霖设计布置,在盛京将军夫人去往奉天的路上,劫持了这一行人马。随后,张作霖靠盛京将军夫人这一桥梁,顺利成为一个头戴五品亮白顶兰翎,身穿天青宁绸军制服,腰佩清式军刀,足登薄底快靴的正规清军管带,他手下的张景惠和汤玉麟、张作相也分别当上了帮带和哨长。1904年春,张作霖部被列入国家正式军队编制,这是张作霖政治生涯中极为关键的一步,张作霖踏入官场,由此起步,凭借这一地位和手中的这支武装开始了他一生的权力角逐,居然也得心应手,一路扶摇直上。
在新民府张作霖很懂得取信于人,巧于应对,投其所好。同时,办事认真,管制有方。很快得到了知府增韫的赏识,很快就控制了军事实权。在日俄战争中,两个帝国主义国家在东北展开战争。而这时的清政府腐败无能,划分了战区。日俄军队所到之处无恶不作,不管是战区还是中立区民不聊生。张作霖开始盘算怎样才能增加自己的势力。在日俄方面,谁给张作霖好处,他就帮助谁。开始帮助俄军,后来又“立誓援助日本军”,而自己的部队得到扩编,后来张作霖当上了统管五个营的统带。此时的张作霖更是招兵买马,开展组编活动。先后吸引了各路人马参加进来,然后接受政府点编,他也成为帮办。从此,依靠这支武装,他便平步青云,扶摇直上了。可见张作霖很有野心,而且为人长于计谋。张学良后来评价他的父亲张作霖:“有雄才而无大略”,还是有失偏颇的。
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后,他投效清毅军,参加了反侵略战争,后来升为哨长。不久,被清朝廷招抚任新民巡防游击马队管带,张作霖由一民间草莽英雄演变为清政府一支地方部队的头目。此后,升至前路巡防营统领,拥兵五千,其间奉命剿蒙匪大获全胜。他的巡防营也因此扩编为三个营,这些都为他日后的升迁打下了扎实的基础。
1906年,时任奉天巡防处总办的张锡銮是个精于骑射的人,有“快马张”之称。张作霖为了讨好这位顶头上司,特意从自己的战马中挑选了一匹最好的送给张锡銮,随后,又以同姓借口,拜张锡銮为义父。在张锡銮离开新民赴奉天上任时,张作霖又从自己的马队中挑选了250名人高马大的骑兵,由他亲自率队,护送张锡銮直至奉天。这一系列的举动给张锡銮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不出张作霖所料,不久,来自奉天的任命书,就将他所部三营扩编成五营,他本人也被任命为巡防五营的统带官,这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张作霖不仅官职高升了一步,更重要的是实力又有所扩大。
1907年,清廷在东北废除将军制,建立行省,徐世昌被任命为东三省总督。上任伊始,就组织力量剿灭胡匪,在官军围追堵截下,大小匪帮或降或亡,清廷对徐世昌的政绩大为赞赏,但辽西巨匪杜立三拒不投降,却使徐世昌寝食难安,大为头痛。为消灭杜立三,徐世昌特令张作霖前往剿匪,张作霖认为这又是他立功升官的好机会,机不可失,于是十分卖力,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设计诱杀了杜立三,喜出望外的徐世昌立即奏报朝廷为张作霖请功,张作霖被朝廷赏银5000两,并提升为奉天省巡防营前路统领。不胜感激的张作霖进省来向总督谢委,徐世昌命督署总参议周树模代见,闲聊中周问他:“你为什么愿意受抚?”张作霖不假思索地说:“回禀大人,我想升官发财!”回答得干脆明确。
辛亥革命爆发后,张作霖奉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之命率部进军奉天城,镇压革命党,杀害新军,其间,张作霖派人暗杀了革命党领袖张榕等人。在袁世凯窃取革命果实上台之后,张作霖被任命为陆军二十七师中将师长,就这样一跃而为正规军的高级将领,独霸整座奉天城,奉系军阀在这里发迹。张作霖利用政治军事手段当上了东三省巡阅使,成为名副其实的“东北王”,统一了东三省,作为与段祺瑞的皖系、冯国璋的直系三足鼎立关系的奉系军阀,成为北洋军阀三大派系之一。

逐鹿中原

招安后的张作霖剿匪得力,又被派到洮南一带,剿除那里的蒙古叛匪。当时有人记载:“洮南一带系干燥的草原,草有一二尺高,一望无边。夏日蚊虫甚多,大者如蜜蜂,叮人很厉害。虽在夏天,都得用棉花把头包上,否则寸步难行。狼群更多,一群就是十几条。当时队里的通信人员往往被狼吃掉,剩下马跑回来……蒙古军队都是一个人乘两匹马,骑一匹,备一匹,力量足,跑得也快。所以说,张作霖清剿蒙匪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且这些蒙匪“扰害边疆,至数年之久,此剿彼窜,滋蔓难除,国家视为巨寇”,张作霖智取和强攻两种策略并用,终于扭转局面。东三省总督徐世昌看到张作霖的兵力不足,于是给他扩编,这样张作霖的队伍增值3500人,成为东北响当当的一支劲旅。张作霖见得到徐世昌的青睐,更加吃苦耐劳,身先士卒,终于解除了危害边疆多年的匪患。
清政府惧怕张作霖发展,曾调兵数万人,几次围剿,都以失败告终,只好下旨招安,封张作霖为新民府三营统领。张作霖则继续招兵买马扩充势力。清王朝覆灭后,袁世凯窃取民国大权,张作霖被奉为中华民国第二十七师中将师长,独霸奉天。张作霖野心勃勃,欲问鼎中原,在第二次直奉战争中爬上中华民国陆海军大元帅的宝座。
张作霖率领奉系军阀三次入关,逐鹿中原,参加军阀混战。到第二次直奉战争奉系获胜时,奉军控制了北京政权,进入张作霖领军的鼎盛时期。可是连年的穷兵黩武,致使东北三省的生产遭到破坏,社会动荡,民不聊生,全国掀起反奉运动。

有个性的奉天督军

凡是一流的人物,都很有些手腕,也很有一些性格。张作霖就是很典型的一例。张作霖出身草莽,然而,竟能统领东北十余年,进而两度问鼎北京直到最后坐上北洋政府的末代元首的宝座,其人的长处就是他身上鲜明的个性和脾气。在张作霖担任奉天督军的时候,一次正赶上春节,张作霖视察下面的机构。结果因为一些事情给耽搁了,等张作霖去的时候已经是大年三十的下午,机构里很多人都回家过年去了。本以为会吃闭门羹的张作霖发现门没锁,里面还有人在工作,原来有一个小办事员在那里抄抄写写的,这个办事员姓赵,家里很穷,又在农村,回去一次不容易,而且费用大,所以这个小办事员就索性不回家了,在办公室练练毛笔字。正赶上张作霖来,张就问他为什么不回家,他就把实话说了,张问他为什么练字,他说这里很多的东西都要给大帅以及其它官员看,字写的不好,上司就不会满意的。张作霖听完连说“好小子”,之后就走了。过了几天,张作霖问秘书长,说你们那里是不是有一个写字很好的小伙子?秘书长当时就蒙了,说回去查一查,没查到。张作霖就把那天的事说了,这样,才找到这个姓赵的人,张作霖说要见一见这个人,把姓赵的小伙子吓坏了,他不知道那天见面的竟然是督军大人,先是吃了一惊,然后就浑身不自在起来,张作霖当着秘书长的面就说:“这小子是好小子,给他安排个好缺分。”督军说话,秘书长当然照办,这个姓赵的后来一直做到黑龙江税务局局长,这是一个肥缺。后来张作霖还经常拿他做例子教育手下的官员,因而,这个姓赵的一直官运亨通,肥得流油。
张作霖订下了很多规矩,谁不按照要求做,张元帅就会大怒,大发脾气。有一次,张作霖带着随从打猎回来晚了,大约晚上11点多,按照他订的规矩城门已经禁止开了,张作霖的随从到城门口叫城上的人开门,说是大帅回城了,城上的一个值班的军官是新来的,做事认真,刚来的也不知深浅,只知道按规矩办事。当时就告诉城下的人:“大帅有令,夜间禁止开门,违令者杀。”城下的人说:“现在是大帅回来了,打猎回来得晚了,你先开门,大帅在这里呢。”那个姓李的军官,根本听不进去,还甩下一句狠话:“就是大帅亲自叫门,我也不开!”张作霖听了副官的禀报就只好在城外过夜了。
第二天一早,军法处处长于芷山就把这个姓李的军官带到张作霖的办公室,这下,姓李的军官知道闯了大祸,他估计没开城门惹怒了大帅,刚一见到张作霖就跪下连说:“大帅饶命。”张作霖一反常态亲自把他扶起来,让他坐下,还让人给他倒了杯茶。张作霖说:“你小子不赖!能把我的命令记得这么牢,好样的,像你这样把城门,一个坏人也进不来!我和于处长说这样的好小子,咱可不能委屈了!这样,你当监狱长吧,替大帅我看管犯人去!”这个姓李的军官一听忙说:“大帅不计较,小的就已经很感激了,怎么敢去当监狱长?小的不是那块料啊!”张作霖一听,哈哈大笑着说:“老子能当大帅,你小子就能当监狱长,老子说你能当就能当。”左右都听出张作霖这话有点“失言”,但是谁也不敢纠正。于是,姓李的军官被派到奉天陆军第一模范监狱任副典狱长,一直做到奉天警务处处长。

绿林学校

张作霖名声大噪,成为奉系军阀首领以“奉张”称雄于北方叱咤在民初的政治舞台。穷苦出身的张作霖最不愿意被人提及早年落草当“胡子”的经历。在袁世凯任总统时他是海陆军奉天大元帅,他身边的军官大多是名校毕业,随便谁拿出的文凭学历都叫得响,只有他是土匪出身。有一次,张作霖出席宴会,一些军官便以文凭、学历来戏谑他。当时的临时政府国务卿徐世昌首先对参谋总长段祺瑞说:“卑职是光绪进士,段老弟你呢?”段祺瑞回答道:“卑职与曹锟老弟同是天津武备学堂毕业。”直隶都督兼总统府军事处长冯国璋接着自我介绍道:“卑职是北洋武备学堂毕业。”还有一些军官也介绍了各自的高等文凭。这时只有张作霖不吭声。轮到张作霖讲话了,面对众人奚落嘲讽的目光,张作霖暗自生气,可又没法开口说自己没文赁,土匪出身。这时张作霖看到了桌子上的酒杯,他眼珠一转来了主意:只见他抓起一个玻璃酒杯,猛地向空中抛去,“噌”地拔出腰中手枪,“砰”地一声,那被抛在空中还没有坠地的酒杯就被打个粉碎,声音脆响,玻璃四溅。全场人都被吓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不知所措。张作霖摸摸脑袋,哈哈大笑道:“就是这个学校毕业的!”经过这一事之后,再也没有人敢嘲笑张作霖的出身了。
其实与当土匪的短暂时间相比,张作霖当官的时间更长——主动受招安后即成了清军的中级军官,清朝覆亡前他已经是堂堂的“关外练兵大臣”。说起张作霖的丑事不是他的出身,而是他在武昌首义后的镇压“乱党”之举,本来他在远离省城的奉天前路巡防营作统领,听闻省城有革命党人行动后,星夜赶至奉天城镇压,并因此而立足省城,成为拥兵自重的关外军阀。在镇压中残忍杀害的包括李大钊在内二十之多个革命党人。
“睡卧美人腕,醒掌天下权”张作霖的顾问本庄繁加回国省亲时,曾要张作霖题字留念,张作霖要本庄繁次日来取,后送这一幅联。这个“胡子”出身的没什么文化的军阀有着非同寻常的政治眼光。

寸土不让

这位“胡子”出身的一代“胡帅”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他治军有方,同是土匪出身的民国著名军人张宗昌投靠奉张,张作霖对其极好,甚至供他赌钱。身强体壮的张宗昌凭借自己骁勇善战,成为大帅手下的猛将。
但是张宗昌为人大大咧咧,毫无顾忌。他从黑龙江回来见大帅,还没到大帅的办公室就大喊:“老爷子,效坤回来了……”话音未落,只见张作霖拍岸而起大骂道:“出去!你是军人吗?妈拉个巴子,当在家里呢!给我重进!”吓得这位山东大汉出了一身冷汗,目瞪口呆,马上原地立定、向后转、迈步退出,然后,在门口回身举手敬礼并喊:“报告!张宗昌到!”待里面发话后才规规矩矩进屋听训。
而张作霖对付日本人的办法也别具一格,一次出席日本人的酒会,酒过三巡,一位来自日本的名流力请大帅赏字,他知道张作霖出身绿林,识字有限,想当众出他的丑。但张作霖抓过笔就写了个虎字,然后题款,在叫好声中,掷笔回席。那个东洋名流瞅着“张作霖手黑”几个字笑出声来。随从连忙凑近大帅耳边提醒,“大帅写的‘手墨’的‘墨’字,下面少了个‘土’成了‘黑’了。”哪知张作霖一瞪眼睛骂道:“妈那个巴子的!我还不知道‘墨’字怎样写?对付日本人,手不黑行吗?这叫‘寸土不让!’”在场的中国人恍然大悟会心而笑,日本人则目瞪口呆。这个“寸土不让”的故事也一直流传到现在,正是因为这些生动活泼听来过瘾的故事让张作霖的名字在东北的黑土地上家喻户晓。
张作霖是个很圆滑的人,日俄战争时期,他左右帮忙,又左右打击。弄得无论是沙俄还是日本,都不敢得罪他,当然,他也因此得罪了双方。日俄战争期间,他周旋于清廷、日本和俄国三者之间,应对自如。对于朝廷的“中立政策”他持阳奉阴违的态度,对于恶斗中的日俄双方则采取双管齐下、投机取巧和从中渔利的立场。经历了复杂环境磨炼的张作霖,练就了一身同时对付几个敌人的本领。
其实张作霖与孙中山的关系也非同一般。孙中山曾接受过张作霖的襄助,孙中山也曾派儿子孙科与汪精卫等要人赶到东北为张作霖祝寿。在北京,病中的孙中山还曾前往张作霖的住处拜会。作为回访,张作霖派张学良到中山先生下榻处探望,垂暮之际的中山先生的那番“你们东北地处红白两个帝国之间”的无比英明的论断,就是那次在病榻上阐述的。
民国十四年,1925年冬,日本关东军参谋长借郭松龄起兵反奉之际主动接近张作霖,提出可以出兵阻止郭军前进。张作霖宁肯逃亡也不依靠日本人,于是说:“如果郭军逼近省城,我打算赴旅顺或大连暂避,届时当请帮忙。”斋藤乘机将事先打好的五项要求拿出来,让张作霖签了字。五项要求的主要内容是允许日本人在东三省和东蒙地区同中国人完全一样,享有自由居住与经商的权利,并将间岛地区的行政权移让日本人。
张作霖知道以后破口大骂:“日本人心肠黑,全是下圈设套骗人。”并对部下说:“绝对不能同意日本人提出的要求,免得东三省父老骂我是卖国贼。”大元帅府的电报处处长周大文回忆说:“1928年5月17日,日本驻华公使芳泽谦吉求见张作霖,张将芳泽晾在客厅,自己在另一间屋里大声嚷着说:“日本人不讲交情,来乘机要挟,我豁出这个臭皮囊不要了,也不能出卖国家的权利,让人家骂我是卖国,叫后辈儿孙也都跟着挨骂,那办不到!”
日本驻奉天总领事吉田茂为中日交涉,曾向张盛气凌人地说道:“你要真不接受的话,日方当另有办法。”张乃反唇相讥地答道:“怎么说?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尽管拿出来,难道又要出兵吗?我姓张的等着你好了。”
说完话,起身送客,不留情面,弄得吉田茂很难堪,只得辞职离开沈阳。日本人小看了张作霖。他们本以为这个没多少文化的土匪出身的军阀没有政治头脑,正好可以利用一下,但是,等他们眼见这个难缠的东北统治者成为大元帅后,才明白他们遇到了个中高手,一个决不低头的血性男人。这时的日本人只想着解脱眼前困境,他们早就已经为张作霖挖好了死亡的陷阱……
当年的那位鲍威尔先生作为西方在华的报纸《密勒氏评论报》的主编,曾经采访过张作霖,当时张作霖就表示他的兴趣是为了中国的统一。这位美国人回国之后,在其所写的回忆录中,也表达了对这位出身卑贱的元帅的敬意。尽管东北长期处在日本军阀的铁蹄下,张作霖常常不得奉命行事,但盖棺定论,他无愧一个爱国的中国人。
张作霖治家严谨,给家里人定下规矩不少,家风好。他的小舅子在他身边当警卫,仗着大帅的名,在外面胡作非为,晚上闲来无事,居然拿路灯当靶子,把路灯全部打碎,市政建设的人知道这事很气愤,但是敢怒不敢言。张作霖听说这件事愤恨地说:“把他给我毙了。”手下顾及到张作霖的颜面说尽好话,要求从轻发落。当晚张作霖亲自执法。家人很不理解,几个灯泡碎了就换新的,怎么把人给枪毙了。张作霖说:“你们在家犯错,丢的是我张作霖的脸,但是在外面搞破坏,坏的是奉天城的风气。”以后大帅府里的人更加慎言慎行,没有人乖张闹事。奉天城的百姓知道了这件事,对张作霖更加尊敬。都说张大帅办事有自己的规矩,谁都不能违背。
张学良是第三旅的旅长,第三旅是独立旅,是张作霖的王牌军。张作霖身着便服在城里转悠,突然听见几个百姓,叹气说第三旅的人横行霸道,巧取豪夺。张作霖听到这里已经火冒三丈,回家见到张学良更是怒不可遏,破口就骂,骂了足有半个小时,张学良低着头不敢说话,大厅里掉根针的声音都能听见。最后,张作霖让张学良关禁闭三天,不许有人探望,按照规定办事,谁也不许说情,否则一起处罚。事情一传出去,整个军队都震撼了,一想到连少帅触法都躲不过严惩,谁都不敢再为非作歹了。

知恩图报

小时候张作霖本来没钱念书,但是有一位好心的老师帮了他的忙。这位老师名叫杨景镇,那时他教私塾。有一天,正在教学生读书时,他看到窗外有一个小孩偷偷地听他讲课,表情很严肃也很认真。杨景镇很好奇就把那个小孩叫进来问,小孩答道:“我叫张作霖,我想念书上学,可是家穷,上不起学,就在这里偷听。”杨先生觉得让小孩读书识字是件好事,就免费让他上学,还供给张作霖纸笔。这时的张作霖已经是13岁了。
就这样,张作霖读了一段时间私塾。在杨景镇的私塾里,张作霖学到了初步的文化知识。这在他的一生中是十分重要的。张作霖是个知恩图报,讲义气的人,他后来当了民国陆军第二十七师师长,不忘旧时情谊,特地请杨景镇到沈阳来,在家里开设了私塾馆。张作霖的长子张学良就曾跟杨景镇读书。张作霖总说自己毕业于“绿林学校”,幽默之余,也十分贴切。他只跟着杨景镇上过一点私塾,无论成名前后都没有广泛读书的机会,接触最多的无非是市井之间流传的说书演义。
就在张作霖大权在握之时,正是张学良成长之日。张作霖有一点很值得肯定,就是他很尊敬文人。因此,他把他的儿子张学良培养成了一个了不起的将军,张作霖自己没有文化,重视枪杆子忽视笔杆子,因为这个也吃过不少苦头。在他的政治生涯里,不断膨胀的野心和手中越来越多的权力要求他自身的能力不断提高,他感到了文化知识的重要性,因而对自己子女的教育非常重视,尤其是长子张学良,他一心想将张学良培养成一个文武全才,以便将来好继承大业。张作霖教育张学良“不要当败家子儿”。
张学良从六七岁开始接受严格的文化教育,读书识字。张学良的大姐首芳谈到张学良的童年时,概括成八个字:聪明、活泼、大胆、顽皮。总是做一些“无法无天”的事情,为了教育张学良,张作霖特意把他的恩师接到家塾教育张学良,但是张学良总是调皮捣蛋,背书的时候偷翻书本,老师不允许他看,他还顶嘴说:“书是我的,我怎么不可以看?”
有时张学良看到别人穿了新衣服,就故意弄脏别人的衣服,然后鼓掌大笑。甚至把他的老师绑在凳子上,然后出去玩,一整天都没有回家,老师就在凳子上饿着,直到张作霖回来狠狠地教训了这个小顽皮。
张作霖虽然疼爱他的儿子,但是也不一味溺爱,他自己小时候生活艰辛,从不浪费粮食,家里的孩子都知道父亲最讨厌浪费粮食的人,所以谁都不敢浪费。幼年的张学良总是挑食,这个不喜欢,那个也不喜欢。有一次全家人一起吃饭,张作霖特意点了自己从前最爱吃的高粱饭,但是张学良不喜欢吃,吃得很少。张作霖破口大骂张学良不知天高地厚,是“败家子儿”。

有权不见土肥原

张作霖死后,张学良接班。张学良主政东北之初,日本人根本没有把这位“少帅”放在眼里。当时,担任张学良军事顾问的日本特务头子土肥原贤二起草了一份计划,想让张学良在东北称帝,担当日本人统治东北的“重任”。出乎这个特务头子意料的是,当他把这份精心策划的文件送到张学良面前时,少帅当面质问他:“你让我当满洲皇帝?你这是什么意思!”碰壁的土肥原说不出一句话,只好悻悻而去。随后,张学良要求日军参谋本部将土肥原调走,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顾问是日本政府派来的,我们没权调动。心头满是怒火的张学良将军对来人说:“好,你们说没权,我没法子。那么我有权力不见土肥原!我不跟他谈话!以后土肥原顾问来,任何时候都不见。”

东北上空的青天白日

说到张学良,就不能不说东北易帜,1928年4月,蒋介石复职,进行第二次北伐。6月北伐军进入北京。张作霖离京返奉的途中,被日本关东军在皇姑屯炸死,张作霖死后,北洋军阀的统治宣告结束,但这时的东三省仍然是奉系军阀的地盘,照旧悬挂北洋政府时代的五色国旗,统一全中国的任务尚未全部完成。7月北伐进入最后一战——滦河之战。第四集团军前敌总指挥白崇禧率领各路军队直逼滦河东岸与直鲁军对峙。张作霖死后,张学良离京返奉,在滦河收束奉军回到沈阳,就任奉天军务督办。7月1日,通电宣布与南京停止军事行动,决不妨碍统一。
日本制造皇姑屯事件,企图建立“满蒙新国”,阴谋没有得逞,转而迫使张学良就范。日本首相田中义一三次警告张学良,不得与南京国民政府妥协。8月日本特使林权助到沈阳,借参加张作霖葬礼为名,阻挠东北易帜。同时他带来田中义一的命令,反对东三省同关内统一,要求张学良实行“东北自治”。林权助再度威胁张学良:如果东三省率行易帜,日本将采取自由行动。张学良立即作出反应,申明自己是中国人,要以中国人的立场为出发点,以东三省的民意为定,顶住日方压力。国民政府决定和平解决东北问题。7月3日,蒋介石奉方代表要求东北易帜,服从三民主义。
同时派代表到东北与张学良谈判易帜之事。张表示同意,唯以对日外交问题,易帜要延长三个月。但行动上同国民政府保持一致,为实际上之统一。12月29日张学良宣布东北易帜。31日,国民政府任命张学良为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至此,全国实现了形式上的统一局面。

风流少帅

张学良生性不羁,对政事并不专心,沉溺酒色之中无法自拔。这时军阀内部纪律涣散,宴会很多,每每选色征歌,醉生梦死。有一次冯玉祥被邀请赴宴,宴会主人招来妓女,嬉笑取乐。冯玉祥很是气愤,实在看不过去,就在街上找了一个老妇人在席间啼哭,冯给其银元,结果满座皆惊,不欢而散。
张学良曾说:“自古英雄爱美人,不爱美人不英雄。我虽不是英雄,但在爱美人方面和英雄一样”。张学良爱美人,他的近侧们就投其所好,争相进献美女来讨好张学良。1928年底张学良易帜后,经常走访南京。张学良走访南京不是和蒋介石商谈政事,而是爱上了当时外交部长王正廷的妹妹,最后王正廷只好将妹妹进呈。张学良最荒唐的事莫过于将当时的电影明星胡蝶带到北京,电影公司向张学良提出抗议,结果张学良干脆出钱将胡蝶买了下来,可谓骄横之极。张学良因“九一八”事变后退避不战而被迫辞职出国时,首先做的事却是向他的诸位娇妾告别,报纸责骂为“娇妾重於国土”。如此挥金如土的生活,当然感到财力不足,除了加收各种苛税外,还通过其它渠道取财,甚至盗卖故宫的珍宝。张学良掌管北京期间,从故宫搬出数百箱珍宝运到上海拍卖,其中有一些极为珍贵的文物流失海外,英国图书馆以12万英镑购入了“王右军快雪时晴图”,美国石油大王洛克菲勒以65万美元购入了“唐寅踏雪寻楼图”。而从法律上讲这些财物应该属于溥仪所有。

哪管东师入沈阳

“九?一八”事变当晚,张学良招待宋哲元和其他几位将领,携夫人于凤至和赵四小姐去前门外中和戏院观看梅兰芳先生的《宇宙锋》。观剧中途,张闻侍卫副官长谭海来报事变。张学良接通东北边防军司令长官公署参谋长荣臻电话,了解详情,并和左右通宵与南京当局电话联系,请示如何应变。据当时财政部冀察晋绥特派员荆有容目睹,张还曾亲自与南京通话。张学良迅即召来顾问特纳,令其立即通知欧美各国驻平新闻记者举行记者招待会。同时,张学良召集重要将领举行紧急会议,磋商对策,直至次日凌晨。是夜,张学良庶几没有休息。待记者招待会毕,他才回到病房稍睡些许时间。稍后,南京军事委员会复电称:“日军此举,不过是寻常挑畔性质,为免除事件扩大,绝对不准抵抗。”
张学良迫于军令,不战而退,被千夫指责,从此背上“不抵抗将军”之恶名。而正直“九?一八”的晚上携夫人和赵四小姐看戏,也被舆论指责,说张学良竟有如此闲情逸致去看戏,这传闻不胫而走,说九一八事变之夜,张学良正在北平与当时的红影星胡蝶良宵共舞。广西大学校长马君武为此还写了《感事近作,哀沈阳两首》:“赵四风流朱五狂,偏偏胡蝶正当行。温柔乡是英雄冢,哪管东师入沈阳。”
“告急军书夜半来,开场弦管又相催。沈阳已陷休回顾,更报佳人舞几回。”
公众舆论尽管如此,但张学良对日立场十分坚决,不容置疑。事变前夕,张在接获紧急情报后即据以致电蒋介石,并慨然请缨:为国为家,愿意身临前敌,虽战死疆场,亦无所悔。而蒋介石这时训诫张学良说,中国“枪不如人,炮不如人,教育训练不如人,机器不如人,工厂不如人,拿什么和日本打仗呢?若抵抗日本,顶多三天就亡国了。”还发出中国现代史上臭名昭著的“铣电”:无论日本军队此后如何在东北寻衅,我方应予不抵抗,力避冲突,吾兄万勿逞一时之愤,置国家民族不顾。而在事变前的一周,蒋介石再次密电重申不抵抗的政策。这些“内幕”公众舆论自然不会知晓,致使张学良一直背负着不抵抗的罪名。南京国民政府《告全国民众书》中有这样一段:“政府现在即以此案诉之于国联行政会,以待公理之解决,故意严格命令全国军队,对日避免冲突,对于国民亦一致告诫,务必维持严肃镇静之态度。”当时就有一副对联讽刺说:“主权零趸,坚持不抵抗主义;良心批发,发扬大无畏精神。”横批为:“中正不正”。事后日本关东军从张学良的保险柜中搜出五十多张日本政界要人的收款单,最巨额的是政友会主要干部床次竹二郎五十多万元。日本政界要人的腐败受贿丑闻引起了日本国民的极大反感,军人们乘势发起打倒腐败政党政治的军人夺权运动。当时日本社会舆论普遍倾向於军人,声称“宁要清廉的军人,不要腐败的政治家”,这也是日本走向军国主义的开始。
在临近中秋9月18日夜晚,东北三千里江山被鲜血肆意染红,大部国土相继沦陷敌手。白山、黑水成为东北人民的梦魇。不战而退,实在令国人为之痛愤。半个世纪过去了,张学良在纽约回忆九一八事变那段历史时说“是我们东北军自己选择不抵抗的,我当时判断,日本人不会占领全中国。我没有认清他们的侵略意图,所以,尽量避免刺激日本人,不给他们扩大战事的借口,还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我下的命令。”而这些话里也许还有很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吧!
1933年3月蒋介石跟张学良会面,蒋说:“当前的局势好比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小舟,舟内只能坐下一人,我们中间谁离开小船好呢?”为了维护领袖的地位,张学良只好离去,交出军权,借名到海外考察,实则带蒋受过。张学良说过:“我张学良没有统一中国的能力,但是我有服从统一中国的决心。”

难道抗日有罪

1936年12月张学良声泪俱下,向蒋介石哭谏,苦陈抗战之必需,但被蒋严词训斥。蒋介石不仅严厉拒绝,还打算亲临西安督促“剿共”,逼迫张、杨进攻红军,蒋介石还命令张学良对爱国请愿群众用机枪扫射进行严酷镇压,使张学良深感不解和痛苦。为了保护群众,张学良向群众保证将用自己的行动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才劝阻了群众继续前进,避免了一场惊天血案的发生。这一事件,加剧了张对蒋不满。张学良见用尽任何办法劝蒋都无效,不得已决定实行“兵谏”——东北军和第十七路军协同行动扣留蒋介石,并囚禁诸多国民党军政大员,随即通电全国,昭示扣蒋的唯一目的是促进抗战,并提出改组南京政府、停止一切内战等八项抗日主张。蒋介石迫不得已同意。
在释放蒋介石之后,张学良亲自护送蒋乘飞机离开西安。结果刚到南京,蒋介石立刻扣留张学良。张学良被扣之后,在周恩来的努力下制止了军队里的骚动。张学良与周恩来都曾在天津南开大学学习。“以前曾听说过的名字”。在延安事先曾进行过商谈的张学良与周恩来基本达成一致抗战的认识。张学良说,“尽管我们是初次见面,却一见如故,情投意合”。他曾评价周恩来“反应很快,了解事情也很深刻”,“说话一针见血,而且对事情看到很清”。张学良实现了蒋介石与周恩来的直接会谈。张学良领着周恩来去见蒋介石,并列席了会议,这是一次重要的会谈。
西安事变之后,南京政府命李烈钧、朱培德、卢钟麟组成军事法庭审判张学良。李问张为什么要劫持长官,进行叛变。张愤然回答:“我过去毅然决定东北易帜,服从中央。九一八事变奉命不抵抗,遭到国人唾骂。我国难家仇集一身,所以要求蒋委员长领导抗日。难道抗日有罪?这次事变的经过,蒋委员长知道的最清楚,请审判长自己去问好了。”

刀下留人

郭松龄在奉军将领中,是别具特色的一个人。他受过北京陆军大学的系统教育,曾加入同盟会,在广州和天津两次谒见过孙中山,深受其革命思想的影响。韩淑秀毕业于奉天女子师范学堂,任附小教员,学生时代加入奉天基督教青年会,积极参加进步活动,她的家就是活动的一个据点。辛亥革命爆发后,奉天的有识之士纷纷起来响应武昌起义,郭松龄就是组织者之一。他们两人在韩淑秀的家里相识,韩淑秀非常佩服郭松龄的为人和才干。郭松龄在白色恐怖中被捕,当局贴出布告判处郭死刑,韩淑秀四处进行营救活动。1912年12月25日,正当郭松龄等被带到大西门外荒草地杀人场行刑时,韩淑秀拿着一份当日的《盛京日报》,高呼着:“刀下留人!”十万火急地闯进法场。原来这份报纸上刚登出“清帝退位诏书”,韩淑秀在千钧一发之际,以政局骤变的快讯,挽救了郭松龄等的生命。两人在生与死之中建立了感情,结为恩爱夫妻。
郭松龄在奉天讲武堂任教官期间,刚好张学良在这里学习,他亲身感受着郭教官远离声色,自持清廉,治军严谨,对部下赏罚分明的一身正气。张学良对他湛深的学养和高洁脱俗的人品极为钦佩。郭松龄虽比张学良年长19岁,两人却成了莫逆之交。经张学良不断向父亲推荐,加上两次直奉战争中郭松龄屡立战功,郭已成为奉军中的重要将领,掌握奉军的精锐师旅。

血溅老虎厅

杨常事件中的杨宇霆、常荫槐本来是张作霖的得力干将,但在张作霖死后,居功自傲,处处与少帅张学良作对。张学良对于杨、常的专横虽也如梗在喉,但他念及杨、常的才干和他们追随大帅的功绩,总是心存余虑,委决不下。
张学良继承父业后,杨宇霆视张为后辈,凡事都是自作主张,甚至张提不同意见,也不予理睬。有时甚至在大庭广众之下,也给予张以难甚。张学良暗下决心,一定要寻找机会除掉这个飞扬跋扈的人,“杀一儆百”以起到树立权威、稳定政局之目的。
面对咄咄逼人的杨宇霆与常荫槐,张学良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认为若不除掉这二人,东北集团内部的派系矛盾就难以解决。于是张学良借要吃晚饭为由对杨、常说,吃饭后再议。他利用杨、常回家吃饭的时间,召集警务处长高纪毅作了周密布署,待杨、常晚上再来议事时,当即将二人处死于老虎厅内。张学良处决杨、常不仅使他的权力集中了,而且给其他怀有异志的东北军将领敲了警钟,树起了少帅的威严,提高了声望,巩固了易帜后的东北政局。
东北易帜后,日本人并不甘心自己的失败,仍然企图瓦解东北政权,并认为在东北没有再比杨宇霆更合适的人选了,而要让杨上台,又非打倒张学良不可,所以,那一阵子日本人和杨宇霆的接触也更加频繁了。
说来也是杨、常利令智昏,弄巧成拙,“东北五路”这个日本人的政治讹诈早已使张学良怒不可遏了,他们偏偏在这时又节外生枝,提出一个涉及外交和东北政局稳定的新问题,张学良当即表示,目前东北甫经安定,涉及外交大事应该慎重考虑,不能草率从事,此事必须从长计议。
杨、常若稍有自知之明,应该就此止步了。可是他们竟坚持己见,继续纠缠,掏出事先就已写好的便条,硬要张学良当场拍板,即行签字。
张学良被逼无奈,心中冒火,几次想拒绝,可又觉得多有不便,毕竟杨宇霆、常荫槐人本为东北军元老,在张作霖时期曾受重用。
据说张学良当时用抛银元来占卜是否除去杨常两人,连抛两次都是肯定的,袁大头朝下,张学良很纳闷,一气之下第三次把银元仍得很远,被张夫人余凤至捡到,一看还是没有头像。认定杨常两人非除不可,于是告诉张学良第三次也是肯定的,从而坚定了张学良的决心。现在老虎厅的张桌子上陈列的就是当时那枚银元。
杨常被杀后,少帅做到了“立威”,整个东北的军政人员再也没有人认为少帅是扶不起的阿斗了,但是对于杨常事件是对是错很多人还各有各的看法。

一代传奇,赵四小姐

赵一荻,人称赵四小姐。很多女人都会爱上风流倜傥的少帅,但能没名没份地陪伴一个失意的男人度过数十年寂寞生涯的,只有赵四小姐。关于这对“牢狱鸳鸯”相濡以沫的爱情,不管何时娓娓道来,都带着一种世纪沧桑风云变幻的感慨。
赵四在《新生命》一文中写道“为什么才肯舍己?只有为了爱,才肯舍己。世人为了爱自己的国家和为他们所爱的人,才肯舍去他们的性命。”还有张学良用他那浓重的东北口音讲过的“这是我的姑娘”,而这句“这是我的姑娘”至今令无数人动容不已。
赵一荻与张学良的初识在天津,当时北洋政府中有些达官贵人,因在北京生活受到拘束,便常溜到天津在交际场中品酒赏花,高歌酣舞。张学良在天津有私邸,颇为精美。他有时路过天津也小作逗留。好奇的赵四小姐,到那里看热闹,经人介绍,与张学良相识。两人一见钟情,坠入爱河。
后来,赵四小姐私奔,在赵家掀起了轩然大波。其父赵庆华登报声明,断绝父女关系,并从此不再做官。而张学良原配夫人于凤至担心赵四小姐的私奔有辱张家门庭,只给她秘书的地位,没有正式夫人的名义。
这些都丝毫没有动摇赵四小姐对张学良的爱意,赵四心甘情愿地以秘书身份陪伴着张学良。
而心胸大度、温柔贤慧的于凤至感念赵四小姐的一片真情,力主在帅府东侧建起一幢小楼,并亲自监工设计装饰,使得赵四小姐搬入此楼居住。期间,于风至知书达理,情分和礼数都属不浅。在北京一起生活的日子,赵四把张学良送给她的礼物,都先拿到于凤至那里。她们与张学良过了一段相对安稳的生活。一九二九年赵四小姐和张学良将军在这里有了唯一的儿子。
赵四小姐才智过人、兴趣广泛,不安心只在深宅大院里当张学良的“秘书”,这是她的性格使然,与于凤至截然不同。她要做张学良生活的伴侣,也要成为他公众场合的“左右手”。大方的举止、流利的英语和娴熟的舞技,让她左右逢源。
后来张学良和赵四需要一个固定的社交聚会场所,以他们当时的财力和地位,这势必是一座设计精巧、取意新奇,少不了大兴土木、雕梁画栋的宅第。讲排场、要门面是张学良和赵四天生的性格成分,这一点也体现在了他们对住宅的追求上。
张学良是一个民族主义、英雄情结兼备的人,优越的成长环境让他对外国文化的求知欲望甚浓,而赵四从小生活在繁华闹市——天津,租界文化对她的影响也不小。不失民族气节,能够接受新鲜的思想文明,表现在了他们对待历史事件的态度上,也体现在生活中的每个角落。
二人后来信奉洋教,心如止水,不闻窗外之事,尽管世事总是无奈,他们却始终不觉得孤单寂寞。相伴七十载,毫无悔言。后来于凤至为报答几十年来一直照顾著张学良的赵四小姐,主动与张学良解除婚约,成全了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爱情。在基督十字架下终于结为正式夫妻,而这时两鬓云霜的他们已经相濡以沫,整整度过了三十六个春秋。
时光飞逝,岁月不再,当年所有的建筑已经残损破旧,只有这段美好的爱情和他们对爱的忠贞,至今被人们怀念,唤起许多人的记忆和思考。

第五章猴沐冠:多少楼台烟雨中

提起老百姓口中这位“蒋该死”蒋介石先生,很多人会想到李敖的那句经典评价“独裁无胆,民主无量”。蒋氏终其一生,就大处着眼而观之,可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器小量狭、自作聪明,终令国事一败涂地。美国政治传记作家、《蒋介石传》的作者布赖恩?克罗泽说蒋介石既放荡不羁,又遵循孔道;偶尔暴躁,通常却待人谦恭。
蒋介石早年给自己写下了“荒淫无度,堕事乖方”八字考语。“乖方”,显然是指蒋介石急躁易怒的性格。蒋16岁就得了个“红脸将军”的名,曾因开设课程一事作为学生代表与校方交涉,他陈述理由时“情态激烈”,让学校董事感到怒不可遏,几乎把他扭送官府查办。1908年,蒋介石从日本返家,与妻子发生口角,竟脚踹怀孕8个月的妻子腹部,致其流产。
蒋介石喜欢骂人,他那句“娘希匹”几乎无人不知,骂下人、骂下属,甚至发无名之怒,暴怒之时,几至“视国人皆为可杀”。
动手打人,蛮狠自逞,毫无耐力,甚至误殴幕友,暴行至此极矣,凡此种种,但乖方终于未能根除,而一直伴随着这位民国枭雄,如影随形。

充满争议的蒋中正

蒋介石出生在浙江溪口一家盐商之家,早期在保定陆军学校求学,到日本士官学校留学。参加孙的革命党,跟随孙闹革命,到自己指挥北伐,北伐成功后,中华民国定都南京,从形式上统一了中国;再到后来的反共剿共,十年土地革命战争,直至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战败后退居台湾到老死他乡。蒋的前期是对中国有贡献的,从他留学回来参加革命,救孙大帅直到被孙信任,是他政治前途的开始,所以蒋总以孙的追随者自居。接着创立黄埔军校到最后的北伐成功。这时期的蒋是中国的英雄,是他结束了军阀混战,至少在政治上统一了中国。中国历史上真正从南打到北统一中国的,蒋是历史第一人。
民国初期的中国在蒋的治理下经济上开始复苏。新经济运动的实施,使中国民族资本得到发展。
蒋介石虽是军事强人,但不是一个称职的领袖,这从抗日的策略和内战中可以看出。在“七七事变”后,蒋介石动用了差不多全部国民党精锐调往淞沪作战,希望扩大上海之战,以冀国际可以出面调停,但这战略上的错误,做成国军精锐尽失,形成日后完全无力防守南京,当时的一些将领,也曾劝说蒋不要全部投入淞沪,应该保留实力在南京和日军硬拼一场。
在《李宗仁回忆录》里,李宗仁认为南京保卫战本无必要,蒋介石应对战役的失败付相当的责任。
而蒋最大的错误开始于对共产党的剿杀,蒋的政治觉悟和政治手腕都很高明,但是这个决策是极为失败的。
抗日胜利后,举国上下渴望和平,军队和百姓都早已厌战、倦战。而蒋竟然完不理会民情。当时在美苏的调停下,的确有希望实行联合政府,而民众亦对重庆和谈抱有相当期望,蒋介石此时只一心想将共产党消灭,全无谈判余地,最后导致全面内战。
内战爆发后,国民政府早已民心尽失,尽管武器先进,但是军心涣散,以彻底的溃败收场,最后在金门一役中止住了解放军进攻台湾,蒋介石才可在台湾站稳。
在台湾方面,蒋中正的威权统治也使他成为不受欢迎的人物,甚至制造祟拜风气,蒋中正铜像大量出现于车站、各级学校及各公共机关,其名也出现在道路名称,成为台湾最常见之路名。很多评论家也指出蒋中正为巩固政权展开恐怖统治,以刑法一百条及动员戡乱时期临时条款造成白色恐怖。
毛泽东在1938年给蒋中正的信中说:“……先生指导全民族进行空前伟大的民族革命战争,凡我国人,无不崇仰……”。但抗战胜利后,蒋介石背叛革命,实行独裁统治,是美帝国主义,封建地主阶级,官僚资产阶级,买办阶级等反动势力在中国的代表。蒋中正领导的中国国民党和国民政府是抗日战争战场的重要力量,蒋中正的历史功绩有在于此。
蒋介石一生反共反人民,置国家民族利益于不顾。对日本侵略东北实行不抵抗主义,西安事变後也是半心半意抗日,积聚力量,阴谋消灭共产党,但最终反被击败,退守孤岛凄凉离世。当然蒋还能坚持一个中国立场,这也是后来“九二共识”的由来。
蒋虽有聪明才智,但是他的独裁政策脱离了人民,使国民政府失去了人民的拥护,水可载舟,亦能覆舟,他的倒台是理所当然的。

四万万微生物

1907年,蒋介石考入保定陆军速成学堂,学习炮兵。学校里的教官多是日本人。当时日本军事强盛,从未把中国人放在眼里。因而趾高气扬,丝毫不掩饰对中国学生的蔑视。一次卫生课上,日本教官拿出一个土块,把它比作中国,并进一步解释说:“中国有四亿人,而他手中的那个土块正好有四亿个微生物。”堂堂中国人,怎能甘受其辱!坐在座位上的蒋介石怒火中烧,不顾军纪走上前去,用力夺过教员手中的土块将其掰成八块,随后怒视着教官高声问道:“日本有五千万人,是否也像五千万个微生物,寄生在这土块的八分之一中?”不可一世的教官顿时被问得哑口无言,但很快他用手指着蒋介石威胁道:“你是一个革命分子!”因为在军校,学员是不允许这么做的。被指认为是革命党更是掉脑袋的事!但蒋介石除了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接受教育以外,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就在这一年年底,学校决定选送一批学生到日本学习军事,尽管有着先前的“恶迹”,蒋介石也名列其中。就在这一段异国求学中,蒋介石也入了同盟会。第一次开会,就被同盟会领袖陈其美介绍给了孙文孙逸仙。

从边缘走向中心

最初的时候,蒋介石只是革命中的一个小角色。武昌起义之后,他率领一支百人的部队攻打杭州的浙江巡抚衙门。战斗前,蒋介石给母亲写了封信,提到自己希望能够干出一番大事业,纵然战死也心甘情愿,希望母亲能恕其不孝之罪。信中颇有悲壮之气,从此他的个人经历与中国现代史联系在了一起。
蒋介石在国民党内的起步得陈其美助益良多,是陈其美把他领进同盟会,并将他引见给孙中山。陈被袁世凯暗杀后,在孙中山发起护法运动、急需人手壮大力量的时候,孙中山开始看重蒋介石。
蒋介石最初追随孙中山并不顺利。当时,在孙中山眼中,蒋介石的分量无法和陈其美相提并论,更不如此时的陈炯明——他掌握着孙中山惟一可以依靠的武装力量。所以,对于蒋介石提出的一些极富远见的建议,孙中山基本上未予采纳。比如蒋介石建议彻底消灭桂系军阀,稳定广州革命政府;并提醒孙中山注意陈炯明的野心;还有在1921年,在法定代表人数不足的情况下,蒋介石劝阻孙中山不要进行让他成为“非常大总统”的选举……事实证明,在这些问题上,蒋介石是正确的,但结果却让他气馁。
对此,蒋介石往往是以辞职或不告而别表达自己的意见。甚至在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上,他也会采取相同的方式。以至于从1918年3月到粤军赴任至1924年1月,在不到6年的时间里,他至少有14次辞职或者不告而别。《蒋介石传》的作者布莱恩?克罗泽总结说,每当形势不能如他所愿,他就以辞职的方式以退为进,以此证明他是不可缺少的,其结果也往往是他一旦复出,职权就会更大。凡此种种,蒋介石日后提及这些经历时,把它归结为“合则留不合则去”。
当1922年6月陈炯明公开加害孙中山时,接到电报的蒋介石立刻从上海赶到广州,陪伴孙中山度过难关。自1911年投身革命以来,也许取得孙中山的充分信任对蒋介石来说才是最重要的。这意味他作为革命马前卒的日子终于结束了,在陈洁如所写的回忆录中,记录了蒋介石曾清楚地提到这一点。至于此后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国民党主席只是他的人生逻辑的自然延伸。从此之后,再也没有蒋介石消极请辞的事情出现。

哭出来的嫡系

在编遣会开张前,1928年6月24日,蒋介石提出一份《呈请设立裁兵善后委员会文》,说是“北伐已告完成,军事应谋结束,裁兵之举,斯其时矣……中正筹思所及,爱拟设裁兵委员会。庶几化兵为工,可期早日实现。”
7月6日上午,蒋介石率众在北京碧云寺举行祭奠孙中山灵柩的大典。对于蒋介石玩的这一手,四个集团军的首领谁也不敢怠慢,因为他们都自称是孙中山的信徒。
蒋介石在祭文中强调“中正昔侍总理,亲承提命之殷殷,寄以非常之任……”明显是以统帅自居,俨然凌驾于各路集团军之上的“总总司令”了。祭文宣罢,开棺瞻仰中山先生遗容。棺盖一开,蒋介石当即扶棺大哭。
冯玉祥上前相劝,不料他哭得反而更伤心了。参加祭典的文武官员们本来就各怀鬼胎,见蒋介石如此造作,都觉可笑。有悄声骂道:“这才显出他是嫡系呢!我们都不是嫡系,叫他哭吧,我们走!”蒋介石耳朵尖,一闻此言,马上就不哭了。于是盖棺散会。
蒋介石为了掌握对头冯玉祥的情况,曾派孔祥熙前往慰问。当孔走到院里,就听到了冯玉祥正大声和许多人说话,但孔一进屋,冯却倒在床上,蒙上棉被,连声呻吟。李宗仁回忆说:“我们有时到冯的住处去‘探病’,只见他卧房里炭火熊熊,冯氏则倒卧在床上,盖了两床锦被,满头是汗,呻吟不止,好象真有大病的样子。”又说:“蒋先生有时也亲往探视冯氏,并安慰他要好好静养。”冯玉祥自己说:“近日失眠,胃病等症复发,据医生诊治说,是神经衰弱症。”

宁汉之争

1926年7月,国民革命军10万人在广州誓师北伐。此次北伐共8个军,分三路向湖南、江西和福建进军。北伐开始后,捷报频传。
就在这时,孔祥熙由美国回到了广州,就任广东省财政厅长,同时兼任广东国民政府代财政部长,总揽后方财政。1927年元旦,广东国民政府迁都武汉。同年3月,武汉国民政府增设实业部,任命孔祥熙为实业部长。但当时孔祥熙并没到武汉就职,在广州等了一段时间后,他就回上海找宋蔼龄去了。
当时全国的形势已日渐明朗,国民革命军顺应民心民意,所向披靡。而北洋军阀失道寡助,节节败退,统一中国已然是早晚的事情。
当时的蒋介石并非不想消灭段祺瑞,但他更不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尤其是在汪精卫手下。于是他决定不再向北出动一兵一卒,此时蒋介石和以汪精卫为代表的武汉国民政府的裂痕完全公开化了。

求签问卜得胜利

1926年,北伐军包围南昌城,在离南昌约三十几里的牛行车站。设立总司令部。附近有小庙,庙里虽然只有几名和尚。但香火颇盛,附近居住的人都相信此庙求签极灵。蒋总司令为了满足一下心理上的干渴,邀参谋长“小诸葛”白崇禧一块到小庙去求签。
做过二十余年蒋介石侍卫,职务做到侍卫总队长的宓熙,对此记得非常清楚。当时是傍晚,宓熙带着几名卫士,走在蒋总司令和白参谋长后面;步进林木飒飒的神庙,众人正准备跨入大雄宝殿,殿门口已走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和尚,乃住持僧。
蒋介石一个眼色,宓熙队长令卫士留在大殿阶下,独身一人跟随蒋总司令和白参谋长上了大殿台阶。住持僧双手合什,口念“阿弥陀佛”,将来客让入大殿。据宓熙说这是一个关帝庙,有签可求。
蒋介石也不言语,走向香案。从签简中抽出一支竹签,也不看,脸带微笑,仍未说话,顺手递结住持老和尚。这位住持僧看了之后,也不说话,又递给蒋介石看。蒋介石看时,竹签上是一首唐代刘禹锡的七绝诗《石头城》:“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蒋介石看了之后,不解何意。
住持僧问:“先生是否来问战争之事?”蒋介石听他一言说穿自己心思,颇为信服答:“战事的胜败如何?”住持僧突然问道:“先生是蒋总司令吗?”蒋介石张口便答:“正是。”住持僧不知何故看出了蒋介石的身份,一脸庄重之色,说:“此诗乃指明这场战事,于您是大吉大利,于敌是在劫难逃。不过,您于吉中有灾,要防剪刀叉。”蒋介石先是一喜,继而一惊,不由急问:“老师父,不知此诗何解?如何主我吉敌凶,又吉中有何灾?”
住持僧详说道:“请施主蒋总司令看第一句为‘山围故国周遭在’,在目前所问,正是如山一样的北伐军,以铁桶般包围了南昌。第二句是‘潮打空城寂寞回’乃敌军本北洋军阀,而又背靠鄱阳湖和长江,正是城让人占,自己失败而回。所以主您战事定当胜利,敌军定当逃遁。但是,第三句乃‘淮水东边旧时月’,是指敌军并不甘心失败,仍要挣扎,淮水与长江,相交加剪刀,故要防此剪刀叉。第四句则‘夜深还过女墙来’此签应在半夜有灾,要防止切断后路。这最后一句话很重要,不可掉以轻心,切记!切记!”
蒋介石听后,颇觉有理,微微点点头,让身边的随从副官江志航拿出二百元钱,作为卦金,给了住持僧,转身与白崇禧率卫士和随从回营。一到司令部,就让白崇禧打电话,从预备队伍中调入两个团,速至总司令部附近宿营戒备。蒋介石有了这一准备,仍觉得小神庙中求签和住持僧之训是灵验的,又对宓熙布置,增加卫士队的实力。
不知是老和尚真能未卜先知,还是他早已知南昌城内的北洋军要偷袭。当天晚上,也就是在蒋介石将一切布置停当之后,半夜十二点钟,困守南昌的北洋军阀孙传芳部将、师长卢香亭,派了二个半团,从地下隧道爬出南昌城,偷袭牛行车站的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因求签和听了小庙住持僧之言后蒋介石作好了部署,蒋介石和白崇禧的两支卫队早已森严壁垒,坚守防线,激烈备战,顶住来犯之敌。接着,两个增援团包围上来,北洋军被打死千余人、被俘虏千余人、逃走千余人,打了一个南昌城下的漂亮仗。
事先虽有部署,战斗也是极其激烈的,蒋介石卫士大队队长宓熙及其助手副大队长受伤,白崇禧卫士队队长被手榴弹炸死,卫士和警戒部队战死百余人。如果蒋介石不拉住白崇禧去求签算命,没有住持僧一番话,不作事先准备,整个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就要覆灭了。

讨蒋第一、抗日第二

“九一八”事变,也使国民党内部燃起了停止内斗,一致对外的呼声。在这种情况下,蒋介石迫于形势,将软禁的胡汉民释放,并派蔡元培、张继携带他写给汪精卫的亲笔信赴广州议和。蒋介石在信中说:“弟当国三年,过去是非曲直,愿一人承之。惟愿诸同志以党国危亡在即,各自反省,相见以诚,勿使外间以为中山党徒只顾内争,不恤国难。”蒋介石邀请汪精卫代表广州政府到上海举行和平会谈。
1927年10月22日,汪精卫、蒋介石和胡汉民这国民党“三巨头”,在上海举行了首次会谈,提出南京和广州两政府合并,团结一致,共赴国难。胡汉民提出两政府联合的前提是蒋介石下野,所谓“讨蒋第一,抗日第二”,但汪精卫则表示要“团结宽容”,在削减蒋介石权力的情况下,留蒋执政,所谓“抗日第一,讨蒋第二”。
和平会议最后决定宁粤双方在南京、广州分别召开国民党第四次代表大会,选出各自的中央委员后,在南京召开四届一中全会,重组国民政府,广州政府随即取消。而此时蒋介石由于镇压学生的“珍珠桥事件”受到各方的强烈反对,被迫再次宣布下野。

宋氏“大姐大”

1927年3月末,蒋介石到了上海,很快到宋氏家族拜访,希望得到孔氏夫妇的支持。在1927年中国的政治舞台上,宋蔼龄是个如鱼得水的人物。斟酌时局之后,她打算促成蒋宋联姻,并认为这是一项足以影响中国命运的“事业”。
于是孔氏夫妇,一个开始积极为宁汉合流斡旋,一个开始为蒋介石宋美龄牵媒拉线。尽管出发点有所不同,但殊途同归,最终都成了建立蒋家王朝的重臣。
1927年4月,汪精卫从国外回到上海。为了缓和蒋、汪之间的矛盾,维护国民党内部的团结,孔祥熙和宋蔼龄在其寓所设宴请蒋介石、汪精卫同时出席。
那天,蒋介石、汪精卫果然应邀赴宴。一方面是孔祥熙、宋蔼龄的面子他们谁也不好驳;二来蒋、汪也确有共同利益,“国民革命”尚未成功,他们暂时还谁也离不开谁。蒋介石需要汪精卫在政治上和舆论上的支持,汪精卫需要蒋介石在军事上和经济上的力量。他们之间彼此需要,又彼此排斥。

中美合作

1927年12月,蒋介石和宋美龄在上海完成了他们的政治婚姻。《申报》在报道这则新闻时,用《中美合作》做标题,一语相关(蒋介石字“中正”),暗道出这桩婚姻背后的政治目的。
蒋介石兆宋霭龄牵线和娶宋美龄一样都是“极具战略眼光的”。
宋蔼龄最得意的杰作,就是成功地策划并撮合了蒋介石与宋美龄的婚姻,从而将蒋介石的军力与宋氏家族的财力和英美背景彻底融合起来,为创立蒋家王朝与宋氏王朝奠定了基础。
西格雷夫在《宋家王朝》一书中认为:宋蔼龄始终是牵线的媒人、策划者和家庭财富的创造者。蒋宋的婚礼分两次进行:先举行基督教式的婚礼,后举行中国式的婚礼。
蒋介石当天在报端发表了《我们的今日》一文。他说:“余今日得与余最敬最爱之宋美龄女士结婚,实力余有生以来最光荣之一日,自亦为余有生以来最愉快之一日。余奔走革命以来,常于积极进行之中,忽萌消极退隐之念,昔日前辈领袖常问余,汝何日始能专心致志于革命,其他厚爱余之同志,亦常讨论如何而能使介石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凡此疑问本易解答,惟当时不能明言,至今日乃有圆满之答案。余确信余自今日与宋女士结婚以后,余之革命工作必有进步,余能安心尽革命之责任,即自今日始也。”在这之后,宋美龄成为中国名副其实的“第一夫人”。

“无齿之徒”

抗日战争最艰难的时期,汪精卫投降日本。吴稚晖最痛恨卖国求荣的汉奸,立即进行口诛笔代,称汪精卫为“汪精怪”;陈璧君为“陈屁裙”;褚民谊为“鼠狒黑”,使人一提到这些名字,就对这“臭了自己,臭了国家,还臭祖宗,更臭子孙,真是畜类”的汉奸深恶痛绝。抗战胜利后,81岁高龄的他当门而坐,欢庆胜利,其欢乐之情,无异于少年。
但是吴稚晖坚持认为中国不能实行阶级斗争,坚持认为马克思主义不能实验于中国,故从北代战争后积极反共,思想没有能随着时代潮流的变化而继续前进。只是一个无政府主义者,以不做官、不要钱标榜“清高”。
“四?一二”政变,使中国大革命受到严重的摧残,标志着大革命的部分失败,是大革命从胜利走向失败的转折点。以后,吴稚晖给蒋光头出主意“清党”和在南京“另立山头”与武汉分裂。吴稚晖的牙齿都早脱落了,人家叫他是“无齿之徒”也正因为无耻,所以甘心做蒋介石的骗人工具。
民国十八年冬,冯玉祥曾给他一个电报,内容说:“如有人骂先生:苍髯老贼,皓首匹夫,不惜以党国元老为独夫作奴才,死后有何面目见先总理于地下!先生将何以自解?”吴稚晖厚着脸皮,倒多了几分“自解之意”。

过江专线

早期接触的电话都是人工式的,由专人负责专线,接不通的情况不多。蒋介石要电话时如遇总机忙,接线员只要说一声委员长要用电话,就可以将其他正在通着的电话切掉。
1929年蒋介石的桌子上换掉了原来的人工电话放了一台自动电话,由于新式电话,蒋使用不惯,以至于他“摔电话”的传闻不断。
蒋介石住在武昌,想往汉口打电话,可电话连续拨不通,蒋介石暴跳如雷,立即派人把武汉电话局局长黄如祖传来问话。湖北电政局局长朱一成和黄如祖闻讯,慌忙责令专人检查电话机和线路,还查看了蒋委员长当时的通话记录,都没发现问题原因。后来查出原因从武昌到汉口的“过江中断线”一直是处于忙音的状态。
令蒋介石为打电话发脾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与接线的话务“语言不通”。当时电话局私下谈论一则趣闻:蒋的宁波话,碰到张发奎一口粤语,两人的说话简直不如所云,各说各的,谁都听不懂对方的话。蒋按通话惯例,说完总要问“听懂了吗?”张也照例回答“是”!显得十分滑稽可笑,而张只好回去再细细琢磨蒋的意思。

罗斯福欲除蒋介石

1940年春,重庆郊区的陆军大学邀请马寅初给将官班讲《抗战财政问题》,这些将官学员很多是从前方调来受训的。
马寅初一连讲了两个多小时。他说,抗日战争正在中华民族存亡的严重关头,全国上下应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同心同德,共赴国难。但是现在不是这样,现在是“下等人”出力,“中等人”出钱,“上等人”则既不出钱,又不出力,囤积居奇,发国难财。还有一种“上上等人”依靠权势,利用国家经济机密从事外汇投机,大发超级国难财。他公开点名指出:“这种猪狗不如的‘上上等人’就是孔祥熙和宋子文之流。”他还说:“必须把孔祥熙、宋子文撤职,把他们不义的家财拿出来充作抗战经费。”
演说在将官们中间引起强烈反响,席间不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主持人则吓得不知所措,连感谢的话也不敢多说,就赶紧把马寅初送走了。
蒋介石知道马寅初在他的心腹学校点火,非常生气。1940年秋,蒋介石“召见”马寅初被拒。孔祥熙接着对他进行利诱,请他当财政部长,又遭拒。蒋介石便于1940年12月6日派宪兵闯入学校,将他逮捕。随后中央通讯社发出了“立法委员马寅初,奉命派赴前方研究战区经济状况,业已首途”的假新闻。实际上他却被幽禁在贵州息烽军统集中营的山沟里。
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蒋介石差点死于一次精心策划的谋杀。谋杀的策划者既非日本特工也非汪伪汉奸,更不是地方军阀,而是被其视为主子的美国总统富兰克林?罗斯福。
究竞是什么原因促使罗斯福要杀掉蒋介石这位“盟友”呢?
首先,在战略方针上美蒋存在根本分歧。二战爆发后,美国从全球战略考虑,决定联合英国,首先对德作战,对日采取守势,实行“先欧后亚”的战略方针。美国在亚洲的战略目标是通过向中国提供贷款和武器,使中国继续抗日,为美国赢得对日决战的准备时间。罗斯福指出:“维持中国的抗日具有美国国防第一线的作用。”在中国抗战时期,美国向以蒋介石为代表的中国政府提供了10多亿美元的贷款和大批物资,并泥大批美军顾问来华帮助中国抗战。
与罗斯福的愿望相反,蒋介石的战赂方针是“运用英美之力解决对日问题。”他接受美援的目的不是替别人作战,而是保存甚至壮大自身实力,为消灭其最终敌人——中国共产党服务。蒋介石认为“日寇为癣疹之疾,乃心腹之思”,“只有消灭中共,才能完成我们的任务。”蒋介石深知:若同日军拼光了本钱,战后且不说消灭共产党,就连任何一个地方军阀也不会拥戴自己。因而他在抗战中的基本方针是保存实力,消极抗日,积极反共,致使大片国土沦丧,人民流离失所。
战略方针的根本分歧必然导致军事指挥上的分歧。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国继英美之后对德意日法西斯宣战,但是蒋介石期望由美国出兵帮助自己打败日本,而不愿将嫡系部队开赴抗日前线。而中国战场的溃败有损美国远东利益,于是在1942年初史迪威来华任蒋介石的参谋长时,罗斯福致函蒋介石要求把军队指挥权交予史迪威,以图改变中国战场局势,但是遭到蒋介石的拒绝,而且由于蒋介石从中作梗,使史迪威的命令无人理睬。1943年10月史迪威计划宰中国驻印军反攻缅甸,蒋介石却拒绝招美式装备的30个嫡系师从滇西入缅配合作战,罗斯福改组中国军队的建议蒋介石也不加理睬……罗斯福对蒋介石在军事方面的不合作态度极其不满。
其次,在反共方面美蒋的根本目标是一致的,但是由于自身利益不同,因而在权衡抗日和反共的轻重缓急上存在矛盾。蒋介石扭心共产党在抗战中发展壮大,于是不断制造反共摩擦,而罗斯福认为只有保持中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存在,方能一致对日作战,从而保证“先欧后亚”战略方针的实现,因此对蒋介石制造的诸如“皖南事变”等危及抗日大局的反共行为不但不予支持,而且相当不满。
再加一亡蒋介石的独裁统治和四大家族的横征暴敛,国民党政权的腐败,致使人民生活日趋贫困,阶级矛盾更加尖锐,这使罗斯福等美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对蒋介石政权未免失望。
从美国的自身利益出发,罗斯福打算除掉蒋介石。1943年12月史迪威随蒋介石参加开罗会议时,罗斯福对史迪威说,“你如果无法与蒋相处,又无法换掉他,那就一劳永逸地把他干掉算了。”并希望看到中国“出现一位真正具有民主精神和合作态度的新的政治领袖。”史迪威令其副手多思将军执行罗斯福的这项口头指令。多思拟利用蒋介石将于1944年3月访问印度之机实施谋杀,具体方案是:当蒋介石的座机飞越两万英尺的喜马拉雅山时,飞机发动机突然发生故障,机上所有乘客不得不弃机跳伞,而所有降落伞都是失灵的。这样在1944年3月某日,世界各国报纸都将刊载“蒋介石死于空难”的消息。
不料,1944年3月初日军发动“打通大陆交通线”战役,豫湘桂战场告急,蒋介石临时取消访印,谋杀计划流产。可以说是日本侵略者救了蒋介石一命。
之所以以后再没有类似谋杀计划,是因为当时德国法西斯已末日可数,而美军于1944年2月底攻占马里亚纳群岛后,太平洋战局为之改观,日本法西斯失败只是时间问题,美国也就开始考虑战后称霸世界战略。罗斯福作为资产阶级政治家,想使中国成为亚洲抗衡共产主义的堡垒,而总统特使赫尔利于1944年秋季的中国之行后,极力使罗斯福相信蒋介石是使“中国团结一致的唯一人物”,把蒋介石视为美国利益的最佳代理人而加以支持,当然不会再有谋杀蒋介石的计划,这是由美国的自身利益决定的。
有趣的是,蒋介石败退台湾后,罗斯福谋杀蒋介石的口头指令的具体执行人多思将军担任了美国驻台湾的军事顾问,与蒋介石竟然共事十余载直到多思奉调回美后,才在其回忆录《和史迪威从缅甸出走》一书中披露了这一秘密。

四家的天下

四大家族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上世纪20年代,由中共当时的领导人瞿秋白提出的。瞿秋白和毛泽东有些相像,他们都是出色的文人,很会利用笔杆子,他提出了官僚资本的概念。1923年,瞿秋白在《前锋》杂志上发表《论中国之资产阶级的发展》,明确提出几大家族控制当时的官僚资本。所谓官僚资本通俗来说就是国家统治者利用国家政权把一些国有企业非法占为已有,也就说利用权力控制国家的大部分经济实体。
当时流传着“蒋家天下陈家党,宋氏姐妹孔家财”的说法。蒋宋孔陈四大家族是民国时期赫赫有名的家族,它们对民国的历史和国民党的命运曾有着重大影响。有人把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分别列出,其中最会玩、争权、专政、护权、传权的政教家族当属蒋氏家族;最会钱权结合、横跨政经界的显赫家族当属宋氏家族;最会玩钱、最会抓钱、最奢侈的豪门家族当属孔氏家族;最会做人、最会拉帮结党的衰败家族当属陈氏家族。
旧中国以蒋介石为首的,蒋介石、宋子文、孔祥熙和陈果夫、陈立夫四大家族是封建买办统治集团,是国民党官僚资产阶级的代表。他们利用反动政权,掠夺人民财富,垄断全国的经济命脉,迅速形成买办的封建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成为蒋介石政权的经济基础。这个以四大家族为首的国家垄断资本主义,在抗日战争期间和日本投降以后,达到了最高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没收四大家族的官僚资本,成为社会主义国营经济的组成部分。
抗战开始以后,四大家族利用战争时期的新情况,极力加强官僚资本在整个国民经济中的垄断地位,大发国难财,使官僚资本迅速膨胀。
四大家族官僚资本的迅速膨胀和垄断地位的加强。是依靠政治特权和经济掠夺来实现的。它掠夺的对象不只有工人、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而且有民族资产阶级和中小地主。 
四大家族中最富的就是孔家了,而实际说起来孔家却是参与政治最少的一个家族。陈氏兄弟长时间控制国民政府的情报机关和国民党的党产,因而势力强大。宋子文作为国民政府的主要外交家和列强周旋近二十年。
蒋家自然不必说了。而孔祥熙从政也不过是主要管理金融界,孔祥熙被南京政府任命为中央银行总裁,当时南京政府每月赤字。当时财政部由宋子文负责,由于“九一八”和“长城会战”等原因,1933年前半年国库就有6000万元的新亏空。宋子文表示自己的才能不足以扭转这个局面,希望辞职。孔祥熙上台以后采取了一系列大胆和出色的手段,不但很快稳定了国家的金融秩序,还把财政收入转为盈余。可以说,孔祥熙担任中国金融界的主要掌舵者的期间正是中国经济几十年来最为困难的二个时间。同时和列强关于历史外债问题达成了共识,最重要的是建立了法币体系——这也是保证八年抗战胜利极为重要的一个决策,影响深远。

西安事变戏中戏:救蒋、灭蒋与逼蒋

“西安事变”在中国政治舞台上引起的错综复杂关系的演变,各种政治力量、各种人物的较量——有的人获得了胜利,有的人遭到了失败,有的人成为英雄,有的人成为小丑,他们之间进行的只是良心和欲望的角逐。
“九一八”事变以后,受到影响最大的人是张学良,一纸《塘沽协定》使张学良的军队失去了自己的地盘。张学良周游欧洲回国后就被蒋任命为西北剿匪副司令,东北军被迁移至西北,执行剿灭红军的任务。张学良在失去自己的地盘后,不再采取过去的对日妥协政策,转而成为坚决的抗日者。他对蒋介石“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不满,强烈要求蒋介石停止围剿共产党,提出联共一致抗日遭到拒绝后,张学良和杨虎城在西安凭借武力扣留了蒋介石,试图以“兵谏”的方式来逼蒋改变政策联共抗日。
当时的国内人士虽然对蒋介石的对日妥协政策不满,但也并不认同张学良武力逼迫国家元首的作法。各路军阀和实权者纷纷表示支持蒋介石,社会舆论也大部分替蒋介石说话。南京政府更是采取了坚决不让步的政策,包括苏联在内的各国也开始督促张无条件释放蒋介石,这使张学良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蒋介石开始不接受抗日的建议,后来在周恩来的说服下,才勉强口头答应:“向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方向努力”,但狡猾的蒋介石没有签署任何文书。
蒋介石返回南京,象凯旋的英雄一样受到政府官员、各路军阀以及市民们的盛大欢迎。之后,蒋介石称自己要对“西安事变”负责,因而递出了辞呈,但被中央政府挽留。而在南京的军事法庭则以反乱罪的名义对张学良判刑十年,但随后蒋介石提出对张学良进行特赦处理,此后张一直被蒋介石软禁,张学良领导的东北军也在失去领导人后发生了内讧,被中央军队改编接收。
1936年10月“西安事变”之前。日本侵略军驻华北部队倾巢出动,进行以北平为进攻目标的军事演习。国人再次呼吁:“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下一张平静的书桌了!”南京国民党总统府的官员,正在为庆祝蒋介石的50大寿忙碌着。他们要动员全国人民捐款献飞机,美其名曰:“祝寿抗日”。
然而,蒋介石最关心的并不是抗日,而是如何消灭中共及其红军。“攘外必先安内”,是他不容动摇的既定方针。
张学良多次恳请蒋介石正视“停止内战,一致抗日”的人心所向。然而,已经下定决心实施镇压的蒋介石根本听不进去,反而斥责张学良的立场。张学良甚至声泪俱下,向蒋介石哭谏,苦陈抗战之必需,但遭到蒋的严词训斥。蒋介石不仅严厉拒绝张、杨的请求,进而调集嫡系部队进驻陕甘,亲临西安督促“剿共”,逼迫张、杨进攻红军,否则就将张、杨部队调离拆散。甚至当西安民众得知蒋在西安时向蒋游行请愿要求实施抗战时,蒋命令张学良对爱国请愿群众用机枪扫射进行严酷镇压,使张学良深感不解和痛苦。为了保护群众,张学良向群众保证将用自己的行动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复,才劝阻了群众继续前进,避免了一场惊天血案的发生。这一事件,加剧了张、杨对蒋错误政策的不满。张、杨见用尽任何办法劝蒋都无效,不得已决定实行“兵谏”。
1936年12月12日凌晨,发生了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东北军和第十七路军协同行动,扣留了蒋介石,并囚禁了随蒋同行的诸多国民党军政大员,随即通电全国,昭示扣蒋的唯一目的是促进抗战,并提出“改组南京政府、停止一切内战”等八项抗日主张。
“西安事变”发生后,在国内外引起了强烈反响。在如何处理事变的问题上,南京政府当局出现了强硬军事解决与和平谈判解决两种截然对立的主张。
中共中央对“西安事变”的发生过程一无所知,事变完全是张杨的单独行动。事变的发生给中共中央引起了强烈震动。中共中央对事变发生后国际国内的形势进行了认真研究,出于团结抗战民族救亡的大计,确定了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基本方针,主张用一切方式联合南京的左派,争取中派,反对亲日派,以推动南京政府走向抗日。
“西安事变”同样引起了国内国际舆论的广泛密切的关注,大家强烈希望和平解决,不希望在日本侵略的紧要关头自相残杀、自毁长城,因此形成了强大的和平解决的舆论压力。
事变发生后,张、杨二人立即邀请中共派出代表赴西安会商解决办法,周恩来作为中共中央全权代表参加了谈判。南京政府当局在弄清张学良、杨虎城和共产党并不想加害蒋介石,而是希望和平解决事变的态度后,22日,蒋介石夫人宋美龄及妻弟宋子文亲赴西安商谈。周恩来遵照中共中央的有关指示,在与张学良、杨虎城共同商讨并进行与南京方面的谈判中,做了大量卓有成效的工作。12月24日晚,周恩来会见蒋介石,当面向蒋介石说明中国共产党抗日救国的政策。在各方面因素的综合压力下,蒋介石也不得不认识到内战没有前途,抗战才是必由之路,终于表示同意谈判条件,“以人格担保”口头允诺“只要我存在一日,中国决不再发生反共内战”,终于准备转向抗战。
25日下午,在已得到保证后,为了确保蒋介石的安全,缓解紧张局势,张学良决定立即释放蒋介石,并不计个人安危亲自护送蒋介石乘飞机离开西安,充分体现了张学良之所以发动事变完全是出于要求抗战的公心,不为任何一己私利。然而一到南京,蒋介石立刻扣留张学良,使一代少帅永陷囹圄。张学良被扣引起东北军的混乱,在周恩来的艰苦工作下才得以稳定了局势。
“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成为中国由内战转向准备抗战的时局转换的枢纽,中国共产党倡导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初步形成。南京政府当局终于逐步转变了长期以来在“攘外必先安内”的错误政策下对日妥协、退让的懦弱行为,开始准备抗战。中国共产党在西安事变的和平解决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中国共产党不计前嫌,出于民族大义支持蒋介石国民党一致抗战,毅然决定与国民党进行第二次合作,充分体现了中国共产党以民族利益至上的伟大胸怀。西安事变和平解决之后,内战在事实上大体停止下来了,国共关系得到迅速发展,从而开始了国内和平的新时期,中国得以集中精力准备全面抗战。
张学良与蒋介石两人中的一个必须承担不抵抗的罪名。蒋介石说:“现在的局势就象一条在惊涛骇浪中上下颠波的小船,我们两人中只有一个能乘它渡过河去。如果两人都想过河,那么,要么是我们俩都沉下去,要么是其中一个人跳下去。”问题是:“你跳还是我跳?”。张学良说:“我跳下去!”
蒋介石的前面总是困难重重,虽然他已经确立了全国军事领袖的地位,但他的那些占据各省的对手们却始终没有放弃有朝一日取而代之的企图,而蒋介石在抗击日本侵略上明显的勉强和拖拉,则正是这些对手可以大加利用、以图东山再起的理由。
蒋夫人更加反对采取军事行动的主张。很明显,现在有可能达成一个和平的解决办法了。
蒋夫人的哥哥宋子文很了解少帅,他飞往西安为蒋夫人的到来做一些安排。这个安排是很明智的。委员长夫人长得漂亮,很有魅力,既老练圆滑,又有外交手腕。她这时的角色是调解人,很出色。在她本人的叙述中,对少帅的描述是“很疲倦,忧心忡忡,甚至有些惭愧”,杨虎城则“明显的很紧张”。她友好地会见两个人,好象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
1936年圣诞节,蒋介石和他的夫人飞往洛阳,然后飞向南京,带着一种牺牲精神,少帅一路相伴,作为他们人身安全的保证。张学良本人也确实没料到要受监禁,他把他自愿护送蒋介石到南京当作是对委员长继续效忠的表示。
至于杨虎城,他也被关押起来,有意报复的蒋介石乘1949年共产党行将占领重庆之际杀害了他。现在有一种普遍的说法:扣押蒋介石是杨虎城的主意,他劝说张学良袖手旁观。在西安事变中负责的决不止一方。蒋介石可能会理直气壮地声明——他也确实这样做了——他从未正式接受扣押者交给他的八项要求。当然,直到最后他也没有在任何文件上签字。但是,种种迹象表明,他至少默默地接受了上述要求的大部分内容。他停止了其“镇压”或“消灭”共产党的计划,不再称之为“共匪”。在西安事变这台令人惊奇的各种力量的三角戏中,只有少帅和他的迫随者失去了一切。

溽暑匡庐盛会开

卢沟桥事变发生时,蒋介石和汪精卫等正在庐山邀请政府要员和社会名流召开国事座谈会。卢沟桥事变发生后,1937年7月17日,蒋介石在庐山发表了著名的“最后关头”的演说:“我们既是一个弱国,如果临到最后关头,便只有拼全民族的生命,以求国家生存,那时节再不允许我们中途妥协,须知中途妥协的条件,便是整个投降,整个灭亡的条件。如果战端一开,只有牺牲到底。那就地无分南北,人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应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
尽管这一番演说义正词严,人们对比此前老蒋的嘴脸,还是作了讥讽。在座的胡健中听后,即席就赋诗一首:“溽暑匡庐盛会开,八方名士溯江来。吾家博士真豪健,慷慨陈辞又一回。”言语中颇含戏谑之意。
听闻此言,文人胡适也随手写了一首白话打油诗回赠:
哪有猫儿不叫春?
哪有蝉儿不鸣夏?
哪有蛤蟆不夜鸣?
哪有先生不说话?
四句反问,信手拈来,类比生动,饶有风趣。据说后来《中央日报》登出这首诗,蒋介石看了,也忍俊不禁。

政治生活全系权谋

抗战胜利日,蒋介石留在中国历史上的记录是:全身军装,配有特级上将军衔和勋章的蒋兴致勃勃地开车在重庆市中心一番巡游,其间享受着街道两旁“蒋委员长万岁”的欢呼声。这时的蒋介石风光无限,踌躇满志。这一天,共产党也并没有提出“十一条意见”扫他的兴。
不过蒋介石的踌躇满志并不仅仅是抗战胜利的原因,更多是出于对即将实现的“抗战建国”伟大愿望的憧憬。虽然当时正在进行重庆谈判,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虽然共产党没有拒绝谈判,但国民党的文章依然照做:美国提供的数千架飞机正在帮国民党把士兵运送到各个接收地区,已被蒋笼络的日本将军冈村宁次也在指挥日军抵抗八路军的就地接收。只等时机一到,国民党军队就可以向抗日根据地大举进攻,这似乎已是胜券在握。
蒋介石不忘“剿匪”是其逆潮流而动的表现,而历史惩罚了他的行为,追究了他的责任。不过就抗战表现而言,蒋介石还是有一定功绩的。事实上,蒋在全面抗战打响前做了力所能及的一切准备,诸多的战前准备使蒋介石声望日隆。西安事变时,周恩来主张不对蒋进行人身危害,是因为没有人可顶替他的位置。
全面抗战爆发以后,蒋领导的国民党军队开始在正面战场抗击日军,尽管在战略乃至战术运用上均有纰漏,但一再损兵折将显然也有武器落后、后勤不力、指挥低能等客观因素。但从大历史处看,问题就没这么简单了。蒋曾发表过“抵御外侮与复兴民族”的演讲,认为抵御外侮和复兴民族真的执行起来,前者只是后者的一个阶段。复兴民族需要全盘改造,必须大规模去旧从新;抵御外侮则是危机中的救亡图存运动,只能在团结对外的号召下接受现实。总而言之,当时的中国并没有符合时代要求的社会架构体系,一般人民心智未开,所谓的高级人士则只会嘴上议论,并没有实际贡献。军人受到地域观念的束缚和将领人身关系的影响,离心力比向心力强,蒋只有通过哲学和道德等规劝其心理。太平洋战事展开之前,国民党军队已经在正面战场苦苦支撑了四年零五个月,实在不是件容易的事。
蒋介石并不是纯粹的民族主义者,他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开国之君”。拿“帝王基业”对他的诱惑与之相比,民族利益在他手里只是一张牌。抗战之前,他为了清除异己以求稳固权位,一再容忍日本对中国的蚕食鲸吞;抗战期间,如果日本军阀不过于狂妄自大,他几乎已经准备承认满洲国,接受长城以南的国土了;抗战胜利后,为了拆中共的后台,牺牲了东北权益和苏联签订友好同盟条约;然当国共内战失利以后,蒋介石竟然主动提出要求美国全权主持以救其危亡,但遭到美国总统杜鲁门的拒绝。更让人觉得遗憾的是,蒋介石这位自诩“民族救星”的中国最高统帅居然以放弃抗战来要挟美国给予支援,无赖的本性遭到罗斯福羞辱,也让中国人脸上无光。
蒋介石最终与一个真正伟大的政治家名号擦肩而过,根本原因在于他没能体察并顺应时代的发展趋势和广大人民的意愿。最让国人唾弃他的理由是,蒋介石为了反共,竟然与日本头号战犯冈村宁次合作,并判决这个最大的刽子手无罪。由此可以充分印证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的一句话:“政治生活全系权谋,至于道义则不可复问矣!”

民国那些人

《民国那些人》作者:徐百柯
作者:徐百柯 著 
丛书名:《民国那些人》
副标题:《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最佳专栏——“钩沉”结集
内容提要
以独立的判断和诗一般低徊的笔触,唤醒一段正在消逝的历史,让已经模糊的身影清晰可感。曾经有那样一个时代,曾经有那样一批人物。他们那相样地想着,那样地活着。他们离我们今天并不遥远,但他们守护、在意、体现的精神、传统、风骨,已与我们相去甚远。读着他们,我们感觉到恍若隔世;抚摸历史,我们常常浩汉不已。民国时期的那批学人,有着与今天的学人迥然不同的风度、气质、胸襟、学识和情趣。他们的个性或迂或狷或痴或狂,但内里全不失风骨、风趣或风雅,底子上都有一个“士”字守着。总而言之,是一批不失“硬朗”,而又“好玩”、“有趣”的人。
本书为中国《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最佳专栏--“钩沉”结集,其专栏主笔徐百柯从故纸堆里或人们的记忆中,钩起79个人物。这些人物有些是我们些许熟识的,还有一些人物,徐百柯如果不写,恐怕将会被时间或时代彻底湮没与忘记。在这里,你可以看到故去的名校校长,铁肩辣手的报人,以及在世界面前代表中国的外交家……你可以看到那些熟识的名字:梅汝璈、陈望道,你也可以忆起那些或许淡忘的名字:蒋南翔、蒋百里……围绕着他们的一幕幕鲜为人知的传奇轶事,通过本书在历史零散与完整的记忆中生动再现。他们曾经的理想,他们的面容和言行,他们的风度、气质、胸襟、学识和情趣,在徐百柯的文字中一一复活。
作者简介
徐百柯,1978年生于四川成都。1996年至2003年就读于北京大学,获比较文学硕士学位。毕业后供职于中国青年报社。目前任《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编辑、记者。2004年6月《冰点周刊》创刊,人物版设“钩沉”专栏,徐百柯主笔两载,“钩沉”被评为年度《冰点周刊》最佳栏目。其间文字在此结集成书。

序言

文/ 杜涌涛(《中国青年报·冰点周刊》主编)
底子上都有一个“士”字守着
2004年6月《冰点周刊》创办时,我主持《冰点·人物》版,“钩沉”便是其中的一个专栏。事实上,这个专栏是为百柯量身定做的。说起来也没有太多的道理,《冰点周刊》初创时,可谓兵强马壮,仅记者就有10人,而百柯只是其中的一个新人:到报社工作尚不满一年,还未写出让大家印象深刻的作品。但有关百柯没有继续留在北大读博如何可惜等等传言,我还是有所耳闻的。这让我笃定他是这个专栏的不二人选。
此前和百柯的过从谈不上甚密。他硕士毕业来报社应聘,恰巧那次我是面试人员之一。问:过去读不读《中国青年报》?百柯厚道一笑,但毫不忸怩,回答:没怎么读过,原因是身边找不到这份报纸。知道这以前百柯还参加过报社摄影部的一次考试,据说笔试第一。可当摄影部主任问他:过去拍过新闻照片吗?回答竟是:没有。又问:为什么想到摄影部工作?回答:听说《中国青年报》摄影部在摄影圈里最牛。
这样的回答别人不知如何看待,反正在我这里是加分的。百柯后来留在采访中心当记者,我们成了同事。尽管没有业务上的直接合作,但他写的东西我还是要读的。很快他这一批来的记者被派往地方记者站锻炼,百柯到了下面写的东西不多,人像消失了一样。直到《冰点周刊》创刊,在报社招兵买马时,我才又想到了他。
“钩沉”这个专栏,定位是故去的学人。有的故去久一些,有的故去不久一些,但大抵都是民国过来的那批学人。那批学人生活在一个很不一样的时代:新旧交替、中西碰撞,风云际会,因而形成一种与今天的学人迥然不同的风度、气质、胸襟、学识和情趣。他们的个性或迂或狷或痴或狂,可谓千人千面,但内在里全不失风骨、风趣或风雅,底子上都有一个“士”字守着。总而言之,是一批不失“硬朗”,而又“好玩”、“有趣”的人。
这样的调子确定下来,编辑的工作也就差不多完成了大半,接下来的工作,从选人、选材、立意,到钻故纸堆、寻访相关采访对象,全由百柯来做。我是大撒手。每周到了拼版前一天或两天,打开稿库,“钩沉”一准候在那里。最初几篇,我还需要在文字上“推敲”一番,及至后来,百柯甚至连文字“推敲”的空间也不给我留。他是一个做事情有标准的人。
从《冰点周刊》创刊之日起,百柯每周为“钩沉”提供一篇1600字左右的文字,不间隙写了将近两年时间,从故纸堆里或人们的记忆中,钩起70多个人物。这些人物有些是我们些许熟识的,而他突出的往往是其鲜为人知的那面。还有一些人物,百柯如果不写,恐怕将会被时间或时代彻底湮没与忘记。这些神态各异、个性多样、观点不一、命运多戕的学人,汇集起来便成了眼前这本《民国那些人》。作为这些文字的原始编辑,今天重读这本书稿,一时间竟变得恍惚起来:这是经我之手编辑的那些“钩沉”的文字吗?尽管当初设置这个专栏时就有了将来出书的打算,但每周读一篇和一口气读完的感受还是很不一样的。这大约就是所谓“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道理吧。
百柯通过“钩沉””,已经聚起一批小众读者。这个至今尚不足而立之年的年轻人,经常被拥趸们误以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而他也确实从当初开“钩沉”专栏时的那个新手,历练成今日《冰点周刊》的核心人物之一。
我相信,百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情,而中央编译出版社出版社又让这种意义变得重要了起来。

目录

一、在辉煌的余光下

李济:中国考古学之父
李赋宁:说不尽的英语

冯友兰:两束雄文,一抹背影
赵元任:多“好玩儿”的语言
梅汝璈:孤寂大法官
顾维钧:民国第一外交家
叶企孙:大师的大师
吴大猷:孔子式的物理学家
丁文江:出山要比在山清
何廉:经济学一叶
谭其骧:绕不过的“悠悠长水”
陶孟和:把“社会”变成“学”
蒋廷黻:蒋廷黻的那股“劲儿”
卢作孚:一个传奇大亨

二、守护气节的身影

邓广铭:逝去的学风
雷海宗:历史的碎片
潘光旦:教育的忏悔
吴组缃:尊重自己的尺度
徐中舒:从不说假话
傅鹰:被毛泽东“钦点”的教授
容庚:宁跳珠江,不批孔子
蒋天枢:师道的重量
杨廷宝:建筑为了什么
赵紫宸:工楷写耶稣
蔡公时:民国第一位抗日烈士
蒋百里:亦武亦儒真豪杰

三、一校之长,今安在

周诒春:被遗忘的清华老校长
梅贻琦:中西合璧真君子
蒋南翔:两种传统之间
蒋梦麟:北大“功狗”
马寅初:硬朗的“兄弟我”
傅斯年:刚正不阿真书生
张伯苓:巍巍乎南开大校长
陈垣:保住民族的文化
唐文治:如何“读经”
陈序经:能请来大师的校长
许崇清:独立之思想
马相伯:一老南天身是史
李登辉:被遗忘的复旦校长
陈望道:不止译宣言

四、前辈已逝,不可追

王芸生:彻头彻尾的新闻人
张季鸾:“民国故报人”
胡政之:报人逝,报纸亡矣
邵飘萍:昔日《京报》的“铁肩辣手”
林白水:嫉恶如仇,以身殉报
黄远生:从末代进士到开山记者
孙伏园:他走了,副刊死了
方大曾: 传奇消失在1937
王小亭:“缺一半”的抗战影像
张元济:不可再现的高度
王云五:谴责与推崇之间
伍联德:留下一片旧时风月
徐伯昕:生活书店掌舵人

五、真名士自风流

王瑶:魏晋风度
金岳霖:断裂的逻辑
叶公超:还是文人最自由
陈贻焮:教授的性情
曾昭抡:不修边幅的名教授
刘文典:世上已无真狂徒
黄侃:“斯文”的传说与真实
蒙文通:儒者豪迈
缪钺:清淡文人
何鲁:真名士自风流
罗念生:我不要那个,那个是虚的
周太玄:科学家的人文情怀
袁翰青:化学家的别样气质
丁西林:奇妙的混合体
施蛰存:逝去的风度

六、背影渐远,犹低徊

司徒雷登:别了?司徒雷登
杨晦:沉默的五四英雄
张申府(上):记忆的证明
张申府(下):真相的颜色
曹聚仁: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吕彦直:中山陵的记忆
吴兴华:天才的悲剧
马约翰:体育亦有名家
曹靖华:苏联文学和那个年代
杨荫榆:找不到真实面貌
陈西滢:傲慢与偏见
林庚:喧闹时代里的隐退者

在辉煌的余光下

李济:中国考古学之父

李济(1896~1979)字济之,湖北钟祥人,清华毕业后留美,获哈佛大学人类学博士学位。中国考古学开山之人,曾主持安阳殷墟等重大考古发掘。
他有一个梦想。
这个年轻的中国学生在“自撰简历”的最后写道:“要是有机会,还想去新疆、青海、西藏、印度、波斯去刨坟掘墓、断碑寻古迹,找些人家不要的古董来寻绎中国人的原始出来。”
那一年,他22岁,即将去哈佛攻读人类学。后来,他果真去“刨坟掘墓寻古迹”了,只不过并没有去新疆、青海、西藏、印度或是波斯,而是在中原的河南、山西和山东。
1926年主持山西夏县西阴村仰韶文化遗址发掘,他成为第一位挖掘考古遗址的中国学者。1930年主持济南龙山镇城子崖遗址发掘,他让龙山文化呈现于世人面前。
如今,仰韶文化和龙山文化已成为中国远古历史的标志性术语,许多对考古学一窍不通的人竟也耳熟能详。只不过,大多数人对他却是闻所未闻。
1928年至1937年,他主持了震惊世界的河南安阳殷墟发掘,使殷商文化由传说变为信史,并由此将中国的历史向前推移了数百年。直至今日,它依旧被视为人类文明史上最重大的发掘之一。
在中国现代学术史上,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名字———李济。
我们关于商代的知识很大程度上是由李济给我们划定的。他领导的安阳发掘,对20世纪整个下半世纪的中国考古学的发展起了决定性的影响———包括中国社科院考古所所长夏鼐、台湾中研院史语所所长高去寻在内的中国考古学界领袖人物,都是在安阳接受的考古学训练。
已故的考古人类学大家张光直以台湾中研院院士、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哈佛大学教授的权威身份,曾对自己的导师李济做过评价:近60年的岁月里,一开始作为中国考古学之父,随后又作为中国考古学掌门人,他的学术思想一直在中国这门学问的发展中占据支配地位。
如果不将张光直所说的“中国学界”缩小为台湾学界,那么他的判断显然过于乐观了。李济在1948年年底随史语所迁台,这一选择很难以优劣论,但其所造成的尴尬局面却是显而易见的。
1959年,以《考古》杂志为代表的大陆考古学界对李济发起了猛烈的“围剿”。李济的儿子李光谟甚至还收藏了当年的一期《考古》,整整一期都在批判李济。此后,和许多政治上选择错误的著名学者一样,这个名字逐渐消逝在我们的阅读视野中。
不知道李济对于此种“围剿”的反应如何,但他曾对1949年后大陆的考古发掘报告提出过严厉的批评,认为其中缺乏实际材料,充满了政治术语,对出土地、器物、尺寸等内容居然都号称“保密”。
“我想,按照他一贯的标准,这些根本都够不上考古学。”李光谟对记者感叹道。
据说,直到后来西安半坡遗址的发掘报告出来以后,李济对大陆考古学的印象才有所改变,他自己的文章中也开始引用大陆学界的资料。
李济去世后,留给李光谟一笔遗产,李光谟提出捐赠一部分设立“李济考古学奖学金”。当时社科院考古所本来已经同意了,但经“请示”后,此事却不了了之。李光谟听说,有领导在中国考古学会理事会上讲:不能以一个1949年离开大陆的人的名义来设立奖学金。
李光谟说起此事来直摇头:“那是1981、1982年吧,唉,本来是中国第一个考古学奖学金的……”
儿子眼中,李济相当固执,总是直道而行。“他不知道拐弯的,有时候。”
李济去世后,人们回忆:“他是一个被上级、同僚、晚辈、学生害怕的人,但他对待真心为学的人则给予最大的帮助。”其实岂止“害怕”,在一些人眼中,此人简直就是可恶。台湾名人李敖就曾写过文章,称李济为“最后一个迷人的学阀”。李济因固执而获罪为“学阀”,但饶是刻薄如李敖,也从不否认他身上“迷人”的一面。
李济人生最辉煌的一页是在殷墟,此后,考古学家和他发掘的遗址天各一方,路途迢迢。身不能回大陆的李济,晚年心中是否牵挂殷墟?隔海相望殷墟,心中是怎样一番滋味?
这些问题,由于长期的两岸阻隔,甚至连李光谟也无法回答,但他说:“1977年,李济生前最后一本著作是《安阳》,可见殷墟在他心中的位置。”

李赋宁:说不尽的英语

李赋宁(1917-2004)陕西蒲城人,西方语言文学大家,中国外语界的一代名师。
面对李赋宁这样的人物,恐怕很多人对于英语的概念都得修正:1946年,出身西南联大的李赋宁到美国耶鲁大学研究院英文系深造时,乔叟和莎士比亚对于他来说,都算是“驾轻就熟”的题目,难度不足。于是他选择了古英语研究作为博士方向,这是连欧美优等生都认为太过艰深,视为畏途的领域。
莎士比亚不须说,历来被全世界奉为英语语言文学的标志;乔叟何许人也?写出《坎特伯雷故事集》的他被尊为“英国诗歌之父”。
什么叫做英语好?这个问题沉甸甸地压在国人心上,以致有这样的段子:某君说自己英语好,托福多少多少、GRE多少多少。英语系学生一听笑了,哑巴英语,God,你能用英语自如交流吗?英语专家一听笑了,跟谁交流,God,你能背诵莎士比亚吗?老先生一听笑了,莎士比亚,God,古英语呢?法语呢?德语呢?拉丁语呢?
抛开个中戏谑意味,李赋宁确实当得起这般传奇式的“老先生”。他的学博才高久有定评,通晓英语、法语、德语、拉丁语、古英语和古代希腊语等多种语言,治学范围涉及语言学、文学、哲学、伦理学、美学、历史学等学科,开设过专业英语、专业法语、古英语、英语史、拉丁语、古希腊罗马文学、中世纪英国文学、莎士比亚研究、欧洲文学史、英国文学史、法国文学史、莫里哀专题及汉英翻译等课程。
现任外交部长李肇星1959年考入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他还记得第一次上李先生欧洲文学史课的情景:铃声中,先生准时出现在教室门口,向学生微微鞠躬问好后,说:“Comrades,let me tell you a story,a very short story.(同学们,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一个小故事)”
故事是关于古希腊诸神的。在李肇星听来,“先生的语言简洁流畅,语调平缓,并无刻意的抑扬顿挫,但在平实之中充盈着高雅。我和同学们都被深深地打动了。原来,美好的学问竟可以这样朴素。”
多年后,李肇星作为外交官多次见到英国女王,他发现,西方学者津津乐道的“皇家英语”或“钦定英语”(Queen’s English)竟也以这般简洁为美。很自然的,他“不禁又忆及李先生的‘小故事’”。
李赋宁对于英语发音的要求应该是相当苛刻的。他留学耶鲁时,以英语好而名世的林语堂来耶鲁演讲,李赋宁的评价居然是:“他的英文虽然写得很地道,但英语语音、语调却不很好。”
这是一种天赋,李赋宁从小就已显现出来。11岁时,他随家从西安迁到北京,转学到北京的小学上学。老师让他站起来朗读课文,他用陕西话,同学们纷纷举手,指出他的发音错误。他心里觉得委屈,再去学校时,整整一周不开口说话,当他再次开口时,竟全是标准的普通话了。
许多回忆李赋宁的文章都怀念曾经有过的那个年代,中国英语学界人才济济,除了他,还有杨周翰、王佐良、许国璋、周珏良、查良铮(穆旦)等大家,“如今,那一代英杰都逝去了”。
在耶鲁时,李赋宁曾和留学英国牛津大学的同学王佐良、许国璋,以及留学美国芝加哥大学的周珏良通信,相约共同回国执教,“我教中世纪,佐良教文艺复兴和莎士比亚,国璋教18世纪,珏良教19世纪”。
“这就是绝配!”后人感叹。
英语算不上好的我,曾听过被李赋宁夸奖为“发音好”的学生王式仁的“英诗选读”课,如今内容早已记不起来,惟独记得王教授用舒缓而纯正的英式英语朗诵莎士比亚的商籁体诗,“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以及他分析玄学派诗人约翰·邓恩的诡谲意象,脑中云里雾里,耳边却兴意盎然。
想来王教授也该到离开讲台的岁数了,不知道现在的学生们,是否还有幸聆听纯正而怀旧的英语。不是为了运用,多数人也许永远也达不到这一步,而只是为了在自己这一生中,有这么一次能感受到除母语之外另一种语言所散发出的逼人的魅力。
国人纷纷开始“疯狂英语”了,英语水平俨然已成衡量一个人“素质”的关键标准之一,然而老先生们也纷纷离去,还有谁在怀念英语作为一种语言的美吗?

冯友兰:两束雄文,一抹背影

冯友兰(1895~1990)字芝生,河南唐河人,哲学家、哲学史家。
曾有那么一个年代,大学教授们矜持而有尊严。
1939年前后,陈立夫以国民政府教育部长身份三度训令西南联大必须遵守教育部新规定,包括教育部核定应设课程,统一全国院校教材,举行统一考试等。联大教务会议决定致函抗辩。此文的执笔者,“舍(文学院院长)冯友兰莫属”。
冯教授说得不卑不亢:“部中重视高等教育,故指示不厌其详,但准此以往则大学将直等于教育部高等教育司中一科,同人不敏,窃有未喻。
“夫大学为最高学府,包罗万象,要当同归而殊途,一致而百虑,岂可刻板文章,勒令从同。惟其如是,所以能推陈出新,而学术乃可日臻进步也。今教部对于各大学束缚驰骤,有见于齐而无见于畸,此同人所未喻者一也。
“教部为最高教育行政机关,大学为最高教育学术机关,教部可视大学研究教学之成绩,以为赏罚。但如何研究教学,则宜予大学以回旋之自由。此同人所未喻者二也。
“教育部为政府机关,当局时有进退;大学百年树人,政策设施宜常不宜变。若大学内部甚至一课程之兴废亦须听命教部,则必将受部中当局进退之影响,朝令夕改,其何以策研究之进行,肃学生之视听,而坚其心志,此同人所未喻者三也。
“今教授所授之课程,必经教部之指定,其课程之内容亦须经教部之核准,使教授在学生心目中为教育部一科员之不若。此同人所未喻者四也。
“……盖本校承北大、清华、南开三校之旧,一切设施均有成规,行之多年,纵不敢谓为极有成绩,亦可谓为当无流弊,似不必轻易更张。”
今人读之,拍案称绝,继而叹息良久。知识分子的尊严应该是这样的,政府、官员尽可以发号施令,但请注意,我们不敢苟同更拒绝执行——此之谓“同人不敏,窃有未喻”。知识分子的矜持也应该是这样,不滥说成绩,但内心怀有对学术的自信和对传承的期许——故“不必轻易更张”。
陈寅恪纪念王国维的雄文,为学者立出“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境界。冯友兰的雄文,则被后人赞为铭刻了一所大学“力争学术自由,反抗思想统制”的光荣品质。
冯友兰早年撰文,气象阔大而意义深沉,每每众望所归被推执笔重要文字。1943年,他执笔起草致蒋介石的信函,要求政府为收拾人心而开放政权,实行立宪。据说,蒋当时看信后的反应竟是“为之动容,为之泪下”,即刻表示愿意实行立宪。
其另一雄文《国立西南联合大学纪念碑碑文》,被公认为最能表彰西南联大的精神及其特殊历史意义。与联大渊源颇深的史学大家何炳棣称此文为融古烁今的“至文”、“不朽文章”:
“中华民国三十四年九月九日,我国家受日本之降于南京……河山既复,日月重光,联合大学之使命既成。
“我国家以世界之古国,居东亚之天府,本应绍汉唐之遗烈,作并世之先进,将来建国完成,必于世界历史居独特之地位,盖并世列强虽新而不古,希腊罗马有古而无今,惟我国家亘古亘今,亦新亦旧,斯所谓‘周虽旧邦,其命维新’者也。旷代之伟业,八年之抗战,已开其规模,立其基础,今日之胜利,于我国家有旋转乾坤之功,而联合大学之使命,与抗战相终始,此可纪念者一也。
“文人相轻,自古而然。三校有不同之历史,各异之学风,八年之久,合作无间,同无妨异,异不害同,五色交辉,相得益彰,八音合奏,终和且平,此其可纪念者二也。
“联合大学以其兼容并包之精神,转移社会一时之风气,内树学术自由之规模,外获民主堡垒之称号,违千夫之诺诺,作一士之谔谔,此其可纪念者三也。
“……联合大学之终始,岂非一代之盛事,旷百世而难遇者哉!”
然而何炳棣在对碑文大加推崇后,随即颓然抱憾:此碑永存,而它所代表的学术自由精神未数载即开始消逝了。
事过30年,冯友兰作《联大纪念碑碑文自识》,评价道:“文为余三十年前旧作。以今观之,此文有见识,有感情,有气势,有词藻,有音节,寓六朝之俪句于唐宋之古文。余中年为古典文,以此自期,此则其选也。承百代之流,而会乎当今之变,有蕴于中,故情文相生,不能自已。今日重读,感慨系之矣。敝帚自珍,犹过于当日操笔时也。”
研究者称,其实冯氏的感慨,岂止是“敝帚自珍”,分明是沉重的历史慨叹。在他所忆那个逝去的年代里,教授们的见识和感情,少有羁绊,发诸笔端,于是成就了一篇篇雄文。
当见识和感情受到羁绊,难以发为雄文,于是便只留下一抹颓唐的背影。及至中年以后,历经数次运动,冯友兰曾就个人历史多次写过检讨交代,甚至不惜上纲上线,却都难以过关。
一天, 逻辑学家金岳霖来看望他时,两位大教授竟为检讨的事抱头痛哭。

赵元任:多“好玩儿”的语言

赵元任(1892~1982)江苏武进人,国际知名的语言学大师,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奠基者之一。
赵元任一生中最大的快乐,是到了世界任何地方,当地人都认他做“老乡”。
二战后,他到法国参加会议。在巴黎车站,他对行李员讲巴黎土语,对方听了,以为他是土生土长的巴黎人,于是感叹:“你回来了啊,现在可不如从前了,巴黎穷了。”
后来,他到德国柏林,用带柏林口音的德语和当地人聊天。邻居一位老人对他说:“上帝保佑,你躲过了这场灾难,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1920年,英国哲学家罗素来华巡回讲演,赵元任当翻译。每到一个地方,他都用当地的方言来翻译。他在途中向湖南人学长沙话,等到了长沙,已经能用当地话翻译了。讲演结束后,竟有人跑来和他攀老乡。
赵元任曾表演过口技“全国旅行”:从北京沿京汉路南下,经河北到山西、陕西,出潼关,由河南入两湖、四川、云贵,再从两广绕江西、福建到江苏、浙江、安徽,由山东过渤海湾入东三省,最后入山海关返京。这趟“旅行”,他一口气说了近一个小时,“走”遍大半个中国,每“到”一地,便用当地方言土话,介绍名胜古迹和土货特产。
这位被称为“中国语言学之父”的奇才,会说33种汉语方言,并精通多国语言。研究者称,赵先生掌握语言的能力非常惊人,因为他能迅速地穿透一种语言的声韵调系统,总结出一种方言乃至一种外语的规律。
他还被称为罕见的通才、一个“文艺复兴式的智者”。作为与梁启超、王国维、陈寅恪并称于世的清华国学研究院“四大导师”,语言学是他着力最深的领域,然而他同时还兼授物理、逻辑等课程。
他雅好音乐,曾专攻和声学与作曲法,会摆弄多种乐器,毕生都与钢琴为伴。他一生创作过一百多件音乐作品,包括声乐和器乐。他跟他的女儿们,凡有机会聚在一起,就组成一个家庭合唱团,分声部地练习演唱他的新作或旧作。难怪人们说,音乐是他生命的组成部分。
赵元任告诉女儿,自己研究语言学是为了“好玩儿”。在今人看来,淡淡一句“好玩儿”背后藏着颇多深意。世界上很多大学者研究某种现象或理论时,他们自己常常是为了好玩。“好玩者,不是功利主义,不是沽名钓誉,更不是哗众取宠,不是一本万利。”
赵元任曾编了一个极“好玩儿”的单音故事,以说明语音和文字的相对独立性。故事名为《施氏食狮史》,通篇只有“shi”一个音,写出来,人人可看懂,但如果只用口说,那就任何人也听不懂了:“石室诗士施氏,嗜狮,誓食十狮。氏时时适市视狮。十时,适十狮适市。是时,适施氏适市。氏视是十狮,恃矢势,使是十狮逝世。氏拾是十狮尸,适石室。石室湿,氏使侍拭石室。石室拭,氏始试食十狮尸。食时,始识十狮尸,实十石狮尸。试释是事。”
语言学家陈原在回忆文章中写道:“赵元任,赵元任,在我青少年时代,到处都是赵元任的影子。”少年时,他着迷于赵元任翻译的《阿丽思漫游奇境记》(这本是赵兴之所至偶一为之,却成就了一部儿童文学经典译作)。长大了,想学“国语”,就用赵元任的《国语留声片课本》当老师。后来迷上了音乐,迷上了赵元任的音乐朋友萧友梅介绍的贝多芬《欢乐颂》,也迷上了赵元任谱曲并亲自演唱的《教我如何不想她》。
上世纪20年代,赵元任为商务印书馆灌制留声片,以推广“国语”(即普通话)。有一则轶闻,难断真假,但颇可见赵氏当年的风光。赵元任夫妇到香港,上街购物时偏用国语。港人惯用英语和广东话,通晓国语的不多。他们碰上的一个店员,国语就很糟糕,无论赵元任怎么说他都弄不明白。赵无奈。谁知临出门,这位老兄却奉送他一句:“我建议先生买一套国语留声片听听,你的国语实在太差劲了。”
赵元任:多“好玩儿”的语言
赵元任问:“那你说,谁的国语留声片最好?”
“自然是赵元任的最好了。”
赵夫人指着先生笑曰:“他就是赵元任。”
店员愤愤:“别开玩笑了!他的国语讲得这么差,怎么可能是赵元任?”

梅汝璈:孤寂大法官

梅汝璈(1904-1973),江西南昌人,著名法学家。1946至1948年,代表中国赴东京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官,审判日本战犯。新中国成立后,担任外交部法律顾问。
有天晚上,北京顶银胡同停电。梅汝璈枯坐在家中吱吱作响的藤椅上。黑暗中,他轻轻地哼起了清华学校早年的校歌:
“西山苍苍,东海茫茫。吾校庄严,岿立中央。东西文化,荟萃一堂……”
这一幕发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今天,梅汝璈的儿子梅小璈回忆自己的父亲时,一下就想到了这一幕。他对记者谈起父亲的晚年时,有些唏嘘。他用了这样一个形容词:“孤寂”。
梅小璈说,虽然上世纪60年代初,父亲尚不足花甲之年,可他心知肚明,属于他的那个“东西文化,荟萃一堂”的时代已经逝去了。
新中国在学科建制上完全照搬“老大哥”苏联,全国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所大学保留了法律系,且讲授的内容都是苏联的社会主义法学。这让毕业于清华学校、留学于美国斯坦福大学、在芝加哥大学获法学博士学位的梅汝璈常常感到无所适从。他努力按照党对“旧知识分子”改造的要求,虔诚地学习俄语,试图不被形势甩下。
据梅小璈说,现在他家还能找到父亲当年抄写俄文单词的小本。在苏联法学教材上,还有父亲留下的铅笔批注。
作为一个留美法学博士,梅汝璈曾执著坚持的那些法学信念渐渐失去了依托———三权分立;司法独立……这是法哲学奠基人孟德斯鸠奠定的理论,又在杰弗逊等人的实践中加以完善的。
显然,这一切已不合时宜。“文革”中,梅汝璈在一份“检查”里写道:“我实际上只是一本破烂过时的小字典而已。”
“其实,他个人的小环境还是不错的,起码在物质上。如果以季羡林的《牛棚杂忆》为参照系,他并没有受太大的罪。”梅小璈在解释父亲晚年的孤寂心境时如是说,“但他的学科没有了,他的学术没有了。”
在那个年代,“梅汝璈”三字变成一个空洞的符号。充盈其间的,不是这个人的赤子情怀和渊博学识,而是一个随“形势”沉浮的抽象指称。有研究者曾这样评价这位外交部前顾问:“梅汝璈名字出现的频率和受关注的程度,基本上是中日关系的晴雨表。”在上世纪整个50年代和60年代初,一旦中日关系出现“问题”了,他就会被邀请出面撰写文章;而中日关系“良好”时,他的名字则不愿被各方的人们所提及。
但梅汝璈注定名垂青史。这位晚年“孤寂”的大法官,曾书写过现代中国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1946年3月19日,受命担任远东国际军事法庭法官的梅汝璈博士离开上海,远赴东京。
当日,《中央日报》等中国最权威的媒体,同时在显著版面刊出标题:“清算血债:远东国际军事法庭审判官梅汝王敖今飞东京”。
东京帝国饭店,盟军最高统帅部中国联络官为梅法官举办接风宴会。宴会上,时任国民政府教育次长兼国立中央大学校长的顾毓琇,将一柄装饰华贵的宝剑赠予梅汝。梅汝璈深深鞠躬,双手过顶接剑。他说:“‘红粉送佳人,宝剑赠壮士’。可惜我非壮士,受之有愧。”顾毓琇说:“你代表四万万五千万中国人民和千百万死难同胞,到这侵略国的首都来惩罚元凶祸首。天下之壮烈事,以此为最。君不为壮士谁为壮士!”
听罢,梅汝璈拔剑出鞘,动情地表示:“戏文中常有‘尚方宝剑,先斩后奏’。如今系法治时代,必须先审后斩。否则,我真要先斩他几个,方雪我心头之恨。……对这些战犯必予严惩,非如此,不能稍慰千百万冤死的同胞。我既受国人之托,定将勉力依法行事,断不使战争元凶逃脱法网!”
这位“壮士”实现了自己的诺言。在这场历时达两年半之久、人类司法史上所罕见的大规模审判中,受审的28名日本甲级战犯,除两名病死狱中,1名因精神病终止审判外,东条英机、广田弘毅、松井石根、土肥原贤二、板垣征四郎、武藤章、木村兵太郎等7人被判处绞刑,梅津美治郎等16人被判处无期徒刑,判处有期徒刑者2人。
今天,由梅汝璈亲属捐赠的东京审判判决书底稿和梅汝璈当时身穿的法袍,已被收藏于国家博物馆。
这位慷慨激昂于远东国际军事法庭的大法官,曾经的一席话至今在我们耳边徘徊不去:“我不是复仇主义者。我无意于把日本帝国主义者欠下我们的血债写在日本人民账上。但是,我相信,忘记过去的苦难可能招致未来的灾祸。”

顾维钧:民国第一外交家

顾维钧(1888-1985)字少川,上海人。被誉为“民国第一外交家”。
对一个24岁获得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27岁成为驻美国公使、34岁出任外交部长的人来说,除了用“光芒四射”形容,你还能说什么?
《联合国宪章》上签署的第一个名字,是三个汉字:“顾维钧”。
1945年6月26日,在宪章签字仪式上,中国代表团因在发起国中按字母顺序列于首位,故代理宋子文担任首席代表的顾维钧第一个在《联合国宪章》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上世纪30年代,一家英国报纸的专栏作家曾提到这个熠熠生辉的名字,认为“中国很少有比顾维钧博士更堪作为典型的人了。平易近人,有修养,无比耐心和温文尔雅,没有哪一位西方世界的外交家在沉着与和蔼方面能够超过他。”
名学者温源宁写过一篇印象记,起首便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顾维钧博士,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光芒四射的星星。”
那是1934年,温源宁写道:“作为一名外交官,他的成就称得上辉煌,要加以逐一列举,人们将不得不从惊讶开始而以赞美告终……他以1912年5月出任内阁秘书开始其政治生涯直到如今,凡是外交官员梦寐以求的最高职位他都已经得到了:驻美国公使(1915-1920)、巴黎和会代表(1918-1919)、国联理事会中国代表、驻英国公使(1920),并自1922年以后多次出任外交总长,而现在是驻法国公使。有一次,顾博士还做过几个月代理国务总理。”
50年后,温源宁在台湾去世之前,如果他还记得自己当年这篇充满“溢美之辞”的小文的话,他也许会微笑。因为顾维钧比温源宁文中所写的更加“光芒四射”,他经历了更多的大事件,也得到过更多的高职位。
再后一年,顾维钧在纽约逝世。《纽约时报》、《华盛顿邮报》载文表示哀悼,中国常驻联合国代表、驻纽约总领事前往吊唁。
温源宁笔下让人“从惊讶开始以赞美告终”的顾氏履历还需要加上:中国驻外使节升格后,担任驻法、英、美等国大使;1945年出席旧金山会议,参与起草和签署联合国宪章;1957年后担任海牙国际法庭法官、副庭长,直至1967年退休;晚年完成13大卷、500余万字的《顾维钧回忆录》。
温源宁说:“他的朋友和敌人全都会承认,在国外代表中国利益的中国外交官中,再也不可能有比顾博士更好的了……出席巴黎和会时,顾博士已经由于是中国权益既有尊严又有才干的捍卫者而闻名于世。”
年方而立的顾维钧在参加巴黎和会的中国代表团中,位居后进。但当需要向和会最高机构“十人会”报告山东问题时,他的前辈们由于种种原因,或者拒绝出席、或者拒绝发言,是顾维钧勇于任事,出面侃侃而谈,痛陈山东问题的由来以及中国的态度,并从国际法的角度雄辩论证了山东当归还作为战胜国的中国。
这场精彩发言成为和会当天的头条新闻。发言刚一结束,美国总统威尔逊、国务卿蓝辛、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外务大臣贝尔福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随后,顾维钧在和会上展开穿梭外交,希望能争取到对于中国最有利的结果。最终,在无望的情况下,中国代表团拒签和约。而根据外交史学者的研究,“此时独力支撑代表团的顾维钧对拒签和约的最终实现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从踏入外交界那天起,顾维钧的杰出表现一直证明着他的母校哥伦比亚大学校长对他的评价———“这所大学有史以来最有才华的学生”。
写过《顾维钧传》的肖岗回忆:“知道他的名字,始于将他与梅兰芳、汪精卫并称为中国‘三大美男子’的一幅年画。我的学生时代是在抗日战争时期度过的,那时顾维钧的外交活动踪迹,常常是学校师生乃至全国民众关注的焦点:‘顾维钧在国联控诉日本的侵略了’、‘顾维钧主张国共合作,团结抗日’……”
今天,图书馆里,灰蓝色封皮的《顾维钧回忆录》摆放得整整齐齐,积了一层薄薄的灰,显然少有人问津。这个人,已经成为一段传奇,不知能否成为一笔财富?

叶企孙:大师的大师

这两天,看了一部关于清华物理系教授叶企孙的纪录片,他的为人师表,他的爱国情怀让人感动。和十七八岁时的叶先生相比,我们是多么的幼稚,虚弱。这种虚弱不是身体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叶先生是中国近代物理学的奠基人,想想和物理朝夕相处的日子也不多,只有一百二十多天了,不要等到失去了才知道要珍惜。
叶企孙(1898-1977)上海人,物理学家、近代中国科学事业的奠基者之一。 
直至今日,叶企孙,仍是一个罕为公众所知的人物。即便知道,对不少人而言,他也仅仅意味着一段传奇:清华大学教授,帮助抗日军民造地雷炸药。 
这段传奇,不知《地雷战》为何物的少年们不会知道;无数次看过《地雷战》、至今提起还津津乐道的那几辈人,也无从知晓。因为,在这部著名的电影中,你丝毫看不见当年爱国学生的踪影,种种巧妙的地雷和神奇的炸药,全部是农民兄弟创造发明的。 
事实上,这段历史的真相是,抗战初期,清华大学理学院院长叶企孙最亲密的学生熊大 缜投笔从戎,到吕正操将军领导的冀中抗日根据地,利用专业知识为部队制造烈性炸药、地雷、雷管、无线电等军需品。后叶企孙又派一批清华师生职工穿越日军封 锁线进入冀中,以技术支援抗日游击战。同时,他本人在天津,在日军监视下组织大学爱国师生秘密生产TNT炸药、无线电发报机等,偷运至冀中供应抗日部队。 
美国外交官曾深入抗日根据地考察,回国后在报纸上撰文,称冀中的各色地雷不逊于美国的火箭,美国掌握的技术中国的晋察冀都有了。 
叶企孙甚至一度考虑过亲赴冀中,以解决技术上的难题,后被劝阻方才作罢。他的学生 回忆:“叶先生在天津从事那些活动所冒的风险,一定程度上说比去冀中的风险还大。先生虽有慎行、冷静、超然于政治之外的品性,但在那民族生死存亡之际,祖 国需要忠勇之士的时候,他站出来了。” 
国难当头,超然的教授挺身而出。在另一场灾难中,超然的叶企孙也未能幸免。 
熊大缜从军后不久,被怀疑为钻入革命队伍的特务,由晋察冀军区“锄奸队”秘密逮捕并处决。此案定性为“特务”,株连从平津来冀中参加抗战的知识分子近百人,一律受到逮捕关押和严刑审讯。 
“文革”开始后,熊大缜特务案被重新提出并进一步调查。连普通国民党员都不是的叶企孙,竟被诬为国民党中统在清华的头子,说熊大缜是受他的派遣打入根据地,他向抗日军民提供的援助,也被说成是来自国民党反动派。 
院系调整中调至北大的叶企孙,被红卫兵揪斗、关押、抄家,并被送往“黑帮劳改 队”,突然受到的刺激,曾使他一度精神错乱。1968年,他被正式逮捕关押,在押期间,受过8次连续提审,写过多次“笔供”。关押一年多以后,由于“内查 外调”查无实据,他被放回北大,在特务嫌疑犯的莫须有罪名下继续受到打击和监视。 
当时叶企孙住进北大的一间斗室,本来风度翩翩的名教授,腰已经弯到了90度。 
然而就在叶企孙身陷囹圄———后来人们称这是他生命中最晦暗的时日———被逼“交代”为什么会被国民政府选中担任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时,他仍坦然且不无自傲地回答:“据吾推测……是因为吾对于各门科学略知门径,且对于学者间的纠纷尚能公平处理,使能各展所长。” 
他的传记作者虞昊和黄延复感慨:试问,即便在今天,能够“做到这份上”的,有几人? 
叶企孙本人是哈佛大学博士,上世纪20年代,他在测定普朗克常数这一实验物理学的重要课题上,获得当时的最佳数据,曾长期在国际上沿用。 
归国后,他创建清华大学物理系和理学院,并长期掌舵。他当年延聘的教师熊庆来、萨 本栋、周培源、赵忠尧、吴有训等,物理系学生王淦昌、赵九章、钱伟长、钱三强、王大珩、朱光亚、周光召等,理学院其他系学生陈省身、华罗庚、袁翰青等,不 下六七十人,几乎都成为国内外科技界的精英和科学院院士。 
清华教授曾昭奋赞叹此为“神话般的成绩”。 
另一方面,曾教授却不得不扼腕:“然而这位泰斗的晚年却是那样地孤苦无助。” 
1986年熊大缜案平反,次年,叶企孙的平反文件正式公布。1992年,海内外上百位知名学者联名向清华大学呼吁为叶企孙建立铜像,1995年铜像落成。 
静观此事的曾昭奋以“不无周折”形容之。尘埃落定后,让他备感神伤的却是:如今,叶先生的胸像就安放在清华新区第三教室楼那个简陋的空荡荡的门厅里,而不是像赵忠尧院士所想像那样,树立在“校园中心区”。(记者 徐百柯)

吴大猷:孔子式的物理学家

吴大猷(1907-2000)广东番禺人,国际知名物理学家,被尊称为“中国物理学之父”。 
两位诺贝尔奖得主在获知自己得奖后,不约而同想到同一个人,并立刻提笔写信给这个人———这项荣誉应归功于这个人。 
两位获奖者是大名鼎鼎的李政道和杨振宁。他们分享了1957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而他们把荣誉献给的那个人,是他们在西南联大时的老师———吴大猷。尽管吴大猷在国际上声名卓著,在国内却多少显得有些落寞。 
李政道在当天早上接到瑞典科学院的电话通知以后写道:“大猷师尊鉴:科技界通知,杨振宁和我合得1957年物理学诺贝尔奖金……现在的成就大部分是源于在昆明时您的教导,假如在1946年您没有给我这个机会,那就根本不可能有我今天的光荣。生政道。” 
杨振宁同样是在接到电话之后致信吴大猷:“大猷师:值此十分兴奋,也是该深深自我反省的时候,我要向您表示由衷的谢意,为了您在1942年曾引导我进入对称原理与群论这个领域,我以后工作的大部分,包括关于宇称的工作,都直接或间接与15年前的那个春天,从您那里学到的概念有关。这是多年来我一直想要告诉您的情意,今天或许是最好的时刻。生振宁上。” 
吴大猷的传记作者丘宏义评价:“他在中国物理学界中的影响力之大,恐怕是独一无二的。”丘宏义把吴大猷比作述而不作的孔子,孔子的言论由弟子记录而成《论语》,影响中国社会两千余年,“吴大猷在这一点上和孔子一样,通过他的学生们影响了中国的物理界”。 
吴大猷是第一位将现代物理学引入中国的人。杨振宁评价:“吴教授从美国得到博士学位后,自30年代中开始在北京大学教物理学,就是他把新的、革命性的‘量子力学’带到中国,要知当时中国学量子力学的是绝无仅有的,所以吴教授在北平、后来在昆明所教育出来的学生,后来在中国物理学界发生非常大的影响。” 
除了李政道和杨振宁,吴大猷的学生还包括中国科学界的领导人物朱光亚、黄昆,以及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朱棣文的父亲、台湾中研院院士朱汝谨等。 
国家最高科学技术奖获得者、著名固体物理学家黄昆院士在西南联大时是吴大猷的研究生。1994年,吴大猷通过杨振宁赠给他一本书,书的扉页上,吴大猷亲笔写下一段话:“此袋内乃1941年秋季在昆明西南联大所授古典动力学课的讲学笔记……该课中约有廿人,有研究生黄昆,四年级学生杨振宁、张守廉、李荫远、黄授书等人,对着这样一群学生讲古典物理中最完美的一部,是最愉快的一大事也。” 
1941年的那个秋天,正如狄更斯所言,“这是最好的时代,也是最坏的时代”。吴大猷为了躲避空袭而迁居昆明市郊,为了维持生计而养猪,但他却时常在课后,在西南联大西北角的一扇小门外,在一条很长的轻便铁路边,和“这样一群学生”讨论物理学问题,一如孔子和他的弟子们,安贫乐道,不改其志。 
黄昆说:“事隔整整半个世纪,他诲人不倦、乐于教书育人的欣喜心情仍溢于言表。” 
在自传中,吴大猷曾谦虚地说:“近年来,李、杨成就卓然,国人常提及二人为我学生,传为美谈。实则我不过适逢其会,在那时那地遇上他们而已。譬如两粒钻石,不管放在哪里,终还是钻石。” 
吴大猷生前一再强调,知识分子最应当具备的就是前人所说的“风骨”。他曾在九十寿诞时回忆,自己当年以一介书生劝谏蒋介石总统不要禁止留学政策,以及后来反对台湾发展核武器,是他对台湾最大的贡献,“对得起这一代与下一代的年轻人”。 
2000年,人们评价:“吴大猷的逝去,似乎象征一个全方位的知识分子时代的幽微。在追怀吴大猷之时,更寄望这一脉中国文人的香火不绝,后继有人。” 
2005年是爱因斯坦的相对论发表100周年,又是他逝世50周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今年为国际物理年。在纪念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和知识分子的同时,国人似不应忘记逝世5周年的另一位杰出的物理学家和知识分子———吴大猷。

丁文江:出山要比在山清

苏泰兴人,地质学家,民国知识界的领袖人物。 
作为地质学家,丁文江一生游历。其中最具象征意味的,也许是导致他死亡的那次。 
1935年底,丁文江前往湖南调查粤汉铁路沿线的煤矿储量与开采现状。他本不必亲自去,但他说:“我觉得此种任务关系很大,所以我要亲自去看看,方可使将来计划易于实行。” 
在湖南,他首先游了衡山,步行直达山顶祝融峰。后来到谭家山煤矿勘察,他又一直下到矿洞底部。回到衡阳,由于伤风,他生了炉火,结果当晚煤气中毒。此后,由于救治过程中的一系列失误,1936年1月,丁文江病逝于长沙。 
他的挚友胡适说,丁文江在湖南,“在游兴和责任心的双重诱惑之下,爬上三千多英尺的高山,又走下六百多英尺斜深的矿洞”。 
游衡山时,他曾即兴赋诗数首,其中一首《麻姑桥晚眺》写道:“红黄树草留秋色,碧绿琉璃照晚晴。为语麻姑桥下水,出山要比在山清。” 
所谓“诱惑”,对于丁文江来说,其实正是根源于一个“出”字。 
丁文江对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的一段话颇不以为然:“中国读书人专好安坐室内,不肯劳动身体,所以他种科学也许能在中国发展,但要中国人自做地质调查,则希望甚少。”丁文江反驳道:“我们已有一班人,登山涉水,不怕吃苦。” 
1914年,在留英回国三年后,丁文江独自到云南进行地质调查。正是在这次调查过程中,他和“万里遐征、奋然西行”的前辈徐霞客实现了神交。后来,他整理《徐霞客游记》,配上地图,并且还编撰了《徐霞客年谱》。 
按照研究者的观点,徐霞客在中国的知识谱系中原本并无重要影响,甚至被其同辈和后代称为“离经叛道”,正是身为科学家和文化领袖的丁文江,通过多年努力,才把徐霞客的著作从湮没无闻中“挽救”出来,成为现代中国的思想资源。 
1916年,地质研究所首批学生毕业典礼,丁文江代表教师训话,激越地描述了地质调查的莫大乐趣:“此中佳境,虽南面王亦何以易?况吾国西部诸山脉,如昆仑、如南山,皆坐待诸君之游屐,他日登绝顶,揽奇胜,则泰山不过一小阜,西湖不过一泥沼耳。” 
如果说这些还只是丁文江作为一个地质学家外出游历的“游兴”的话,那么,一个科学家能被当时知识界尊为领袖人物,恐怕更多在于他兼济天下的出世“责任心”。 
当时的中央研究院总干事杨杏佛被暗杀后,院长蔡元培诚聘丁文江出任这一协调全国学术研究的重要职务。因为在蔡元培看来,“在君先生是一位有办事才能的科学家。普通科学家未必长于办事,普通能办事的又未必精于科学,精于科学而又长于办事,如在君先生,实为我国现代稀有人物”。 
早在1916年,农商部设立地质调查所,丁文江就任所长。这是中国现代成立最早的科研机构。在丁文江的领导下,该所迅速成为中国“最有光彩”的学术机构,在国际学术界也赢得了声誉。 
彼时,丁文江的办公室桌上,总放着他用毛笔抄写的胡适为他翻译的一段外国诗句:“明天就死又何妨!只拼命做工,就像你永远不会死一样!” 
1956年,丁文江去世20年后,胡适写出了《丁文江的传记》。我们读到,当日凌晨3时,胡适落下最后一笔,认定这些丁文江“最喜欢的句子”,是他“最适当的墓志铭”。 
丁文江一生保持着“干政”的热情。上世纪20年代,他和同人们办《努力周报》,在军阀割据局势下提倡“好人政府”。30年代,他又参与创办《独立评论》,发表政治时评。他有感于中国近代军事教育的极端落后,一些军官连军事地图都看不懂,曾诚心向军阀孙传芳建议,由他来替孙创办一所现代化的军事学校。 
与丁文江同为中国地质学科开创者的章鸿钊,在他去世后曾赠一副对联:“认责任内,无处可放松,治学然,治事亦然,识君以来,始信自强在不息;数交游中,惟真最难得,能让易,能争非易,从今而后,几疑直道与偕亡。” 
丁文江早年曾习诗明志曰:“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在他1935年所立遗嘱中,提到“于余身故时即以所故之地方区域以内为余葬地”。最后,这个一生受“出”之诱惑的人,果真葬于出行之地,岳麓山下。

何廉:经济学一叶

何廉(1895-1975)湖南邵阳人,经济学家,最早将指数研究引入中国,“独开风气之先”。 
小蒋有些茫然地在纸上胡乱写着南开经济研究所的英文简称NKIE(NankaiInstituteOfEconomics),同屋伸头过来,不解地看了半天,憋出一句话:“写错了,大哥,耐克(美国著名运动品牌)应该是NIKE。” 
不久前,北京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研究生小蒋看到一篇文章:《他们为中国播撒市场经济火种》,作者是“中国大陆目前最活跃的青年经济学家之一”的赵晓。文中梳理了20世纪以来中国经济学家的谱系,其中一段话引起了小蒋的注意: 
“事实上,早在1923年,云集哈佛、耶鲁、牛津等经济学‘海归’博士、类似于今日北大中国经济研究中心的南开经济研究所就已正式开张,其以民间编制的‘南开物价指数’享誉全球。但是正如这个研究所的领头人何廉的传记著作封面上飘零的一叶所象征的―――这一切注定不过是乱世飘零的一叶而已,不会留下多少痕迹。” 
竟有如此“牛人”?何廉是谁?小蒋检索自己的记忆,没有丝毫印象。他到学校图书馆查找,发现只有三条目录:旧报刊室收藏的南开经济研究所主办的《经济统计季刊》(1932-1934),曾发表何廉“东三省之内地移民研究”等文章,这个季刊“是解放前经济理论界有影响的刊物”;库本阅览室收藏的何廉、李锐合著的《财政学》,1935年由上海国立编译馆出版;《何廉回忆录》,1988年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封面是淡淡水纹和落叶―――这便是赵晓提到的那本何廉的传记著作了。 
如果南开经济研究所当年真有“享誉全球”的影响,现存何廉的资料显然不足以匹配。带着疑惑,小蒋又到国家图书馆查阅,居然也只有四条,除了上述三条以外,还有一本1930年出版的《中国工业化之程度及其影响》,何廉、方显廷合著。 
他不甘心,又借同学的账号登录号称“全球最大中文数字图书网”的超星数字图书网,点击图书检索,结果,“找到与‘何廉’相关的数字资源0个”。 
其实,就连“何廉”这个如今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得来本就是一个偶然。根据《何廉回忆录》,他到长沙的邵阳中学念书时,开学已一个月,要想注册,只能补一个上报了名字但没来报到的名额,此人名叫何廉,于是他便以何廉之名入学,“其后一直未能改过来”。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这个名字和马寅初、刘大钧、方显廷并称为中国四大经济学家,声震海内外。 
1926年,何廉从美国耶鲁大学获得博士学位后归国任教于南开大学。在校长张伯苓的支持下,他创办了南开经济研究所,推进经济学教学“中国化”,倡导开展对中国社会经济的研究,带领人员研究中国物价统计,编制并公开发表各类物价和生活指数。 
一时间,“南开素以经济系睥视国内,尤以经济研究所获得中外一致的称誉”,该所“被公认为研究中国经济之权威机构,其出版物驰名全球”。 
1948年短暂出任南开大学代理校长后,何廉赴美,任教于哥伦比亚大学,后病逝于纽约。 
当年在南开,何教授的名言是,每逢放假停课就叹气:“唉,又放假了。”传道授业意犹未尽之情溢于言表。而他过于专心工作,一次竟无意识地提着正冒热气的水壶去浇花,一时传为笑谈。 
何廉被称为“我国最早重视农业的经济学家”。他曾领导了对山东、河北向东北移民问题的研究,通过调查他深感研究农村经济的重要性,认定“中国的经济基础大部分建筑在农业上面”,“中国经济建设或经济复兴的问题,我以为首先的是赶快设法增进农产,复兴农村”。 
这些观点让小蒋感到震惊:原来七八十年前中国首屈一指的经济学家就已经意识到了近年来成为中国经济学界热门话题的“三农”问题,并付诸研究实践。 
本科读中文的小蒋原来一直有种信念,经济学除了数字、公式和模型外,还应该有更人本、更“经世济民”的内涵。这一次,他又深切地体会到,在“经济学热”的此时此地,中国的经济学起码应该保存更多的记忆。 
然而,中国经济学史上这色彩斑斓的一叶,毕竟已过早地“飘零”了。他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谭其骧:绕不过的“悠悠长水”

谭其骧(1911—1992),字季龙,浙江嘉兴人。历史地理学家、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复旦大学教授,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 
“他不是滔滔江河,但始终流淌着,就像那长年的流水,滋润大地。”葛剑雄说,“谭其骧的名字已经与中国历史地理学这门学科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任何一个想学习或研究中国历史地理的人,都将离不开他的著作,都将是他的贡献的受益者。” 
按照葛剑雄的话说,但凡研究中国的历史疆域、政区沿革、人口迁移、民族分布,乃至黄河和长江的历史变迁,等等,谭其骧都是“绕不开”的。 
当年,学校却给像谭其骧这样的学者们开过一个荒谬的玩笑。1974年,上海学习清华大学经验,对所有正副教授进行“突袭考试”。复旦大学的试卷是本校各科的入学试卷,结果谭其骧对社会主义时期的基本路线只能举其大意,帝国主义的五大特点只写出了三点,“鞍钢宪法”没有答,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没有写全,数理化只做了一亩等于几平方丈这一道题。这番考试的结果,被作为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毫无知识、一窍不通、连大学入学资格都没有的事例而广泛宣传。 
葛剑雄这样描述他的老师:“他的经历很简单,从6岁到82岁都没有离开学校。他的工作很单纯,从20岁登上讲台,就是上课和做研究。他16岁参加共青团,17岁以后就不想再过问政治,但政治却没有放过他,历史给他留下了风霜的印记。” 
和这般“平淡”的经历相符,谭其骧性情淡泊,寡于交游,疏于应酬,不大愿为学术以外的事花费时间。他在北平时,胡适是北平学界第一名人,青年人都以名为胡适所闻为荣,谭其骧的导师顾颉刚不止一次向胡适介绍过谭,并在信中对谭大加赞扬,但谭其骧却从未去拜见过胡适。陈寅恪也是泰斗级名教授,不少人攀附惟恐不及。谭的好友俞大纲是陈的表弟,陈曾向他问起过谭的情况,谭其骧知道后,也没有“顺势”去见陈寅恪。 
谭其骧生前的住房面积不大,他的书房兼卧室只能放下一张小书桌,桌上总是堆得满满的,头绪一多,常常找不到东西。一次去昆明开会,住在圆通饭店,房间里有很大一张办公桌,他于是感叹道:“什么时候我家里能放得下这样一张大书桌,我的东西一定不会找不到了。可惜不在这里做事,这样大一张桌子派不了用场。”

陶孟和:把“社会”变成“学”

陶孟和(1888—1960),原名履恭,生于天津,祖籍浙江绍兴。社会学家,中国社会学的奠基者。 
那是上世纪20年代初期,陶孟和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此前留学英伦,1912年他20余岁时,便与同学梁宇皋搜集资料用英文编写了《中国乡村与城镇生活》一书,被称为中国社会学的开山之作。 
五四运动前一年,陶孟和在《新青年》上撰文倡导“社会调查”,宣称:“我向来抱着一种宏愿,要把中国社会的各方面,全调查一番:一则可以知道吾国社会的好处,例如家庭生活种种事情,婚丧祭祀种种制度,凡是使人民全体生活良善之点,皆应保存;一则可以寻出吾国社会上种种凡是使人民不得其所,或阻害人民发达之点,当讲求改良的方法。” 
1949年后,陶孟和出任中国科学院副院长。名义上,这个职位和他此前的学术声望是相称的,然局内人日后回忆:陶孟和是文科,解放后不兴文科,他在科学院没多少实际的工作(管出版、图书),开会也可以不叫他来。 
更根本性的打击来自,上世纪50年代后,整个社会学被作为“政治上不正确”的专业予以取消,科学院的社会学所也被改为经济所。据说,此后陶孟和显得很消沉,几乎“随之销声匿迹”。 
关注过陶孟和的学者智效民这样评说:“一个德高望重的学者,到头来居然连安身立命的专业都保不住,其内心的痛苦和精神上所受的打击可想而知。” 
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关于陶孟和,有一点是切切值得纪念的。从专业出发,他对第一次世界大战交战各方的损失估计和谈判情况相当了解,所以当抗战中社会学所困于四川李庄时,他提出战时经济研究和损失估计务必早日进行,以便为日后谈判赔偿问题提供资料。据此,社会学所进行了大量艰苦的专题研究。 
虽然1972年中国政府放弃了对日本的战争赔偿要求,但正如研究李庄学术史的作家岱峻所言,当时毕竟开展了一项很有预见性的工作,“放弃也是一种权利,陶孟和们工作的意义在于,让我们知道放弃了什么和放弃了多少”。 
智效民曾写过一篇文章纪念陶孟和。文末引用陶孟和早在上世纪30年代的一段文字,叫做《我们小民的希望》,以一个社会学家的立场向当权者提出三项要求:一是尊重生命,二是尊重财产,三是尊重人格。

蒋廷黻:蒋廷黻的那股“劲儿”

蒋廷黻(1895—1965),湖南邵阳人,历史学家、外交家。获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博士学位后归国,先后任教于南开大学、清华大学。1935年始,以非国民党党员的学者身份从政,历任国民政府行政院政务处长、驻苏联大使、救济总署署长等职。 
大大有名的李敖,在人们印象中几乎“无人不骂”,却对一个公众记忆之外的人物大加推崇。在他看来,此人“所要求于知识界的,是动态、是入世、是事业、是实物,是书本以外、是主义以外、是文字以外、是‘清议’以外,是与小百姓同一呼吸”,所以,“这种真正的民胞物与经世致用的精神,才是蒋廷黻的真精神,才是蒋廷黻要求于中国知识阶级的真精神”。 
民国人物中,蒋廷黻引人注目,因他自有一种精神,有一股“劲儿”。 
曾在联合国共过事的澳洲外交官这样形容蒋廷黻:“他是一个简单的人,不复杂的人。他像一头牛,充满着笨劲,一直往前冲,眼睛只往前看,这使他能够排除万难而达到他的目标。这是他的可爱之处,也是他成功之处。” 
学者许纪霖因此借用一则西谚,形容蒋廷黻为“瓷器店中的猛牛”。 
猛牛闯进瓷器店,瓷器易碎,然而民国官场的“潜规则”却着实牢固着呢。进入政府之初,蒋廷黻研究了政府部门的结构,结果吃惊地发现,机构臃肿摩擦的现象之严重,大大影响了行政效率。蒋介石要他尽快拿出改革建议,他兴冲冲地拟了一份精简机构的方案,却遭到有关部门官僚和党内政客的激烈反对。 
他还按照西方政治的规则,提出官员必须以实名申报财产,但到处游说,无人响应。 
如此书生意气地触犯众怒,不久,力邀他入阁的蒋介石也只能下手谕,把他调离岗位。 
蒋廷黻认定中国知识分子太爱惜羽毛,不肯牺牲自己的清誉。对此他甚至到了“咬牙切齿”的地步,“我国几千年来最无贡献的阶级是士大夫。我心发火的时候,不免要对秦始皇的焚书坑儒鼓掌”。 
当今史学大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何炳棣出身清华,他认为,当年的清华历史系在蒋廷黻领导下,隐约形成了一种学派,这是与清华国学院的王国维、陈寅恪迥然不同的另一种清华学派:重分析、重综合、重对历史的整体理解。蒋廷黻本人就是这一学派的身体力行者。 
何先生感叹:你看一本薄薄的《中国近代史》,将史料都吃透了,融合在他对历史的独特看法之中。半个世纪以来,又有几本近代史著作超过了它?当今专为获奖的“皇皇巨著”,通通加起来也不及这本小册子的分量。“什么叫经典?这才是经典。” 
蒋廷黻晚年,故交李济曾问他:“廷黻,照你看是创造历史给你精神上的快乐多,还是写历史给你精神上的快乐多?”他没有正面作答,而是以惯熟的“外交辞令”反问道:“济之,现在到底知道司马迁的人多,还是知道张骞的人多?”

卢作孚:一个传奇大亨

卢作孚(1893—1952),重庆合川人,实业家,创办民生轮船公司,被毛泽东称为中国实业界四个“不能忘记”的人之一。 
在那个阴冷的下午,卢作孚回到重庆民国路20号寓所。他告诉厨工和保姆:“我累了,我要休息。” 然后直接走进卧室,再没有出来。 
1952年2月8日傍晚,家人发现,民生公司总经理卢作孚服安眠药自杀。当日上午,刚开过民生公司“五反”动员大会。 
2004年9月10日,卢作孚长子卢国维在接受记者采访时,似乎不愿再去回忆当时的场景。他递给记者一篇4年前写成的短文《先父去世之日情况》:“父亲仰卧床上,呼吸极度微弱。床头柜上有两个空小瓶,那是安眠药瓶,其中一个是平日为帮助睡眠用的,只盛有少数几片,另一瓶是深藏在一只衣箱里的。果然那只衣箱已打开,里面的衣物也翻乱了。” 
用钢笔写在略带黄色的毛边纸上的遗嘱交代:“民生公司股票交给国家,借用家具还给民生公司”。而他的寓所,是借金城银行的房子。 
在1944年一期《亚洲与美国》的美国杂志上,发表过一篇《卢作孚和他的长江船队》的文章,文中列举了组成他一生的“一大堆不协调”:一个没有受过学校教育的学者,一个没有现代个人享受要求的现代企业家,一个没有钱的大亨。 
关于卢作孚的专题片中有这样一段解说词:“1938年秋天,当一个国家民族工业的生死存亡全掌握在一个船运公司企业家手里时,这段故事的传奇色彩就更显浓厚。这个企业家叫卢作孚,他率领民生公司完成了著名的宜昌大撤退。” 
宜昌撤退,被称为“中国的敦刻尔克”。时任国民政府交通部次长的卢作孚,运筹帷幄,调动以民生公司轮船为主的所有运力,赶在长江枯水期之前,在40天内将从上海、南京、武汉撤退到宜昌的10万吨兵工器材和战略物资,以及数万人员,抢运到四川,为中国抗战保存了命脉。 
这次撤退完成后,卢作孚在回答关于民生公司经营状况的问题时说:“这一年我们没有做生意,我们上前线去了!我们在前线冲锋,我们在同敌人拼命!” 
在《工作的报酬》一文中,卢作孚写道:“最好的报酬是求仁得仁——建筑一个美好的公园,便报酬你一个美好的公园;建设一个完整的国家,便报酬你一个完整的国家。这是何等伟大而且可靠的报酬!它可以安慰你的灵魂,它可以沉溺你的终身,它可以感动无数人心,它可以变更一个社会,乃至于社会的风气……” 
另一个毕生的建设者——浮士德,满怀喜悦地喊出“真美呀,请停留一下”,倒地死去。而卢作孚,在建设的途中,还没有得到他“工作的报酬”,累了,休息了。

守护气节的身影

邓广铭:逝去的学风

邓广铭(1907—1998)字恭三,山东临邑人。历史学家,公认的宋史泰斗。
邓广铭研究古代史,最早却以新文学为人所知。1932年考入北京大学历史系之前,他曾就读于辅仁大学,恰逢周作人来校讲新文学。周作人自称“既未编讲义,也没有写出纲领来,只信口开河地说下去就完了”,谁知讲完之后,“邓恭三先生却拿了一本笔记的草稿来叫我校阅,所记录的不但绝少错误,而且把我所乱说的话整理得略有次序,这尤其使我佩服”。
结果这本笔记当年就以《中国新文学的源流》为名出版了。周作人将稿费送给邓广铭,他用这笔钱买了一部线装二十四史。老友张中行后来感叹,周作人讲课北调搀和南腔,其中又有不少专业知识,颇不易记,邓广铭却像是轻而易举,不止记了,且接着就印成书,“一个初进大学之门的学生,才竟如此之高,学竟如此之富,简直不可理解”。
陈寅恪在《邓广铭〈宋史·职官志考正〉序》中写道:“华夏民族之文化,历数千载之演进,造极于赵宋之世,后渐衰微,终必复振。”有“复振”的希望,所以“宋代之史事,乃今日所亟应致力者”。然而,这一件工作却并不容易做,因为《宋史》阙误特多,而在诸正史中,卷帙最为繁多,故“数百年来,真能熟读之者,实无几人”。
由此可见,欲治宋史,必须有勇气、有才学。邓广铭无疑就属于这不多的“几人”之列,史学大家周一良甚至认为他堪称“20世纪海内外宋史第一人”。
邓广铭穷毕生之力研究宋史,而他早年读罗曼·罗兰的《贝多芬传》,又萌发了写中华民族英雄人物传的念头,于是以史笔为王安石、岳飞、辛弃疾、陈亮等立传,为他们钩沉、辩诬,对他们作出公允的评价。他写王安石,写的是“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流俗之言不足恤”的三不足精神;写陈亮,是写“推倒一世之智勇,开拓万古之心胸”的特立独行气概;写岳飞,写的是“待从头,收拾旧山河”的壮志。
他的《岳飞》被称为名著,1945年抗战胜利之际由重庆胜利出版社出版。“这是一个巧合,出版正赶上那场民族战争的胜利。”邓广铭的女儿邓小南告诉记者,“书是在抗战中写的,里面寄托着他的慷慨报国之心。”上世纪80年代此书增订再版,印数达到17万余册,对于学术著作,这是少见的印数,可知此书受欢迎的程度。
邓广铭写这些豪杰,同时也将此种情怀躬行于自己的人生实践。长期随伺父亲左右的邓小南对父亲的印象是两个词,耿介和磊落。“他们那一辈学人,经过那么多曲折,很多人改变了,但他总体上还是磊落的。他自己在‘运动’中有过违心的言行,这他从来都承认,承认得也很磊落。”
一些老朋友默认学界不良之风,邓广铭会毫不客气地提出批评;他的学术商榷文章,总是直指根本,非常尖刻。家人劝他随和一点儿,他却斥之为“乡愿”。邓小南感叹:“他这是上世纪三四十年代的学界风气,那时的学者坦诚相见,大家习以为常。但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时代了。”
时代变了,然而邓广铭依旧沉浸在他以往的理念中,依旧渴求思想的交流甚至交锋。他的不肯屈就,使他在晚年失去了很多本来能够谈话的朋友,以至于家人不时能察觉到他精神深处的孤寂。
邓小南说,其实父亲晚年珍视每一次沟通交流的机会。他耳朵不好,戴上助听器效果也不大,凡有电话找他,他会立即让家人搬来一张小椅子,端坐在那儿,双手把着电话筒,把耳朵紧紧地贴在上面……说到这里,邓小南的声音有些悲凉。
邓广铭一生,有声有色,有棱有角。在临终前的病榻上,他对女儿说:“我死了以后,给我写评语,不要写那些套话,‘治学严谨、为人正派’,用在什么人身上都可以,没有特点。”
也许,葬礼上的一句挽联会符合先生的心愿:“直道挺儒林,矫俗惟凭孤剑勇。”
老友季羡林在回忆邓广铭时提到过一个词“后死者”,感慨于这个词里面所蕴含着的哀思、回忆、抚今、追昔,还有责任、信托。季老以“后死者”自勉,反观已逝的邓先生,他又何尝不是岳飞、辛弃疾、王安石、陈亮……这些宋代大豪杰们的“后死者”呢?
此情境,“千古知音”一句,足矣。

雷海宗:历史的碎片

雷海宗(1902~1962)字伯伦,河北永清人,著名历史学家,长期任教于清华大学,1952年院系调整后任教于南开大学。
雷海宗人生的三个碎片,被他的学生记录如下:
———上课铃响后,只见一位小老头拄着拐杖,一步一步地挪动着双腿,吃力地坐在讲台后的一把椅子上。看着他那痛苦的样子,我不觉生出几分恻隐之心。在那一瞬间,阶级斗争的观念就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无影无踪。此刻,教室里异常安静……
这是1962年春,雷海宗在南开大学重上讲台。
———他走进教室,摘下那顶旧呢帽放在台子角上,一枚校徽老是倒插在上面,他真没工夫管这些。你看他,喘着气,脸上的红潮还来不及退,他就在黑板上写了一个“战国之社会经济”,信口讲了下去,讲来又是那么的轻快、流利、生动,使历史上一个个人物都活了起来,一件件事都在墙壁上来回地撞……
这是1932年,雷海宗应聘回到母校清华大学,开设“中国通史”课程,当时的学生刊物《清华周刊》上“教授印象记”描绘的形象。
———会上,有教师和高年级的同学做批判发言。因发言者南腔北调,再加上声嘶力竭,也听不清讲些什么。然而,会场那严肃的气氛,情绪的激昂,震天的口号声,真有刺刀见红的感觉。……最后是被批判者的自我批判,因离得太远,看不清人的模样,只听他说:“我叫雷海宗,反苏反共二十多年……”
这是1957年雷海宗被划为“右派”后,为了对新生进行阶级教育,学校安排新生旁听批判雷海宗的大会。
从1932年到1962年,一位学者的人生在1957年被划断。
雷夫人记得,1957年夏,天津市召开“反右”大会,会上雷海宗被划为“右派分子”,会后他回家进门时弯着腰,很沉痛地对夫人说“对不起你”。次日,他突然便血两马桶之多。“他躺倒了,从此无人敢进我们家门。我二人终日默默相对,食不甘味,寝不安眠。”历史系叫他作检讨,不知写了多少次,直至骂得自己一无是处,方能通过。
等到雷海宗摘掉“右派”帽子后,系里纷纷来人,对他说,这门课无人教,那门课无人讲授,“恨不得他成为孙大圣”。1962年春,患慢性肾炎已3年,严重贫血,乃至全身浮肿、步履艰难的雷先生,坐三轮车来到教室,重上讲台。
史学大家何炳棣上世纪30年代求学于清华历史系。他认为,由于近20年来学界对陈寅恪的研究和讨论十分热烈,目前不少学人认为陈寅恪是所谓“清华历史学派”的核心,但“事实上30年代的清华历史系绝不是以陈寅恪为核心的”。
当时蒋廷黻担任系主任。他采取的革新措施之首就是聘请雷海宗回母校主持“中国通史”这门基础课程。雷海宗在美国芝加哥大学取得博士学位后,回国即开始以文化形态史观试图建树中国通史的宏观理论架构。因此,何炳棣记忆中的清华历史系显然更加多元,“当时陈寅恪先生最精于考据,雷海宗先生注重大的综合,系主任蒋廷黻先生专攻中国近代外交史,考据与综合并重,更偏重综合”。
雷海宗开启了史学界的风气,堪称一代宗师。然而后世研究者看得很明白:他的学术观念和思想,与后来取得学术话语领导地位的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派不尽相同,甚至完全相左。“这样一个声名显赫的资产阶级史学权威,在解放前就曾以与马克思主义唯物史观相违的文化史观闻名于世。虽然,解放后的雷海宗在学习了马克思主义之后,觉得找到了真理,发现了新的世界,‘辩证唯物主义和历史唯物主义的世界观’使其恢复了‘青年时期的热情’,但在当道者眼中他的世界观仍然是资产阶级的,所以必须清算。”
他在1957年的遭遇,被后人称为“蒙难”。当权者甚至拟定了一个为期两年的“批判计划”,“以批判雷海宗的资产阶级学术思想为重点,一共十五项题目”。“披着史学家外衣的、具有二十多年反苏反共政治经验的老牌右派分子”等罪名不断袭来,温文尔雅的雷教授终于声嘶力竭地承认“我叫雷海宗,反苏反共二十多年……”。
2002年,雷海宗诞辰一百周年之际,南开大学举行了隆重的纪念活动。但有观察者感到遗憾:现在的纪念者大多也是当年历史的亲历者,读起他们的回忆文章,还是感觉有些史实较为晦涩,不提也罢。

潘光旦:教育的忏悔

潘光旦(1899-1967)字仲昂,江苏宝山人。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赴美留学,后长期担任清华大学校务领导,研究社会学、优生学、性心理学、民族史等,卓有成就。
这是一张著名的照片。1951年10月,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第一届第三次会议在北京举行,会议休息时,毛泽东主席从主席台上下来,与政务院文化教育委员潘光旦交谈。
研究者这样解读这张照片:潘光旦上大学时因体育事故,断了一条腿,行走不便。大概是休息时毛泽东见其他人均离席走动,惟潘光旦端坐未起,故特加顾问。毛泽东与别人在一起的照片,大都位置显要,很“露”脸,而这一张,却是个背影,且站在一旁。潘光旦委员情绪饱满,谈锋正健,案几上摞着文件,左手中的烟斗似乎还有余热。建国伊始,知识分子心情舒畅、欲展抱负的情态跃然其间。同时,我们从领袖谦恭的背影里,也不难看出国家爱惜人才、重用人才的殷殷之情。然而,就在六年以后,知识分子即厄运临头,被打入了“另册”,及至“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更革出了个“知识越多越反动”。潘光旦也未能幸免,1957年被打成右派,1967年含恨辞世。这些遭际,是照片上的那个潘光旦所万万不会想到的。
收录这张老照片,编者尚需补白一句:“潘光旦或许不为人熟知,在此聊补一笔。潘光旦,社会学家,是梁启超的学生、费孝通的老师。”
今年费孝通辞世,有人敏锐地指出:“中国社会文化变迁失去了一位最为敏锐的见证人。”在中国社会学史上,费孝通属于第二代学者。尽管在实际的学术活动上,他经常跟上一辈人在一起,但他总是清楚地意识到在为人、为学上两代人的差异。他所感受到的“代”的差异不仅局限在社会学界,而是更广泛地存在于前后两代知识分子之间。
费孝通晚年写了一系列师友回忆文章,不断地试图诠释上一代学者的做人原则与学术探索精神。他曾谈到自己与潘光旦在做人上的差异:“我这一代人可以想到,要在人家眼里做个好人,在做人的问题上要个面子。现在下一代人要不要面子已经是个问题了。我这一代人还是要这个面子,所以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自己。潘先生比我们深一层,就是把心思用在自己怎么看待自己。这一点很难做到。这个问题很深,我的力量不够,讲不清楚,只是还可以体会得到。我这一代人还可以体会到有这个问题存在。”
言下之意,甚为悲凉———下一代人还可以体会到吗?
“恐怕很难体会到了。”一位长期研究教育的学者对记者感叹,“别的因素先不论,我们的教育一直以来就缺失这一环。”
他说,现在的教育界,了解潘光旦教育思想的人不多,但实际上,研究中国现代教育,潘光旦本是位绕不过去的人物。
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潘光旦痛陈教育的误区:在这个“大时代”里,有的是“研究教育”、“专门教育”、“技术教育”、“职业教育”、“国民教育”……而名为教育,实则就理、工、医、农一方面言,十之八九只是训练;就文、法一方面言,十之八九只是宣传……如此下去,岂复有“自由教育”可言!
潘光旦曾写过一篇《国难与教育的忏悔》,认为近代以来所谓新教育,有许多对不起青年与国家的地方,总括起来说就是,教育没能使受教育的人做一个“人”、做一个“士”。中国教育没能跳出三个范围:一是平民教育或义务教育,目的只在普及,而所普及的不过是识几个字,教大众会看简单的宣传文字;二是职业教育或技能教育,目的显而易见只是教人学些吃饭本领;三是所谓人才教育,充其量只不过是培养一些专家或者文官。这三种教育和做人之道都“离得很远”。
他主张教育应当培养出“士”的情志,平时牢守“士不可以不宏毅,任重而道远”,危难中体现“见危授命”、“士可杀不可辱”的志节。
他说,国难的形成自有其内因外缘,若就内因来说,与当时的国民素质有很重要的关系,而归根结底,教育要负很大的责任,因为它忽略了教育一般国民做人做士的根本使命。“教育不知做人造士为何物,因而应该忏悔。”
“读读潘光旦吧,何其相似啊。”说罢,那位学者默然良久。

吴组缃:尊重自己的尺度

吴组缃(1908-1994)安徽泾县人,著名现代作家、著名学者和教育家,曾任清华大学教授、中文系主任,北京大学教授。
吴组缃被称为一位智者。在他的弟子刘勇强眼里:“吴先生非常敏锐,很有智慧,聊起天来,滔滔不绝、神采飞扬、妙语连珠。”
他同时又被称为一位勇者。子曰:“吾道一以贯之”,吴先生的“尺度”也始终一以贯之。“他从不会因人而变、因事而变、因时而变。”北大中文系教授孙玉石评价道,“他要一个导师应有的尊严。他尊重自己的尺度。”
1929年,吴组缃考入清华大学经济系,次年转入中文系,毕业后,在清华研究院继续学习,但没读完研究生就离开了。他的传记记述到此往往语焉不详。就此,吴先生的弟子张健曾特意向他探究过其中原委。
据吴先生说,读研究生期间,他曾选了国学大师刘文典的六朝文学课,在学期作业中,他骂六朝文学是娼妓文学,刘教授非常生气,就给了他一个不及格。但刘教授同时也托人带口信给他,只要他改变观点,就可以过关。当时,吴组缃已经结婚生子,全家要靠他的奖学金生活。一门课不及格,就意味着拿不到奖学金,而拿不到奖学金,全家人的生活就没有着落,也就意味着他不能再继续学业。但吴组缃硬是没有收回自己的观点,结果不得不中断学业,经人介绍到南京的中央研究院供职。
和吴组缃有过长期交往的北大中文系教授方锡德讲过一件小事:上世纪40年代,吴组缃曾应聘四川省立教育学院教授,当时是在学期中间,校方希望他开半学期的课,但要支付给他整学期的薪水。吴组缃当即表示:“这样怎么行?我明明只上了半学期的课,怎么能拿你们一学期的薪水?”
“文革”期间,吴组缃自己被打成了牛鬼蛇神,夫人被折磨得精神失常,但他在军宣队召集的一次征求意见的座谈会上,仍然坦率直言:“想起这场革命,我就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当时许多人很为他着急,怕他挨批,因此劝他承认这个说法不妥,以便了事。但吴组缃执意说这就是他的原始感觉,最终也没有改口。
1985年,刘勇强考取吴组缃的博士生,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先生,就有一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天,正好有一个外地学者来拜访吴组缃,拜访者编了一本清代学者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的选注本,想请吴组缃题签。但吴组缃看后,直率地对那位学者说,自己认为他对纪昀的看法并不妥当,所选的篇目也不理想,因此,不能题写这个书名。
古希腊智者普罗泰戈拉曾经说过一句名言:“人是万物的尺度”。他因此被很多人称为“诡辩派”的鼻祖。有些时候,吴组缃倒确实像是一个“诡辩家”:尊重自己的尺度,很多时候固然需要原则和勇气,但另一些时候,则需要机敏和智慧。
吴先生烟瘾很大,茶几上随时一字儿排开十数只形形色色的烟斗,以备轮番取用。子女多次劝他戒烟,但他总是不接受劝告,而且还发明了一套“以毒攻毒”的理论。张健就曾当场领教过“这个固执、可爱的老头”,振振有辞地对子女们阐述他的“以毒攻毒论”。
吴先生的儿子吴葆刚一直认为,“父亲对事物有自己独到的分析和见解,从不人云亦云”。一次,他告诉父亲杂志上讲竹笋虽然好吃,但主要是纤维,并没什么营养。他父亲立刻反驳道:“熊猫只吃竹子,可是长得胖乎乎的,怎么能说这东西没有营养呢?”
“他时常会流露出一种纯真之心。”刘勇强回忆说。有次,他陪吴先生经过未名湖边,看见有个女孩儿用小石子向湖面上打水漂。于是吴先生很认真地说;“这怎么能行呢?如果人人都这样,岂不是要把湖填平了?”
季羡林曾经这样描述他这位老友:“池塘边上,一个戴儿童遮阳帽的老人,坐在木头椅子上,欣赏湖光树影。”
现在,池塘边的木头椅还在,只是“戴儿童遮阳帽”、“欣赏湖光树影”的老人不见了。

徐中舒:从不说假话

徐中舒(1898—1991),安徽怀宁人,著名历史学家、古文字学家。早年毕业于清华研究院国学门,师从王国维、梁启超等大家,后长期任教于四川大学历史系。 
开《海瑞罢官》讨论会,当时很多先生已经“学聪明了”,闻到味道不对,于是包括有些和吴晗私交甚好的人“都开始滑了”,说起话来不知所云。但徐中舒说:“吴晗写这个东西,是不是为彭德怀翻案,我不知道,我也不认识吴晗。但姚文元的说法我觉得不对,清官总是比贪官好吧,怎么连清官一块儿批呢?”很快,记录这次会议的小册子就从“学习辅导材料”变成了“供批判用”,徐中舒成为“文革”中四川大学第一个被揪出来的“反动学术权威”。 
他常被拖出去批斗,但对此却异常豁达,每次批斗回来,倒头便睡,大概不到5分钟就鼾声大作了。那时,徐亮工还小,但也被逼着写了大字报,要和祖父划清界线。祖母骂他:“小崽子!你祖父这么爱你,你居然要划清界线?”祖父却在一旁笑着说:“他该写啊,他应该写嘛,不写咋个办呢?” 
历史系的吴天墀先生,1949年之前参加过青年党,在西康省政府任过职,因而被判定有“历史污点”,开除了公职。迫于生计,他只好去拉架子车,同时卖掉了藏书。徐中舒觉得这个人才可惜了,就叫他来家中,问他:“你是应该做学问的人,怎么干起这种事情来了?”吴天墀回答:“一家人总要吃饭啊!”徐中舒当即便说:“你一家人吃饭我来管,你现在还是要做学问!” 
据说,吴先生后来也这样对他那些遇到困难的学生。他总是说:“你不要着急,如果说没分你工作,我拿钱给你过日子。我的老师这样对我,我也应该这样对你。” 
四川南充一个小学教师,考徐先生的研究生没考上。他家里穷,偏又生病住院,徐中舒托人带钱给他,并劝他,考不上没关系,照样可以做学问。后来此人来拜访,徐中舒当真在饭桌上给他讲起了《左传》。徐安石回忆:“那可是一句一句地讲啊,非常耐心。” 
对年轻后学,不管水平怎样,只要说是对学问感兴趣,徐中舒就来劲儿,就高兴得不得了。常有很多青年人写信来问学,徐中舒嘱咐孙子要一一回复。徐亮工不以为然:“这些信还要回吗?不理就完了!”徐中舒却总是说:“唉唉,还是要回的,要回的。”对一些具体问题,他会告诉徐亮工去查哪本书,就可以回答了;对泛泛而谈的,则让徐亮工写些鼓励的话。 
“于是我回了好多这样的信!”今天说起这段往事,徐亮工还颇有些“无奈”。 
与老友蒙文通相比,徐中舒缺乏幽默。非常难得的一次,他和友人在校园里散步,路过几栋红砖修的楼房,脱口而出:“这不就是又红又‘砖’吗?”而多数时候,他和朋友下棋,可以一两个小时不说一句话。徐亮工遂下一断语:“寡然无味。”

傅鹰:被毛泽东“钦点”的教授

傅鹰(1902—1979),祖籍福建闽侯,生于北京。著名化学家,中科院首批学部委员。留美归国后历任北京协和医学院、厦门大学、北京大学等校教授。 
即使在今天看来,傅鹰在当年4月底北大化学系接连召开的两次座谈会上的言论也有些“惊世骇俗”。从几个小标题便可见一斑:“党对知识分子的脾气还没摸对”;“党和知识分子关系紧张是党员瞎汇报的”;“年轻党员如同国民党特务”;“我最讨厌思想改造”;“学校里的衙门习气比解放前还重”等等。 
这就是傅鹰。上面让“大鸣大放”,他真的就“大不吝”地开始鸣放,把他所看到的现状和盘托出,没有任何隐讳。不过,这一次他是幸运的。按照龚育之的说法,“反右”中,“傅鹰则因为有过毛的这番话,得幸免于这一场灾难”。而据北大化学系的教师回忆,正是由于“毛泽东对傅鹰给予充分肯定,后来,不但先生没有被错划为右派,北大的教授们也都因此而幸免”。 
“文革”开始后,傅鹰不再有“反右”中的那种“幸运”。他和北大校长陆平、历史系教授翦伯赞共同成为重点批斗的对象。傅本立回忆说,一次父亲被拉去批斗,眼睛都被打紫了。他陪着父亲回到家,感到很气愤,于是问父亲:早知今日落得这个地步,当初选择回到新中国后不后悔?父亲回答得很干脆:不后悔! 
有人曾以“坦荡”形容傅鹰。他在胸前挂着黑牌子挨批时,还不忘要看看别人胸前的黑牌子上都写着什么。 
即便是被关进牛棚,傅鹰仍在“大不吝”地发表着自己的评论:“江青提倡‘文攻武卫’,把运动搞乱了”;“‘批林批孔’,干嘛把批林跟批孔联系起来?对孔子要一分为二”;“我担心(周)总理死后,会天下大乱!……天下大乱,这还不明白?邓小平旁边有张春桥,张是要闯乱子的”…… 
曾经有过一本《傅鹰反党言论集》,保存下来一册,作为资料收藏在北大化学系。但据傅本立回忆,傅鹰先生的一个学生,准备写一篇纪念文字,把这本小册子借走了,后来,此人出国,小册子从此不知下落。 
2002年,傅鹰诞辰100周年纪念大会在北京大学举行。时任国务院副总理李岚清致函北大:“傅鹰先生是一位忠诚的爱国者。他拥护党的领导,以主人翁的态度向党进言献策,是党的真挚诤友。他刚正不阿,在逆境中仍坚持真理,与恶势力进行斗争。傅鹰先生的事迹感人至深,是我国爱国知识分子的榜样。”

容 庚:宁跳珠江 不批孔子

容庚(1894—1983),字希白,号颂斋,广东东莞人。古文字学家,收藏家,所著《金文编》、《商周彝器通考》等为该领域扛鼎之作。 
在曾宪通的记忆里,容先生话不多,不属于滔滔不绝善言辞那种学者。他上课,总是用白布巾裹着几部线装书,在讲桌上打开,转身在黑板上写一个古字,站在一旁,问台下这是什么字,然后根据学生的回答,引经据典加以评析。 
这位话不多,甚至有些口吃的名教授,却说过不少“名言”。 
他有一句口头禅:“把戏人人有,变法各不同”。以此来点拨自己的弟子,做学问讲究的是变通,取法前人,但须求变。“文革”后期,一位“批林批孔”的干将跑来劝容庚,让他认清形势,参加批判孔子。容庚答曰:“我宁可去跳珠江,也不批判孔子。” 
有人曾在批斗大会上揭发容庚,说他在解放前把贵重文物卖给美国人。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有!那个鼎是假的,我是把假古董卖给美国人了。”此言一出口,那帮人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哄堂大笑,对他的批斗也就进行不下去了。 
曾宪通感慨容先生的耿直,在那么多的“运动”中,他总是怎么想就怎么说。容庚曾对曾宪通说过:“我说的话,是人人心中所有,人人口中所无。”回想起先生的言论,曾宪通笑道:“其实他的言论早够‘右派’了,只是被‘保’了下来。他倒好,还一个劲儿跑到中文系党委去为‘右派’教师说情,说这个不应该是‘右派’,那个不应该是‘右派’,说得党委书记没办法,只得威胁他,‘你都自身难保了,还管别人’。”“文革”中贴容庚的大字报,说是要斩“野马”,砸烂“鬼锁”。曾宪通介绍,此话的出处是容庚在上世纪50年代所写的入党申请书,其中有“我是野马,是鬼锁,是一个自由知识分子,需要一个紧箍咒,需要党的铁一般的纪律来约束自己”之言。 
容庚甚至和本系另一位教授比赛谁先入党。他声称:“你是讲政治第一,我是讲业务第一,看咱俩谁先入党。”最终,讲究业务第一的容庚,入党申请自然没被批准。“文革”结束后给教授们平反,于是乎“容庚先生其实是一个很好的人”等话甚为流行。谁知他不领情,一本正经地说:“过去你们批判的容庚,实际上没那么坏;现在你们说好的容庚,实际上也没那么好。” 
上世纪60年代初,为了修订自己早年的名著《商周彝器通考》,容庚和曾宪通等人跑了全国不少地方。每到一地,他们需要拿着党内“文胆”康生亲笔开具的介绍信,先去拜访宣传部。 
容庚习惯的开场白是:“我们到党部来报到。”这可是一个不小的“政治错误”。曾宪通一再提醒他千万不要这么讲,他总是很认真地说:“是吗?哦,那好,我不讲了。”结果每次一进办公室,他还是脱口而出:“我们到党部来报到。”最后无奈,只好不去拜访了。“他根本就不懂这些。”曾宪通笑言,“他以为都是‘党部’,根本就分不清解放前后那些微妙的称谓变化。”

蒋天枢:师道的重量

蒋天枢(1903—1988),字秉南,江苏丰县人,文史学家,复旦大学教授。 
陈寅恪晚年,在病榻上将编定的著作整理出版全权授与蒋天枢,这被后辈学人视为他一生学问事业的“性命之托”。受托之人蒋天枢,作为陈寅恪早年在清华国学研究院的学生,1949年后,十余年间两人只见过两次面。这十余年间,陈寅恪目睹和经历了太多昔日亲密无间的师友亲朋一夜之间反目为仇的事情,但他信赖晚年只有两面之缘的蒋天枢。 
蒋天枢值得这种信赖。1958年,他在其《履历表》“主要社会关系”一栏中写道:“陈寅恪,69岁,师生关系,无党派。生平最敬重之师长,常通信问业。此外,无重大社会关系,朋友很少,多久不通信。” 
在陈寅恪托付毕生著作的那几日见面中,一天,蒋天枢如约上门,恰好陈夫人不在,没有人招呼他,已目盲的陈寅恪也不在意,径直开始谈话,结果蒋天枢就一直毕恭毕敬地站在老师床边听着,几个钟头始终没有坐下。那年,他已年过花甲。 
蒋天枢出身清华国学研究院,与陈寅恪有师生之谊,并且对自己入学前就已自沉的王国维也严执弟子礼。同行或学生“王国维长王国维短”,即便语气中充满敬意,也会引起他的侧目。在他看来,说“王国维先生”已经大不敬了,何况直呼其名;至于他自己,当然恪守旧例,开口闭口“静安先生”。 
蒋天枢在1979年为《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所写的“题识”中说:“余欲纂‘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已数年,悠忽蹉跎,今乃得从事辑录,距先生之逝世已将10周年,余亦老矣。”1997年,此书增订再版,章培恒在“后记”中引用了这段文字,随后心有戚戚然:“现在,距离蒋先生的逝世也已将近10周年,而我也已经老了。”
这些都不是虚辞,字里行间,透出师道的重量,后人读来,满页沉甸甸的。先生们都已经老了、逝去,师道传承,今日焉在?

杨廷宝:建筑为了什么

杨廷宝(1901—1982),字仁辉,河南南阳人,著名建筑师。长期在中央大学、南京工学院担任教授。 
建筑史也许该记录这样一次有趣的饭局:上世纪50年代初,中国最负盛名的两位建筑师杨廷宝和梁思成,以及他们的学生辈,在北京东安市场一家饭馆就餐。谈话间,杨廷宝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又坐下,又站起来,打量着面前的桌椅,然后从怀中掏出卷尺,量好尺寸,一一记录在小本上。 
他说,这套桌椅只占了极小的空间,而坐着甚为舒服,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 
给建筑系学生讲演,学生期待着听“这么一位世界知名的建筑师”大谈设计,他却告白:“我来说说台阶的踏步怎么做,好吗?”然后讲了一大通踏步尺寸与人体的关系云云。 
后人怀念他:“总之,他一直在关心着建筑师为人类提供的生活和生存环境是否合理、合法、合用。” 
这样一种理念,正是当下中国建筑和整个社会所稀缺的。关肇邺感叹:“经常可以听到人们对不少建筑只想夸张突出自己,标新立异,不顾整体关系的抱怨。这在商业街区上为广告宣传的目的使然,倒也罢了。但这种风气已蔓延到政治性、纪念性、文化教育性建筑中去,实在不能不说是建筑学的一大误区。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建筑的拥有者、投资商以此来显示炫耀自己;一些建筑师也自觉不自觉地以此突显、表现自己。受害的则是我们的城市整体形象及其潜移默化对社会思想的侵蚀作用。” 
上世纪50年代初,国内建筑界热衷搞“大屋顶”,断言这样才算继承民族传统,才具有中国气派。北京市的规划部门甚至规定,不做大屋顶方案,就不发施工执照。然而杨廷宝说:“我不反对大屋顶,但那太浪费钱了。我们搞设计,不能赶浪头、随风倒。” 
于是他“顶风”设计了简约美观的北京和平宾馆。这个后来成为中国公共建筑之典范的作品,当时却差点儿被人当作“靶子”来批判,幸亏周恩来发话:“这个建筑不是设计得很合理吗?这座宾馆解决了问题了嘛!”

赵紫宸:工楷写耶稣

赵紫宸(1888~1979)浙江德清人,基督教神学家、诗人,20世纪前半叶中国基督教的代表人物。 
那一年的平安夜,并不平安。 
狱中的赵紫宸忆起每年燕京大学庆祝圣诞的盛况,不禁凄然,不知夫人孤独在家,情何以堪,又不知天上人间,何等的远隔,于是吟诗曰“圣母有余哀”。圣诞清晨,他听得钟声传响,不由谨肃起来,复吟诗曰“在劫一心宁”。 
北平沙滩红楼日本宪兵队,1941年的圣诞节,燕京大学宗教学院院长赵紫宸在囚禁中度过。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封闭燕京大学,将十余位教授投入监狱,其中赵紫宸被羁达193天。 
他在狱中坚守了中国人的气节和基督徒的信仰。教友本担忧“他的修养才识,拿来应付日虏,是绰有余裕的,但他的身体,并不强健,一旦困身囹圄,横遭暴虐,是否担当得住”,却欣喜发现“紫宸兄没有被痛苦所屈服,肉体的煎熬,精神的窘迫,反而使他更坚强地站立起来……在6个多月的虏狱生活中,他的信仰是更深刻,更超越,更纯化了”。 
赵紫宸是耶稣的信徒。 
全世界曾有那么多人用那么多种文字描述过那么多耶稣的形象,其中一个人,用了我们最熟悉的语言,赞他为“独举的明月,高映的孤霞”。这是纯粹的汉语的意境,出于中国神学家笔下。 
这位中国神学家很清楚,作《耶稣传》、《基督传》的人,这两千年来,已是车载斗量,不可胜数。世界上没有一个人的生平,比耶稣的还要多受人们的研究、解释与宣传;也没有一个人的生平,比耶稣的还要难懂、难解释。他之所以还要“凑热闹再来一本”,是因为“我们中国人中,到如今还没有人自出心裁,用独到的眼光,脱西洋的窠臼,做过这件事”,也因为“我感觉到我们中国人中,尤其是耶稣的中国弟子之中,很少有人认识耶稣的”。 
1935年,赵紫宸在一种巨大的热忱中,22天内“睡得甚少,完全不运动,也不作他事”,一气呵成近17万字的《耶稣传》,这是中国人撰写的第一部耶稣传记。 
学术研究谓“本书集中反映了赵先生早期的自由主义神学”,然而对于普通信众乃至国人而言,再单纯不过,赵紫宸是以自身的体认和感悟,塑造了一个所有中国人都可以仿效的、为国为民牺牲自我的人格典范。 
这是一本基督教的书,也是一本中国的书。开篇是友人填的《满江红》二阕,题词是赵本人所填东风第一枝,书末的跋词则是赵所作《满江红》。每章的标题,均为精心辑出的与所述耶稣事迹相对应的中国古籍: 
第一章辑文天祥“宇宙方来事会长”,述耶稣时代;第二章辑庄子“而特不得其朕”,述耶稣幼年;第三章辑朱熹“全体大用无不明”,述耶稣的大觉悟……第七章辑杜甫“世上万事无不有”,述耶稣的奇能;第八章辑《论语》“循循然善诱人”,述耶稣的教训……第十二章辑陶渊明“心知去不归”,述耶稣最后一次上耶路撒冷;第十三章辑张载“而浑然中处”,述耶稣末赴耶路撒冷途中的人事;第十四章辑李白“焱欠起持天钧”,述耶稣挑战耶路撒冷的领袖……第十七章辑李商隐“上帝深宫闭九阍”,述耶稣受难;第十八章辑佛书“如是我闻”,述耶稣受难后的事情。 
赵紫宸毕生致力于将基督教与中国文化融会贯通。如今,赵家仍留有他晚年所写的工楷:诸葛亮《前出师表》、文天祥《正气歌》以及张载《西铭》。儿女回忆,家中常见的情形是父亲手握一卷诗词,或是陶渊明、杜甫,或是苏东坡、辛弃疾。 
《西铭》有言:“民,吾同胞;物,吾与也。”赵紫宸喜爱的这位宋代大儒,还有“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之语,冯友兰曾赞此语概括了哲学家的最高境界。怀着对耶稣的感念、以工楷抄写《西铭》的那个赵紫宸形象,则立起了中国神学家的境界。 
1948年,赵紫宸当选世界基督教协进会六位主席之一,1950年因抗议该会支持朝鲜(专题,图库)战争而辞职。至今尚未有另一位中国基督徒担任过如此崇高的职位,因而教会中人视他为“在近二百年中国基督教历史上,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拥有世界级领袖身份的杰出人物”。

蔡公时:民国第一位抗日烈士

蔡公时(1881—1928),江西九江人,老同盟会会员,曾留学日本,后任国民政府外交官。 
这是惨烈的一幕。史家称,外交官持节被戕,亘古罕有! 
1928年,南京国民政府北伐,日本以保护侨民为由,出兵山东。5月1日,北伐军进入济南,日本军队和浪人在街道上设置防御工事,双方发生冲突。为平息事态,5月3日,国民政府战地政务委员会外交处主任兼山东特派交涉员蔡公时,率领外交随员来到济南与日军交涉。 
当晚,50余名日本兵闯入交涉署,大肆抢掠,将外交文件、地图等弃置满地,国民政府旗帜和孙中山画像也被撕毁。蔡公时用日语同日本兵理论:“这是中国政府外交机关,非军事单位……日本皇军应尊重睦邻友谊和外交礼节……”日本兵不等蔡公时说完,就用枪托将他打翻在地,又将署内其他中方外交人员一齐捆绑,轮番毒打。 
此时,一日军士兵进来宣读其司令官所下屠杀外交官员的命令,蔡公时镇定地将这个消息翻译给大家:“日本兵要剥去衣服,枪毙我们。我们没法,赴死可也。” 
日本兵上前,先将蔡公时的耳朵割掉,又残忍地将其鼻子割下,双目剜掉。据后来侥幸逃出的勤务兵张汉儒回忆:“当时我虽已血流满面,痛之彻骨,但还惦记着蔡公时主任不知被日军作践成什么样子。我借手电所见:诸人大多有耳无鼻、有鼻无耳、血肉模糊,其状之惨,令人毛骨悚然。蔡主任被削下鼻子,割去双耳,挖去双目后,整个头部和胸前被鲜血染红。” 
在极度痛楚中,蔡公时仍大声怒斥不止:“日军决意杀害我们,惟此国耻,何时可雪?野兽们,中国人可杀不可辱!”日本兵见蔡公时骂不绝口,便将刺刀捅入他嘴里,使劲旋转,将其舌头剜掉。 
是夜,蔡公时与交涉署十余名随员全部被枪毙。他们在赴任不到一天之内,壮烈殉国。 
蔡公时是民国以来第一位抗日烈士。李烈钧的题词称赞他为“外交史上第一人”;冯玉祥为他题词“誓雪国耻”;李宗仁题词“民族精神,千古卓绝”;徐悲鸿曾创作过巨幅油画《蔡公时济南被难图》;电影《蔡公时》也是一代名片。

蒋百里:亦武亦儒真豪杰

蒋百里(1882—1938),名方震,字百里,后以字行,浙江海宁人。民国时期军事学家、中国旧军界元老。 
蒋百里担任著名的保定陆军军官学校校长,在就职训话中发誓:“方震如不称职,当自杀以明责任。” 
当时,他身着黄呢军服,外罩红缎里子披风,腰挂长柄指挥刀,足登锃亮的长筒马靴,骑一匹高头大马到校。 
半年后,蒋百里向陆军部请求拨款未果。1913年6月18日清晨5时,他召集全校师生两千余人紧急训话。他身着军服、佩指挥刀,站在尚武堂石阶上沉痛地说:“我初到本校时,曾经教导你们,我要你们做的事,你们必须办到;你们希望我做的事,我也必须办到。你们办不到,我要责罚你们;我办不到,我也要责罚我自己。现在看来,你们一切都还好,没有对不起我的事,我自己却不能尽校长的责任,是我对不起你们……你们要鼓起勇气来担当中国未来的大任!” 
说时迟,那时快,蒋百里掏出手枪,朝自己胸部开了一枪,随即倒在血泊中。 
他于前一晚写下的遗书中说:“仆之殉职,虽轻若鸿毛,而与军人之风气有关。”留给老母的信中写道:“为国尽忠,虽死无关重要,然于陆军前途及民国有益。” 
在自杀事件震惊全国之前,蒋百里,这个中国军人,曾震惊了日本和德国军界。 
1905年,蒋百里以步兵科第一名从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根据日本军部规定,士官榜首由天皇亲自赐刀。这项殊荣被一个中国人获得,成为日本陆军历史上的一段尴尬,军界耿耿于怀,以至从下一届起,步兵科中日学生分开授课,以防再次出现这样的情况。当时获得第二名的是蒋百里的密友蔡锷,后来成为著名的“护国将军”。 
蒋百里认为自己在日本学的只是初级军事,而中国国防应当取法乎上,学习德国陆军,遂赴德国军队深造。他的出色才华很快崭露头角,著名军事学家伯卢麦将军非常欣赏他,拍着他的肩膀说:“拿破仑说过,若干年后,东方将出现一位伟大的军事学家,这也许就应在你的身上吧!” 
在陶菊隐眼中,步兵科毕业的蒋百里马术绝佳,骑马根本不用缰绳、马鞍和马鞭,只是上马时缺少一股子赳赳武夫的劲头,“他这个武学生,到头来还是脱不了书生本色的。” 
在德国时,国内汇来的钱大多被他用来买书,而文史方面的,比军事书籍更多。他的德国友人回忆,秋天橡树落叶中,有人席地而坐,朗诵歌德的作品,风神俊朗如神仙中人,这就是蒋百里。 
《大公报》总编辑王芸生评价蒋百里:“百里先生是中国有数的军事学家,他未曾典兵,而他的学生多是典兵大将;他的军事著作虽不算多,而片语只字都可作兵学经典……百里先生的淹博宏通,实是一位罕有的学者。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军人,多是文学修养很好的人。百里先生如果典兵,便是典型的儒将风流。”

一校之长,今安在

周诒春:被遗忘的清华老校长

周诒春(1883-1958),字寄梅,安徽休宁人。1913-1918年任清华学校校长。后历任燕京大学代理校长、国民政府实业部次长、农林部长、卫生部长等。
2004年6月10日傍晚,我走进老清华园,坡地草坪上新立起了一块校友捐赠的巨石,上面刻着清华校训:“自强不息,厚德载物”。
不远处,大礼堂的穹顶沐浴在薄暮余辉中,科学馆的门已经锁了;绕过大礼堂,图书馆旧馆不时有学生进进出出;再往前走,西操场前的体育馆内有几个白发老人和年轻人在比赛篮球。
我来到工字厅,找到一位熟人。他是清华的毕业生,留在学校人事处工作。我问他,你知道周诒春这个人吗?他摇头。“不过你要是想知道的话,我可以进内部的人事数据库帮你查查。”
其实,他未必能查到。因为周诒春每天出现在清华园的情景,已经过去了80余年;并且,也用不着查。因为作为清华学校的老校长,周诒春留给清华的东西很多———在他任内确立了那句著名校训,并亲自规划督造了清华早期的“四大建筑”:大礼堂、科学馆、图书馆、体育馆。
在今天的清华,大家天天看见“周诒春”,处处看见“周诒春”,但却没有多少人听说过这个名字。不仅是那位人事处的干部,在清华校园,随便问几个学生或老师,大多不知道周诒春是何许人也。只有一个新闻学院的女生,略微思索了一下说:“我知道他是清华以前的老校长,别的就不太清楚了。”
帮我联系采访周诒春后人的一位清华校友总会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地告诉我:“其实我也是前不久调到校友总会后,才刚刚知道周校长的。”
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清华怎么也不肯遗忘这位周校长:1918年初,他辞职离校那天,全校曾经集合,学生们身着军操制服,一齐举枪向他致敬。比他小16岁的温源宁教授后来回忆说:“他离职的那一天,对于他领导下的教职员、他的学生和他自己,全都是悲哀的一天。”
温源宁说:“在学校时,人们会躲开他、规避他;如今,他却成了人们寻找的对象。从他的身上常散发出一种在最亲密的朋友之间也不常见的温暖。”
老一代的清华人,包括清华大学最著名的校长梅贻琦,始终以“老校长”称之。20世纪30年代初,清华大学曾经发生过“校长风潮”,几位不受欢迎的校长连续被教授会和学生会驱逐离校。这时师生们又想起了他们的老校长,于是派代表到他家里“劝驾”,同时在校刊上发出“请教育部任命周诒春为校长”的呼吁,后因周诒春本人坚辞而作罢。
周诒春任职期间,清华学校还只是一所留美预备学校。但按照清华校史专家黄延复的研究,是他在1916年首先提出把清华逐步过渡到一所完全、独立之大学的完整计划。
周诒春在清华学校以严格著称。他曾经推行了著名的“强迫运动”:每天下午4时至5时为运动时间,在那一小时内图书馆、教室、宿舍一律锁门,学生都必须到户外操场或体育馆内去锻炼。所以他一直被视为清华体育传统的开创者。
“他很严格,这是毫不让步的;但是他人是很有善心的,就是说,你感觉他很温暖,他是为你好。所以后来我接触到的他的学生对他都是有好感的。”他的儿子、协和医院名医周华康老先生这样描述父亲。
周校长早年毕业于上海圣约翰大学,后赴美留学,先后就读于耶鲁大学和威斯康辛大学。就在他离开清华那年,他的母校———上海圣约翰大学授予他名誉博士学位,所以他的同时代人习惯称他为Dr.Tsur(周博士)。
1950年,周博士从香港返回内地后,和儿子周华康一家住在一起。那是位于外交部街的一栋二层小楼,他住在楼上。在那个运动频仍的年代里,周华康回忆说,他和父亲交流的机会很少,甚至连父亲最珍爱的清华都没有听父亲提起过。而在周华康女儿周琳眼里,爷爷“很静,像个中国的老学究,一点儿看不出当年西化的做派。整天也不出门,只干两件事:翻看一大堆线装书,还有就是练字。”

梅贻琦:中西合璧真君子

梅贻琦(1889-1962),字月涵,天津人。第一批庚款留美学生,历任清华学校教员、物理系教授、教务长等职,1931-1948年任清华大学校长,1955年在台湾新竹创建清华大学并任校长,直至逝世。
1931年12月3日,在清华大学校长就职典礼上,梅贻琦留下了中国大学史上最著名的一句话:“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
他本人从来没有被称为“大师”,但在他的任内,却为清华请来了众多的大师,并为后世培养出了众多的大师。他被称为清华“永远的校长”。在遍布世界的清华校友心目中,提到梅贻琦就意味着清华,提到清华也就意味着梅贻琦。
一位清华的老校友在纪念梅贻琦的文章中称:“母校以‘自强不息,厚德载物’8字为校训。历届毕业同学,凡是请梅先生题纪念册的,梅先生辄书此两语为勉。梅先生一生行谊,也正可以这两句来说明。”
《易经》上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梅贻琦在世人的心目中,正是这样一位“君子”。
清华早期著名的体育教员马约翰曾经这样评价梅贻琦:“他有他的人格……真君子Real Gentleman的精神。梅先生不但是一个真君子,而且是一个中西合璧的真君子,他一切的举措态度,是具备中西人的优美部分。”
梅贻琦生性不爱说话,被称为“寡言君子”(Gentleman of few words)。早在1909年考取第一批庚款留美学生时,他那“从容不迫的态度”就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发榜那天,考生们都很活跃,考上的喜形于色,没考上的则面色沮丧。只有瘦高的梅贻琦,始终神色自若,“不慌不忙、不喜不忧地在那里看榜”,让人觉察不出他是否考取———而实际上,在630名考生当中,他名列第六。
“一二·九”运动后,清华曾经发生过数千军警闯入学校逮捕学生的事件。事前得知了这个消息,学校的几位领导人在梅贻琦家里商量如何应对。大家说了很多意见,惟有梅校长默然不发一言,最后大家都等他说话,足足有两三分钟,他还是抽着烟一句话不说。冯友兰教授问:“校长———你看怎么样?”梅贻琦还是不说话。叶公超教授忍不住了,问道:“校长,您是没有意见而不说话,还是在想着而不说话?”他隔了几秒钟回答:“我在想,现在我们要阻止他们来是不可能的,我们现在只可以想想如何减少他们来了之后的骚动。”
后来,学生们怀疑军警特工手里的名单是校方提供的,所以把教务长架到大礼堂前接受质问,并有学生扬言要打。此时,他们的校长身着一件深灰色长袍,从科学馆方向慢步走来,登上台阶,对着二三百学生,有半分钟未发一言,然后用平时讲话同样的声调,慢吞吞地说出了5个字:“要打,就打我!”
梅贻琦嗜酒,并且在这一点上也堪称“君子”,以至于被酒友们尊为“酒圣”。考古学大师李济回忆:“我看见他喝醉过,但我没看见他闹过酒。这一点在我所见的当代人中,只有梅月涵先生与蔡孑民(蔡元培)先生才有这种‘不及乱’的记录。”
曾经有一篇纪念他的文章,标题就叫作《清华和酒》。“在清华全校师生员工中,梅先生的酒量可称第一……大家都知道梅先生最使人敬爱的时候,是吃酒的时候,他从来没有拒绝过任何敬酒人的好意,他干杯时那种似苦又喜的面上表情,看到过的人,终身不会忘记。”
1947年,抗战胜利之后清华第一次校庆,在体育馆摆了酒席,由教职员开始,然后1909级,逐级向校长敬酒。梅贻琦总是老老实实地干杯,足足喝了40多杯。
“他的情趣是那种很单纯的,一种……不晓得……一种很特别的幽默感。”他的儿媳、北大退休教授刘自强女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眼睛微微向上,显然沉浸在一种温馨的回忆中,想寻找一种确切表达来描述她的校长和公公。“那时候校长住在清华园甲所。我有一次去他那儿,梅太太病了,我就看见他到前面的小花园里,摘了一朵他自己种的花,紫色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到梅太太的卧室去送给她。”

蒋南翔:两种传统之间

蒋南翔(1913~1988)江苏宜兴人,长期担任清华大学校长、党委书记,曾任青年团中央副书记、高教部部长、教育部部长。
22岁时,他喊出中国青年学子为之热血沸腾的那句名言:“华北之大,已经安放不得一张平静的书桌了!”1935年“一二·九”学生运动中,作为领导人之一的清华大学学生蒋南翔受上级党组织委派,起草了《清华大学救国会告全国民众书》,这句宣言即出自该文。
44岁时,他提出中国青年学子琅琅上口的那句名言:“为祖国健康地工作50年”。1957年,清华大学校长蒋南翔在全校体育积极分子会上向学生提出:“每个同学要争取毕业后能为祖国工作50年”,从此,这句口号从清华园传遍全国各个高校。
然而回顾清华校史,他的位置却有些尴尬。
研究清华校史的一位老教授,本是爽快之人,但一听记者要采访的题目是蒋南翔校长,他的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其他的人都好说,恰恰就是蒋校长很难说。”
“蒋校长是一个教育家,这一点我是承认的。清华校史上有很多位校长,但不是每个人都称得上‘教育家’,有些充其量只能称为行政工作人员。教育家是什么,首先就要有独立的精神、独立的教育思想。蔡元培当然是,梅贻琦也当然是。蒋南翔是老清华出来的人,我认为他是有独立的想法的。不过……我不大好评价。”
清华大学内部曾经有过一种“权威”的提法:“清华有两个传统,一个是以梅贻琦为代表的买办传统,一个是以蒋南翔为代表的革命传统。”
这两个传统曾经泾渭分明,像这位老教授所说的,“蒋南翔是过去教育界的圣人,而梅贻琦是敌人”。不过随着近年来国内学界对梅贻琦评价的转变,上述“权威”提法已经过时,取而代之的,是“在清华漫长的校史上,梅贻琦和蒋南翔两位校长对清华影响最大”,是“梅贻琦当了17年校长(1931~1948),蒋南翔当了14年校长(1952~1966),他们是主政时间最长、业绩最卓著的两位”。
“蒋传统”中的人们逐渐接受了梅贻琦,然而“梅传统”中的许多人却并不打算接受蒋南翔。这位老教授曾经陪一位从美国回来的清华老校友参观校史展览,展览中有两尊校长像,一尊是梅贻琦,一尊是蒋南翔,这位校友一看,激动地说:“这两个人怎么能放在一起呢?梅校长的传统就是被他破坏的!”
究竟孰是孰非,清华校史专家黄延复有过更公允的评价:没有周诒春,就没有梅贻琦;没有梅贻琦,也就没有蒋南翔。同时,没有蒋南翔(时期),也就没有迟群(时期)。作为学校传统来说,周诒春时期强调“培养全人格”,梅贻琦时期强调“通才教育”,蒋南翔时期强调“又红又专”,其总的目的可“一言以蔽之”,曰:培育高素质的人才。从反面讲,没有蒋南翔时期(当然不能由他负全责)无休无止的政治运动和批判会,也就没有迟群时期的在“知识愈多愈反动”思想指导下对知识分子进行全面的惩治和迫害。
矛盾的是,蒋南翔在“反右”运动中亲手打倒了校内“四大右派教授”,但另一方面,正如清华大学教授曾昭奋所写道:“做了高教部长并主政清华的蒋南翔,仍不时表现出一定程度的‘独立精神’。1957年,他曾专门找一部分‘右派学生’谈话,对他们说学校仍然‘望子成龙’,‘希望团结百分之百’。‘文化大革命’将起时,他公然呼喊‘开好顶风船’。他还公然表示,把毛泽东思想说成是马列主义的‘顶峰’是不科学的,应该是发展中的一个‘高峰’。这些,致使他在‘文革’一开始时即被打成‘黑帮’,并遭受到更为惨重的惩罚……”
也许,曾为“书桌”振臂一呼的蒋南翔,在主观上终归是重视“书桌”的,所以他才会说:“假使说辛亥革命以后我国真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建树的话,那么我国大学教育中学术自由的深厚传统,应该是其中之一。这是我国教育事业上最可宝贵的精神遗产,直到今天,还值得我们加以尊重。”

蒋梦麟:北大“功狗”

蒋梦麟(1886-1964)字兆贤,号孟邻,浙江余姚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育学博士,曾任国民政府第一任教育部长、行政院秘书长,长期担任北京大学校长。
对本校校史素有研究的北大教授陈平原说:“在历史学家笔下,蔡元培的意义被无限夸大,以至于无意中压抑了其他同样功不可没的校长。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蔡元培早年的学生蒋梦麟。”
1988年北大90周年校庆,曾出版过一本《北大校长与中国文化》,希望“以此来纪念北京大学在中国文化史上的特殊地位和贡献”,但其中没有收入蒋梦麟。1998年,北大百年校庆时,此书重新修订出版,加入了有关蒋梦麟的文章。不过,有研究者仍在报怨:“前两年北大百年校庆,居然很少见到蒋梦麟的名字。”
陈平原也表示遗憾:“很可惜,在大量有关北大的出版物上,蒋校长的地位相当尴尬……校方组织撰写的校史中,称蒋梦麟为‘典型的国民党新官僚’,‘在北大是不得人心的’。”
蔡元培曾坦承:“综计我居北京大学校长的名义,十年有半;而实际在校办事,不过五年有半。”蔡校长在职而不在校期间,代为处理行政事务的,经常是蒋梦麟。除了长期担任总务长,他更三度代行校长职权,以致当时就有人评价:“这五六年来的北大校长,与其说是蔡元培,不如说是蒋梦麟。”
1930年12月,蒋梦麟在辞去教育部长职务后,正式出任北大校长,此后直到抗战胜利,15年间,他始终是北大的行政负责人,是北大历史上掌校时间最长的一位校长。在此期间,针对北大“大度包容,思想自由”这两种著名“精神特点”所产生的“纪律弛,群治弛”两个缺点,他致力于“整饬纪律,发展群治,以补本校之不足”。
这一新思路,使得北大的教学和科研在风雨飘摇的战乱年代也有稳步上升,实为一大奇迹。蒋梦麟自己说:“从民国19年到民国26年的7年内,我一直把握着北大之舵……一度曾是革命活动和学生运动漩涡的北大,已经逐渐变为学术中心了。”陈平原则感叹:“几年前,偶然得到若干30年代老北大的课程表及教学规划,比照一番,令我辈后学汗颜不已。”
去台后,在某次北大周年纪念时,傅斯年在演讲中称:“孟邻先生学问比不上孑民(蔡元培)先生,办事却比蔡先生高明。”而他自己学问比不上胡适,办事却比胡适高明。蒋梦麟听后笑言:“这话对极了。所以他们两位是北大的功臣,我们两个人不过是北大的‘功狗’。”
这位“功狗”执政北大,是如此办事的:上任之初,他即叮嘱文、法、理三学院的院长:“辞退旧人,我去做;选聘新人,你们去做……放手做去,向全国挑选教授与研究的人才。”愿承担辞退旧人这种得罪人的事,正应了蒋梦麟的自我评价,说自己平生做事全凭“三子”:以孔子做人,以老子处世,以鬼子办事。所谓鬼子者,洋鬼子也,指以科学务实的精神办事。所以胡适赞扬蒋梦麟是一位“有魄力、有担当”的校长。
北大经费困难时,蒋校长一力担当,鼓励众人:“至少也要维持北大的生命,决不让他中断。”北大召开教职员全体大会,议决若政府不兑现拨款,则关门了事,蒋校长沉痛发言:“如果主张关门,自无用说;若大家仍要维持,我虽则能力已尽,但是为着本校的维持,我仍旧愿负这责任,虽生死以之可也。”
1959年,蒋梦麟因在台湾提出节育人口的主张,遭立法委员及舆论的围剿,甚至有“杀蒋梦麟以谢国人”之口号。这位前北大校长在记者招待会上公开表示:“我现在要积极地提倡节育运动,我已要求政府不要干涉我。如果一旦因我提倡节育而闯下乱子,我宁愿政府来杀我的头,那样在太多的人口中,至少可以减少我这一个人!”
同年,海峡对岸,时任北大校长的马寅初在一片批判声浪中发表《我的哲学思想和经济理论》,呼吁控制人口增长、提高人口素质。此文有一篇“附带声明”,其言铿锵:“我虽年近八十,明知寡不敌众,自当单枪匹马,出来应战,直至战死为止!”

马寅初:硬朗的“兄弟我”

马寅初(1882—1982),浙江嵊县人,经济学家、人口学家。早年留学美国耶鲁大学、哥伦比亚大学,获经济学博士学位。1919年任北京大学第一任教务长,1951年出任北京大学校长,其后因人口问题被严厉批判,至1960年被迫辞去校长职务。 
堂堂北京大学校长,马寅初的讲话这样开头:“兄弟我今年七十三岁……”其后他大讲自己几十年如一日坚持冷水浴的乐趣,甚至在火车上也必弄桶凉水来冲洗,“凉水一激,汗毛孔里的泥垢就出来了”。 
这是北大老校友回忆当年初入北大,听马校长讲话时的情形,他们的感觉是“有一股扑面而来的热情和不加修饰的真率”。而他们看见马校长,第一个印象是,“身体出奇地棒,当时他年已古稀,虽然鹤发稀疏,却有红润的童颜。他仍常常在假日到西山去爬山,还常年坚持洗冷水澡,在北京冬天那寒风刺骨的河岸上,老人家光着身子往冷水里跳”。 
此前,北大开大会批判马寅初,会议开始了很久,他不来。派人去“请”来了,他搬张椅子坐在台前泰然自若。台下有人开始喊口号,他很镇静地说:“我这个人每天洗冷水澡,不管多冷的天都不怕。现在天气并不冷,给我洗热水澡,我就更不在乎了。” 
马校长搬张椅子坐在台上讲桌旁的场景,北大师生并不陌生。遇有领导人或文化名流来校讲演,他常常这样,以便随时和主讲人交流。 
当年,北大所有的刊物和全国各地的报纸猛烈批判《新人口论》,马寅初却拒不检讨,坚决不写检讨文章,照常笑眯眯地出入北大燕南园住所,“圆圆一张脸像弥陀”。所以董桥曾撰文,让今人“学学马寅初的硬朗”。 
这种“硬朗”,自在北大学生的回忆中:“马校长这块硬骨头实在难啃,让他屈服,没门;逼他自杀,妄想!” 
马本寅曾告诉记者,那个时候,家里很冷清,少有人来拜访。但在如此境况中,马寅初根据大量的农村实际调查,写出100万字的《农书》。他坚信“这部书现在虽然不能出版,但不等于永远不能出版”。孰料“文革”开始,马寅初不得不痛下“与其让别人烧,不如自己烧”的决定,整整一藤箱、几十卷的《农书》手稿,在作者亲手点燃的火中灰飞烟灭。 
马寅初的硬朗由来已久。1927年北大校庆时,他发表《北大之精神》演讲:“……此种虽斧钺加身毫无顾忌之精神,国家可灭亡,而此精神当永久不死。然既有精神,必有主义,所谓北大主义者,即牺牲主义也。服务于国家社会,不顾一己之私利,勇敢直前,以达其至高之鹄的。”

傅斯年:刚正不阿真书生

傅斯年(1896-1950)字孟真,山东聊城人。历史学家,“五四”运动中的学生领袖,民国时期的学界领袖。 
那是一个冬夜,小小书房内,炭盆里生着火,傅斯年穿一件厚棉袍伏案写作;他夫人坐在对面,缝补他的破袜。因为台湾大学校长第二天要参加两个会议,不可太寒碜。夫人催他早些休息,他搁下笔,抬头对 
夫人说,他正在为一份杂志赶写文章,急于想拿到稿费,好做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 
说罢,他起身指着壁上的书架说,这些书,还有存在史语所一房间的书,他死后要留给儿子。他要请董作宾先生为自己治一方印,刻上“孟真遗子之书”。 
他长叹一声,接着对夫人说:“你嫁给我这个穷书生,10多年来,没有过几天舒服日子,而我死后,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我对不起你们!” 
夜深了,窗外吹起一阵寒风,室内盆中的炭,已化为灰烬。 
1950年年底的这个夜晚之后不久,傅斯年去世。不多日,卫生署一人来傅家,送来一副眼镜,说是傅先生托他在香港为某学生配的。原来,傅斯年为了发掘高才生,在台大举行作文比赛,由他亲自出题阅卷。一日,他回家兴奋地告诉夫人,自己看到一篇好文章,约作者面谈,果然文才非凡。但这学生家境贫寒,患深度近视而不戴眼镜,问他为何,该生默然不答。 
傅斯年的至交胡适评价道:“他的感情是最有热力,往往带有爆炸性的;同时他又是最温柔,最富于理智,最有条理的一个可爱可亲的人。” 
傅斯年在认识丁文江之前,痛恨其政治立场,甚至当着胡适大骂丁文江,说:“我若见了丁文江,一定要杀了他!”后来胡适介绍两人认识,他们却迅速成为莫逆之交。丁文江在长沙病危,正是傅斯年第一个从北京赶去看护。 
这样一个敢说敢骂的山东好汉,在台湾,人们称道他是惟一一个敢在蒋介石面前跷起二郎腿放胆直言的人。其实,早在1944年,傅斯年就在参政会上向行政院院长孔祥熙发难,揭发其在发行美金公债中贪污舞弊。会后,蒋介石亲自请他吃饭,为孔说情。席间,蒋介石问:“你信任我吗?”傅斯年答曰:“我绝对信任。”蒋介石于是说:“你既然信任我,那么就应该信任我所任用的人。”傅斯年立刻说:“委员长我是信任的,至于说因为信任你也就该信任你所任用的人,那么,砍掉我的脑袋我也不能这样说。” 
在大陆,傅斯年一度被当作“反动史学研究方向”的代表人物而遭到狠批,进而几乎被遗忘。近年来,“回到傅斯年”渐渐成为学界的一种声音,关于他的一些介绍文字也开始见诸媒体。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傅斯年是中国历史上最有学问、最有志气、最有血性和最有修养的伟大知识分子中的一个典范,在这个伟大知识分子几近绝迹的世界上,也许不会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深沉而热烈地怀念着他们中间的每一个人。”而有关蒋、傅之间的谈话,人们评价:“这样的君臣对话,如此之豪杰气,当今之士,且不说有过,又可曾梦想过?” 
还如胡适所言:“他能做最细密的绣花针功夫,他又有最大胆的大刀阔斧本领。他是最能做学问的学人,同时又是最能办事,最有组织才干的天生领袖人物。” 
傅斯年的学问贡献,仅以他开创的“史料学派”就足以名世。他提出的“上穷碧落下黄泉,动手动脚找东西”的原则,经得起时间考验,实足堪称一代史学大家。同时,他又被称为最杰出的学术组织家:海峡两岸顶尖的学术机构,从中央研究院到北京大学、台湾大学,其历史上所达到的高度,傅斯年功不可没。 
这个人真的是“天生的领袖人物”。1919年5月4日,上午的游行筹备会议是傅斯年主持的,下午开始的游行,总指挥是傅斯年,他扛着大旗走在队伍前列,后来又是他率领队伍冲进赵家楼。从学生成为教授后,他创办并主持的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在20年间被认为是中国最有实绩的研究机构,聚集了陈寅恪、赵元任、李济等一代大家。 
傅斯年死后葬在台大。行政大楼的对面架设有一口“傅钟”,每节上下课都会响21声,因为这位校长曾说过:“一天只有21小时,剩下3小时是用来沉思的。”

张伯苓:巍巍乎南开大校长

张伯苓(1876—1951),天津人,教育家,南开学校创办人。抗战期间率南开大学与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合组西南联合大学,与北京大学校长蒋梦麟、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共同担任联大常务委员。 
南开大学校长张伯苓在美国过70大寿,老舍和曹禺合写献词,曰:“天下人谁不知,南开有个张校长?!” 
然而,曾有那么一段时间,南开似乎漠视这位老校长的存在。 
1949年,曾出任国民参政会副议长、考试院院长等职的张伯苓拒绝蒋介石的去台邀请,留在大陆。但由于曾“一脚踏在臭水沟里”,1950年9月,当他回到故乡,当时“进步”的南开师生对归来的老校长并不欢迎,态度冷淡,许多同学认为他是“战犯”,没按反革命分子去政府登记就已宽大他了。 
张伯苓希望暑期到南开大学暂住一段时间,特意征求南开大学党支部意见,却未得到任何答复。不久,南开校庆来临,他早早准备前去参加有关活动,但南开中学不允许他进入,而南开大学也只安排他在相关活动中坐一般席位。自此,他变得沉默孤独,常常呆坐居室,以手击头,神情颓丧,叹息不已。研究者司徒允认为:“这与他一生大部分时间‘愈挫愈奋’的虎虎生气相比,其晚境之凄凉无奈,适成两极。” 
他周旋于军、政、官、商各界人士之间,惨淡经营私立的南开学校,为了筹款,向人求见,坐过冷板凳,挨过白眼,却坦然面对:“虽然有时向人家求见捐款,被其挡驾,有辱于脸面,但我不是乞丐,乃为兴学而作,并不觉难堪。” 
燕京大学校长司徒雷登当年曾说过:“近几年来,每当我见到张伯苓,他总是说:只有他深知我的苦处,也只有我深知他的苦处。他是在述说在中国创办一所私立大学所付出的辛勤劳动。” 
著名的政治活动家罗隆基早年就读于清华学校,一位美国女教员请学生吃茶,突然正颜厉色地对他们说:“孩子们,你们将来都得学南开学校的张伯苓。假使中国多有几个张伯苓,中国一定会强的。” 
女教员说的是英文,把张伯苓三字念得像外国名字Chamberlain,于是罗隆基就一直以为鼎鼎大名、篮球队能打败“强大”的清华队的南开学校,原来是个外国人Mr.Chamberlain办的,而“外国人办的学校,自然是好的”。后来,他才知道张伯苓先生是个中国人,而南开是中国人办的学校,当然,其间“南开的足球、篮球亦好几次打败清华了”。 
曾任教于南开大学的文史名家柳无忌,称张伯苓为“大校长”,因为张伯苓给他的第一个印象,就是“那魁梧的身体,像泰山般屹立在陈设俭朴的校长办公室内”,而张伯苓的为人与他的事业,则“比他体格更高大”。后来在美国的南开校友聚会,齐唱校歌“渤海之滨,白河之津,巍巍我南开精神”,柳无忌以为,同样令人心驰神往的,还有那位“巍巍乎南开大校长”。

陈垣:保住民族的文化

陈垣(1880-1971)字援庵,广东新会人,史学大师。 
前不久启功先生逝世,让众人哀叹,大师的时代真的已经远去了。启功离去的背影,让我们更加怀念那些曾经的大师们,其中,就有启功的老师陈垣。 
北平沦陷期间,陈垣曾语重心长地对启功说:“一个民族的消亡,从民族文化开始。没听说,民族文化不消亡,民族可以消亡的。我们要做的是,在这个关键时刻,保住我们中华民族的文化,把这个继承下去。你我要坚守教书阵地,只管好好备课,教书,这也是抗战!” 
当时,被日伪接管的北平其他高校都被强迫实行奴化教育,把日语作为必修课,改用日文课本,校门悬挂日本国旗。惟有辅仁大学,由担任校务长的德国籍天主教司铎及校长陈垣出面,与日伪政府周旋,提出不挂日本国旗,不用日文课本,日语不作为必修课,从而使辅仁大学成为沦陷区惟一不悬挂日伪旗帜的大学。 
抗战结束后,有北平媒体赞誉辅仁大学为故都的“抗日大本营”。 
由于陈垣在学界和社会上的声望,日本占领军曾派研究中国文化的日本学者前往游说,此君劝陈垣与日本人合作,并问他:“你总不依命令,难道不怕死吗?”陈垣见对方自称懂汉学,于是从容地引用《孟子》作答:“孟子说过,‘生我所欲也,义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孟子还说,‘生亦我所欲,所欲有甚于生者,故不为苟得也;死亦我所恶,所恶有甚于死者,故患有所不避也。’” 
沦陷区提倡所谓“读经”,陈垣得此机会,常用儒家经典中的话对人晓以大义。辅仁大学每届毕业生都会出版一份“年刊”,陈校长必引经书题词。1940年的“年刊”,他题词:“子张问行,子曰:言忠信,行敬笃,虽蛮貊之邦,行矣。言不忠信,行不敬笃,虽州里,行乎哉!” 
陈校长以“蛮貊之地”喻沦陷区,告诫辅仁的学生必须严格要求自己,做正直的人,即使是生活在日伪控制下,也决不能卖身求荣、助纣为虐。 
一日,他和几个知心的师生在辅仁主楼看书画展,偶然凭栏而望,只见日军趾高气扬地走过。陈垣沉默不语,片刻后,低吟“登临独恨非吾土,不为城关画角悲”。语毕,他已眼含热泪。 
抗战8年间,除到校授课外,陈垣闭门谢客,撰写了大量著作。后人评价,其中多有“发愤之作”。《明季滇黔佛教考》完成于1940年,主要写清初西南遗民的宗教活动,但书名用的是“明季”,用以强调这些遗民终未降清。明亡后,南明王朝曾在滇黔建立政权,而这一地区,也正是抗战时的大后方。陈垣在书中称:“明季中原沦陷,滇黔犹保冠带之俗。” 
在这本名著中,陈垣的一段结语堪称自诉衷肠:“按祖宗之遗我也厚亦,似比广漠无垠之土地,取无尽,用无竭,进退绰有余裕,吾何修而得此!” 
1945年12月底,光复后的北平举行元旦团拜会,国民党要员陈诚批评说,北京这地方没有一点儿民族意识。在场的陈垣听了大为不满,当即站起来反驳道:“陈部长,你过去来过这里没有?我们在日本人统治下进行斗争,你知道吗?可惜你来得太迟了!”遂愤然离席而去。 
研究者孙邦华将陈垣的这一时期称为“学术抗日”,并赞叹他是“傲骨撑天地,奇文泣鬼神”。 
在非常时期,“保住民族的文化”,表征着陈垣作为一个学人的节操。从更广义上说,他所治之学,无一不是在追求“保住民族的文化”。 
陈垣名著《元西域人华化考》曾在中外学界引起巨大轰动,论述的是中国西部少数民族和外来侨民的汉化。此书刻意在“全盘西化”论兴起时著成,饶有深意。他的朋友、另一位史学大师陈寅恪为之作序:“近二十年来,国人内感民族文化之衰颓,外感世界思潮之激荡,其论史之作,渐能脱除清代经师之旧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学之真谛,而新会陈援庵先生之书尤为中外学人所推服。” 
陈垣校阅整理京师图书馆所藏敦煌经卷,于1930年编成《敦煌劫余录》,直斥斯坦因、伯希和等西方汉学家对中国敦煌遗书遗物的掠夺。时人以为“劫余”说法太过刺激,劝他改名,他正色答曰:“作‘劫余’二字,尚未足说明我们愤慨之思,怎能更改!”

唐文治:如何“读经”

唐文治(1865~1954),字颖侯,号蔚芝,别号茹经,江苏太仓人。近代著名教育家。 
一个主张恢复“读经”的人,是立于时代潮头,还是忝列历史末梢?一个幼习《孟子》、终生强调“养浩然之气”的人,能否在新时代成就一番“第一等的事业”? 
问号,引出一个老旧的名字,唐文治。 
唐文治,清光绪进士,在清末从政十余年,官至农工商部(由商部改)左侍郎署理尚书(相当于代理部长)。1903年,清廷设立商部,唐文治拟定《商部章程》。1905年,他力促的《商律》颁行,这是参照英国公司法和日本商法制定的中国历史上第一部商法,以国家法律形式宣布民间可以自由经商和集资创办各种公司,且与官办、官商合办企业“享一体保护之利益”。 
商部主管农、工、商及交通、金融等领域,为一时之“肥缺”。唐文治为遏止官场贿赂之风习染商部,拟定《声明商部办事权限折》,规定商部官员当为及不当为之事,“严禁纳贿贪污”,并阐明商政宗旨,“以保护商民,开通商智,厚结商力,体恤商艰,培植商家元气,减轻担负,不苛扰、不干涉为主要”。 
著名的张裕葡萄酒公司创办人粤商张弼士为答谢唐文治奏保张氏实业,曾赠与他“巨金”,他辞之再三。他培植过很多实业,对于商人的酬谢一律“坚辞”或“峻拒”。慈禧在颐和园召见他,赞谕“汝能廉洁办事,亦很好”。 
后人评说:此之谓读经而真能“富贵不能淫”。 
1906年,唐文治退出政坛,次年出任商务部高等实业学堂(由南洋公学改,即上海交通大学之前身)监督(即校长)。在交大人眼中,“先生之于交大,犹如北京大学之于蔡元培先生和南开大学之于张伯苓先生,都是一个大学学府建立过程中的中心人物,和学校的荣誉是离不开关系的”。 
按照学者余子侠的研究,唐文治长校后,先后设立铁路专科、电机专科、航海专科等,将这所工业学堂发展为真正的工科大学,并堪称近代中国最好的工科大学之一。 
唐文治自谓:“回溯飘摇风雨,屡濒于危,最难堪者,改革之际,经济困迫,彼时今日不知明日,本月不知下月,本学期不知下学期,诸生相对凄惶……费几许心血,历无限艰辛,乃得稍稍有此成绩。” 
1920年,唐文治辞去南洋校长职务,以几近双目失明之身,创立无锡国学专修馆(即著名的“无锡国专”),开始以读经为中心的国学教育。他为无锡国专确立的办学宗旨为“正人心,救民命”,因为“当战国之世,孟子专崇仁义之训,斥去私利……今世一大战国也,于斯而提倡仁义之说,欲以救心而救国”。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日军开始轰炸无锡,年逾七旬且双目早已全盲的唐文治率领全校师生,进行了被赞为“壮烈”的内迁。而后8年间,无锡国专迁学校于广西桂林,设分校于上海,一直坚持着“明耻教战”的兴教活动。 
后人评说:此之谓读经而真能“贫贱不能移”。 
抗战期间,唐文治居上海,汪伪教育部接管交通大学后,派人“劝驾”他出任伪交大董事长,并要挟他签字同意。唐文治从容作答:“行年七八十,此字可以不签矣!” 
后人评说:此之谓读经而真能“威武不能屈”。 
长校南洋时,唐文治将“着重注意道德,以全校蔚然成高尚人格”列入校章第一章,并在大礼堂悬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横幅,亲书“人生惟有廉洁重,世界须凭气骨撑”对联。 
我辈生也晚,无缘得见被尊为“工科先驱、国学大师”的先贤,但在其孙、中科院院士、物理学家唐孝威身上,颇能见乃祖遗风。唐孝威曾说:“祖父对我的影响很大。我很小的时候,他就对我讲解孟子的‘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的道理。” 
曾有记者采访这位物理院士,他说:“今年春天,我带学生到万松书院春游,秋游去了九溪十八涧,我们拍了许多照片……”这让记者感慨不已,忆起“那种源远流长的师道风流”,一如《论语》所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陈序经:能请来大师的校长

陈序经(1903-1967)海南文昌人,1928年在美国获得博士学位,后又留学德国,兼文化学家、历史学家、社会学家、民族学家、教育家于一身,学贯中西。历任岭南大学校长、中山大学副校长、暨南大学校长、南开大学副校长等。
岭南大学康乐园,以及后来迁址这里的中山大学校园内,曾有这样一个身影,手里拿着拐杖或是雨伞,在绿草红房间信步而行。路上见着教授、职工或是工友,微微地点点头,笑一笑。 
实验教室里的水龙头没关好,若是窗户开着,他便贴到窗前,伸进胳膊去,尽力地用手中的拐杖或雨伞去够龙头,折腾一番,终于把水关好。然后,拍拍手,满意地离去。 
有时候熟门熟路地走到某家串门,而更多的时候,只是在校园里散步,像一个园丁在关照自己的园子。
康乐园真是幸运,一度拥有过像陈序经这样出色的“园丁”。这位奇才没有选择政坛作为自己耕耘的田地,而是选择了大学校园。上世纪30年代,他曾婉拒广东省教育厅长的职位。抗战胜利后,鉴于他在侨界的名望,同乡宋子文曾力邀他出任驻泰国大使,他二拒。1949年国民党在广州组织“战时内阁”,请他当教育部次长,他三拒。 
然而,这个一生淡泊官场名利的人却有着极出色的统筹领导才能。1948年受聘岭南大学校长后,他为南国请来了国学泰斗陈寅恪、数学大师姜立夫、中国临床放射学创始人谢志光等许多名满天下的学者,还邀请一大批从国外归来的新锐到校执教…… 
上世纪50年代,陈序经与中共广东省委书记陶铸成为朋友后曾对他说:“当初岭南大学聘请到十数名一流的教授,每个人都是我亲自去请的。”后人感慨:无法想像,如果把这些名字去掉,广东的学术文化会是怎样的图景。 
陈序经与陈寅恪,二陈的交往掌故历来为人所称颂。陈寅恪的传记作者怀着一种深深的感念写道,陈序经是陈寅恪一生中碰到的为数极少的“知音式领导”。 
这种“知音”,是二人认同于“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的心灵契合。以至于,校长陈序经特许教授陈寅恪除授课外,不参加校内的任何活动。事后看来,这样的关照卓有成效地保护了陈寅恪晚年的学术创造。 
陈序经对自己的定位非常清楚:我这个校长,是为学校、为教授服务的。后人回忆,这样的校长,以教师为友,他们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信赖这位朋友的帮助。 
他的女儿陈穗仙告诉记者,当年在康乐园东北区的那栋小楼里,从来就不缺为了各种事情来找校长的教职员工,“父亲从来不摆架子的”。她对父亲每日的散步也记忆犹新,“他总是到处去看看,了解校园和教职工的情况。他管理学校不是靠汇报,而是靠自己去看、去串门。” 
陈校长乘车外出,沿途无论遇到学校出来的教授、干部,还是工人,只要车上还有位子,他都让司机停下来,请上车,顺路送一程。 
当年陈序经担任西南联大法商学院院长时,法律系主任燕树棠家中人口多,生活困难,只得亲自当街摆卖家私杂物,引起轰动。陈序经得知后,设法给燕树棠送去钱,还打躬作揖地恳求:“以后不要再当街摆卖了,没有钱可以告诉我一声。” 
在这里,作为“领导”,陈序经维护的是教授的尊严。其实,他自己就是一位大教授。上世纪30年代,他的“中国文化之出路”演讲,在全国引起一场关于“全盘西化”的大论战。他的东南亚古史研究,影响尤为深远。 
陈序经评价自己一生“只是一个教书的”。后人评价:他是个永不失厚道的教书匠。“优容雅量”一词,是他一生为人办事的写照。 
一位曾在中大轰轰烈烈领导过数次“运动”的前副校长1957年回中大接受审查时,与陈序经有过一段相当精彩的对话。他对陈序经说:“你有涵养。”陈序经回答:“我还需学习涵养。高等知识分子在思想上一般比较复杂,权力心比较淡薄,但也有其自尊心,甚至有怪脾气。与高等知识分子打交道,重要的一个条件是要有涵养。尊重对方的长处,不须过分强调对方的弱点。” 
2005年5月的一个下午,雨后,中大校园内陈序经曾经住过的小楼显得破旧而落寞,而去年新立的故居石牌在阳光下有些反光,竟然看不大清楚。

许崇清:独立之思想

许崇清(1888-1969)广州人,教育家,华南教育界元老。
中山大学东北区8号是老校长许崇清的故居,这座二层红砖小楼曾给他的儿子许锡挥留下过许多回忆。 
站在客厅,如今已是七旬老人的许锡挥念念不忘当年在这里发生的一幕: 
中大党组学习小组来许家学习,讨论到正在流行的一句马克思的名言:“教育者必先受教育”。许校长一听,马上从客厅起身,噔噔跑上二楼,翻出一本德文的马克思原著,捧在面前,一边走下来,一边逐字逐句地翻译给在场的人听,说这句话的原意应该是”教育者同时被教育着“。 
许崇清的意思是,这不应成为一句为“整”教师而被误用的流行语。本是辩证唯物主义的一个命题,却由于错误的翻译而被用来为当时的教师思想改造运动服务。 
这样的言论,在当时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后来,许锡挥问父亲,你就不担心吗?许崇清只回了一句“做事不能走邪门歪道”。 
“看起来只是文字翻译的问题,其实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两种不同的译法,可能导致的是两种不同的知识分子政策。”面对记者,许锡挥感叹,“其实,直到现在这句‘名言’的翻译问题也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 
许崇清有足够的“资本”来讨论马克思主义的问题。早年留学日本的十余年间,他专攻教育哲学,并因通晓德文,直接阅读了马克思的原著,成为中国最早接触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之一。
就读于东京帝国大学时,专业是教育哲学的许崇清却对数学颇有兴趣,他曾经在考试中撇开标准方法而用自己独立琢磨出的思路解开了方程,以至于教授惊喜地给了他102分。 
也许正是由于他对科学的热衷,使这个学教育的学生阴差阳错地成了中国介绍爱因斯坦狭义相对论的第一人。1917年,他在一篇题为《再批判蔡孑民先生信教自由会演说之订正文并质问蔡先生》的文章中,使用“Einstein于1905年发表之‘相对性原理’”作为论据,对蔡元培的观点进行了反驳。 
在许锡挥看来,最早介绍相对论也许是个偶然,但许崇清作为一个小留学生居然敢“批判”蔡元培这样的大学者,却绝非偶然,“他从青年时代开始就是独立思考,敢于挑战权威。这是他留给我最深刻的印象”。 
上世纪30年代,主政广东的陈济堂曾提出议案,强制各级学校讲授《孝经》。鉴于许崇清在教育界的威望,陈济棠请他负责审查这一议案。许崇清认为强制读经会使学生视野停滞不前,因此坚决反对。为此,陈济堂又是施压威吓,又是许诺送股票,软硬兼施企图逼他通过审查,但许崇清最终还是否决了这个议案。陈济棠一怒之下撤掉了他广东省政府委员的职务。 
此事当时震动华南——一介书生竟敢顶撞广东“土皇帝”。 
许崇清三次出任中山大学校长,共计20年,占到了中大校龄的四分之一。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两次代理国立中山大学校长后,1951年许崇清第三次出任中山大学校长,欢迎集会上,中大人评价:“中山大学是应该同许崇清的名字联系在一起的。” 
教育学者杨东平称中国现代以来的大学校长是“一个值得关注的群体”,中国现代大学的生长,每一所都与大教育家的名字相连,如蔡元培之于北京大学,梅贻奇之于清华大学……在这一长串名单中,当然不会缺少“许崇清之于中山大学”。杨东平认为:“这些大师成为现代大学的人格化象征。” 
中山大学的一位教授在讨论校长问题时曾说过:一个好的大学校长首先应该是一个好的知识分子,有独立的思想,有正义和良知。这句话,用在他们的老校长许崇清身上,可谓恰当。
马相伯:一老南天身是史 
马相伯(1840-1939)江苏丹阳人,教育家,复旦大学创始人。
从一场战争到另一场战争,这就是马相伯的个人史: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马相伯出生;1939年,抗日战争仍在持续,马相伯逝世。 
百年间,他从容游走,留下一所享誉中外的大学和一个高山仰止的背影,正如柳亚子诗云:“一老南天身是史。” 
当年风靡中国的《良友》画报,历来凭借时髦的封面女郎吸引读者,却在马相伯百岁大寿那一期,以他的照片作为封面。此刻,这位老人俨然已成为这个国家的象征。 
作为教育家,马相伯“毁家兴学”的故事,已成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一段传奇:1900年,他将自己的全部家产——松江、青浦等地的3000亩田产,捐献给天主教江南司教收管,作为创办“中西大学堂”的基金,并立下“捐献家产兴学字据”。 
1902年,他以“中西大学堂”理念,创办震旦学院。“震旦”为梵文,“中国”之谓,含“东方日出,前途无量”之意。1895年创办的北洋大学堂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国立大学,而震旦学院则是中国近代第一所私立大学。梁启超曾著文祝贺:“今乃始见我祖国得一完备有条理之私立学校,吾欲狂喜。”
震旦学院最著名的校友,是后来的国民党元老、监察院院长于右任。1904年,这名被清廷通缉的陕西举人,化名“刘学裕”入学。 
此后,耶稣会干涉震旦学院办学,违背学校的民主自治传统,引发“震旦学潮”。马相伯明确表示同情学生,并于1905年在吴淞另立复旦公学。“复旦”之语,出于古诗《卿云歌》:“日月光华,旦复旦兮”,且含“恢复我震旦,复兴我中华”之双重寓意。1917年,复旦公学改为复旦大学。 
如果仅有一所复旦,马相伯或许不会作为一种象征,赫然出现在中国最流行刊物的封面上。举国上下对他的关注,还在于他年近百岁,仍一次又一次进行抗日广播演说,一次又一次参与组织抗日民主集会。正如他的弟子、国民党元老邵力子所言:“相伯先生的精神,正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精神。相伯先生所以能享大年,中国所以永久存在于世界,都在此。” 
面对如此尊荣,马相伯却有些落寞。寿辰之后不久,一日,胡愈之来访,交谈中马相伯沉痛地说:“我是一只狗,只会叫,叫了一百年,还没有把中国叫醒。”胡愈之听后,感慨唏嘘,无以为言。 
人们当然不会忘记他的这些“叫声”。1906年,马相伯赴日,在日华学会成立典礼上发表演说,勉励留学生:“爱国不忘读书,读书不忘爱国。”张之洞将此语引为至言,誉他为“中国第一位演说家”。 
“九·一八“事变后第三天,他慷慨激昂发表抗日言论:”噩耗传来,天地变色!国家危难至斯,诚达极巅……虽自顾老迈,亦愿勉励负一部分责任“。从1932年11月起,他连续4个月发表12次国难广播演说。他在上海土山湾的居所“绿野堂”,已成为国人抵抗意志的著名象征。“七·七”事变后,他发表《钢铁政策》广播演说,呼吁国人立即行动,誓死抗击日本侵略。 
马相伯逝世后,弟子于右任敬挽:“光荣归上帝,生死护中华”,成为一代名联。 
马相伯另一幅照片似乎更加有名:1936年,沈钧儒、邹韬奋等“七君子”入狱,马相伯多方营救。次年七人获释后,前往看望马相伯,合影留念。沈钧儒在照片上书题“惟公马首是瞻”。 
这张照片被收入包括中学教科书在内的大小历史著作,为很多中国人所熟悉。照片上,马相伯在众人簇拥下,端坐正中,尽现人瑞之相。
李登辉:被遗忘的复旦校长
李登辉(1872-1947)字腾飞,祖籍福建,生于印尼华侨家庭。受人尊敬的复旦老校长。 
李登辉何许人也? 
在大多数人看来,对一个在中国“臭名昭著”的人物提出这样的问题,若不是恶意搞笑,那多半别有用心。 
前不久,有人在论坛上贴出题为“本人敬仰李登辉”的帖子,引来一片哗然。第一条跟帖:“风马牛不相及”;第二条:“跟那个汉奸狗贼同名同姓???”再往后:“我靠,你拿同名的人来骗我进来”;“那个汉奸真是侮辱了李登辉先生的大名”;“一场虚惊”……直到有人忿忿不平,“台湾那个登辉真作孽,白瞎这个好名字!” 
原来,发帖人说的是“我们复旦的老校长”李登辉:“在复旦百年华庆之际,表达我对他的敬仰”。 
全球互联网某著名网站,专门有一个针对“李登辉”这个名字的“消歧义”网页,注明此词条可能指以下中的一个:前台湾“总统”李登辉,复旦大学校长李登辉。 
然而与那个李登辉的恶名远播相比,这个李登辉显得过于寂寞了。 
早在上世纪40年代,复旦的学生有意为李校长立传,在他面前提出此想法后,李登辉一口否决,正色答曰:“Man muchablerthan I have center no record,why should Ileaveany?(比我能力强得多的人都没有留下记载,我为什么要留下任何记载呢?)” 
不知是否一语成谶,曾经为复旦这所著名学府做出过杰出贡献的李登辉校长,果然没有留下太多痕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他的记载只有7个字,“资产阶级教育家”。无怪乎后人替他鸣冤:历史没有给他留下空间,也不可能有公正的史传问世,于是,在20世纪前半叶的大学教育家群体中,他被淡忘了。在绝大部分复旦师生眼中,李登辉的形象也模糊不清。 
复旦学者钱益民说,只是因为一个偶然的机缘,趁着复旦百年华诞,才让李登辉姗姗来迟。作为刚出版的《李登辉传》的作者,钱益民不无遗憾,因为传记的执笔者已不可能是李登辉亲手培养的弟子门生,那些曾得到他教诲和恩泽的人们,早已全部作古,传记本该在他们手中完成的。 
不过,虽未有皇皇大传,但李登辉的同代人对他从未吝惜过最高的赞誉:“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蔡孑民先生在北方首先树立思想自由的学风,而在南方,则复旦大学一直保持思想自由传统者,是先生最大的功劳。” 
李登辉对大学风气的信条是“大学之教,百家渊薮”。他的学生回忆,李老校长对于学术思想,完全是美国最先进大学的作风,是极其自由的,甚至,“康南海(康有为)先生明明是复辟派的重要人物,为了他的经学文学,有一次我们一辈学生却得了李老校长的许可,亲自到辛家花园敦请康先生来复旦讲学”。 
1917年,在校长李登辉主持下,复旦公学改为复旦大学,原有文理两科,新增商科(即商学院)。后人注意到,世界闻名的哈佛商学院设于1908年,复旦设立商学院,仅晚哈佛9年。1920年,美国哈佛、耶鲁两校开办教育系,李登辉同时在复旦试设教育科,可谓丝毫不落后于世界最先进的教育潮流。 
思想上先进,但他在情感上却是极恋旧的人。妻子早逝,他终生未再娶,妻子生前遗物,一衣一巾,莫不保存得好好的,如她仍在人世。每年夏天太阳好时,他一定把妻子的皮衣一件件取出来晒,睹物思人,必会又伤心一场。 
为筹建大学的新校园,李登辉亲赴南洋,向华侨募得巨款。归国后,他力排众议,以相当超前的眼光在当时远离市区的江湾购得土地,苦心经营,终成气象恢弘之学府,为日后杨浦成为沪上学术重镇奠定基础。 
如今,在李登辉奠基的校园内,立着一座相辉堂,为了纪念他和复旦的创建者马相伯。很多人,包括很多复旦学子,不一定能说出相辉堂的来龙去脉,但他们会说,这座复旦最著名的建筑,是对一所大学过往岁月最真诚的纪念。 
一个最近刚知道“这个李登辉”的年轻人,发出此般感叹:“哦,李登辉,原来可以是一个好名字。”

陈望道:不止译宣言

陈望道(1891-1977)原名参一,浙江义乌人,语文学家、教育家,长期担任复旦大学教授、校长。 
翻译《共产党宣言》的人,该是怎样一番模样?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翻译《共产党宣言》成为陈望道的一项罪名,对他的诋毁,抬头总是“‘《共产党宣言》译者’陈望道如何如何”。他被描述成活脱脱一个流氓无产者形象,“爱抽美丽牌香烟,常穿一件破大衣……” 
后来在重庆北碚复旦大学主持新闻系,在学生眼里,陈老师总是穿着那么一身深色的长袍,只是为了季候才在质料上有一些改变;抽土制香烟,烟质不好,常要两根火柴才能点燃;午饭时间,只在一家茶馆里啃着烧饼,说“这样经济了时间,也经济了力”,而晚上,他能够在朋友家里臭虫很多的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上世纪60年代,复旦校园里常见一位面目清癯的老人,穿着深藏青的呢中山装,腰板笔直,步履很快。高年级同学会悄悄告诉新生,这就是陈望道校长。 
长久以来,陈望道被一道光环笼罩着———《共产党宣言》的第一个中文全译者。然而在革命者、政治家的光环以外,他其实还有着前辈学人的性情一面。 
这一面,世人的记忆里已不多。典型的例子是复旦新闻系毕业的小罗。他回忆,自己进校第一天,就到陈望道塑像前照了几张照片。“反正知道这个名字,忘了怎么知道的了。不过除了知道他是翻译过《共产党宣言》的老校长,也不知道别的了。” 
知他者言:陈望道是一位很有个性的人物,许多人敬畏他,其实他是一个平和的人。 
重庆时期的复旦学生描述这位教授:他走着老是像赶路,虽然步伐那么平稳,你总觉得他一点也不悠闲,好像总在思考。你和他点头,他的回答也是那么淡淡的。你将感到他不那么容易亲近,而你去到他屋子里讨论“的、哩、吗、了”,他会高兴地给你谈上三四个钟头,还会递给你一支香烟…… 
陈望道珍爱他的“的、哩、吗、了”。语言,而非革命,才是他作为一个学者的安身立命之所。1932年,他写成《修辞学发凡》,这是中国第一部系统的汉语修辞学专著。他研究文法学,在广西任教时接触到粤语,对这种方言立刻着迷,兴致勃勃开始大谈“走先”(官话“先走”)、“落楼”(官话“下楼”,他初听时大吃一惊,以为是说要掉下楼去)。他很欣赏广东话将男女之间的恋爱说成“拍拖”,认为此二字用得极贴切。 
上世纪40年代,复旦新闻系讨论“系训”,有教授提出“打成一片”,立刻受到同学的欢迎,觉得一是通俗易懂,二是强调了新闻记者必须和人民站在一起,三是这口号是从延安传来的,更加令人兴奋。眼看着要举手通过了,陈望道却提出“好学力行”四字,认为这才是对新闻人更根本的要求。最后,陈望道的提议获得通过。 
新闻史家评,陈望道担任复旦新闻系主任期间,于“新闻”二字,“有大视野”。他倡导学生每周举行“新闻晚会”,讨论的题目包括“欧洲为什么开辟第二战场”、“日本为什么投降”等,甚至专论过“历史有情还是无情”。 
学问上有大视野,他却又是极生活化的一个人。写《修辞学发凡》时,遇到障碍,他便停笔不强写,坐上电车“从西到东或从南到北压马路”,一面看马路两边的商店招牌,一面听乘客的谈话,往往意外地有所触动,想通一个问题,于是赶紧回家接着写。 
友人回忆,陈望道当年有一道拿手名菜“神仙鸡”,先用黄酒将鸡浸泡多时,并佐以葱姜等调料,然后用100张报纸送入炉内将鸡慢慢烩熟,鸡全身呈金黄色,香气扑鼻,入口鲜嫩无比。 
1920年初,陈望道接受上海《星期评论》负责人戴季陶、李汉俊等人的约请,着手翻译《共产党宣言》。一日,陈母心疼儿子,便做了糯米粽子,外加一碟红糖,送到书桌前,催促儿子趁热快吃。过了一会儿,母亲在屋外问他红糖够不够,是否需要添些,他连连回答:“够甜,够甜了。”当母亲进来收拾碗筷时,竟见儿子满嘴都是墨汁,红糖却一点儿没动,原来他一边译书,一边蘸着墨汁吃了粽子,还浑然不觉。 
对于记者问起陈望道,小罗不解。他自嘲:“我们这些自由而无用的灵魂,不会感应那些老先生的。”

前辈已逝,不可追

王芸生:彻头彻尾的新闻人

王芸生(1901-1980)天津人,《大公报》第二代总编辑,自称“彻头彻尾的新闻人”。同时,著有七卷本《六十年来中国与日本》,被称为有影响的日本问题研究家。
2004年8月6日下午,记者到王芸生之子王芝琛家中拜访。客厅墙上挂着赵朴初的手迹,那是他为老友作的挽诗,其中有“人海燃犀尝烛鬼,论坛主笔仰扶轮”两句。
在王芝琛的回忆中,父亲一生中最惊心动魄的一场“燃犀”之光,却并非为了“烛鬼”。那火光映照出了父亲的悲剧。
那是“文革”中的一团火,不大,只在王家的卫生间里。王芸生烧掉了自己40余年从未间断的日记,足足有好几大箱。“汗和泪都有,滴在日记本上。然后是大滴大滴的鼻血,不停地淌下来。”王芝琛回忆说。
有关方面让王芸生写1949年前《大公报》的历史,遭王婉拒。后来来人透露“这是毛主席的意思”。王芸生违心写下长篇回忆录《1926年到1949年的旧大公报》。王芝琛说:“后来我看了,简直是心惊肉跳,那就是往他自己和大公报头上扣屎盆子啊,一盆一盆的!”有知情人士告诉过王芝琛,当时的中央领导人曾私下指示:不把《大公报》批倒批臭,无产阶级新闻观就立不起来。
王芸生晚年极为悔恨自己参加了那场对《大公报》的“围剿”,尤其涉及对前任总编辑张季鸾的评价。他说:“对季鸾,于师于兄于友,我愧对他了。”在他弥留之际,手里拿着一张白纸,嘴里喃喃地说,“寄给他,寄给他,我的白卷……”
这个在生命尽头认定自己留下“白卷”的人,曾用他手里那支“仰扶轮”之笔,影响过中国整整一个时代。
1937年11月,日军占领上海,要求在租界里出版的《大公报》送检。《大公报》拒绝,于限期前一天,断然停刊。在停刊号上,王芸生撰写社评《不投降论》:“我们是报人,生平深怀文章报国之志,……到今天,我们所能自勉,兼为同胞勉者,惟有这三个字———不投降。”
1941年12月,王芸生发表《拥护修明政治案》社评,披露香港沦陷之际,“逃难的飞机竟装来箱笼、老妈与洋狗”的丑闻,还揭开了外交部长郭泰祺国难当头竟以巨额公款购置私人豪宅的黑幕。他指出:“我们舆论界若再忍默不言,那是溺职”。此文一出,当天蒋介石就罢免了郭泰祺。而孔二小姐的丑闻则引发了昆明、遵义等地大学生反对孔祥熙的学潮。
当时,国民政府的大小官员都知道,蒋委员长每日必读《大公报》,办公室、客厅和卫生间各放一份,以备随时翻阅。因此,许多军政要员为了提高自己的声望,总希望在《大公报》上露露脸,不少要员甚至亲自带上红包登门拜访总编辑王芸生,但无一例外遭到严辞拒绝。戴笠派人送的重礼,甚至被扔出了家门。
王芸生曾说过:“我作为一份民间报纸的发言人,要保持自己独立的人格,我才有独立的发言权,我才有资格说真话,对国民党才能嬉笑怒骂。同时,待国共双方都必须一样,是我一贯的原则。”
在国共两党的夹缝中,他始终坚持独立的民间立场,不仅不断地批评当政的国民党,也没有放弃对共产党的批评。1945年11月,他发表《质中共》社评,呼吁和平,《新华日报》第二天就发表《与大公报论国是》的社论,进行严厉驳斥;次年4月,他又发表《可耻的长春之战》社评,《新华日报》则针锋相对,于两日后发表《可耻的大公报社论》,予以反驳。
据王芝琛介绍,在1948年王芸生应毛泽东之邀赴解放区之前,曾专门请人找来《解放日报》,翻看了其中王实味的《野百合花》一文。当时他说:“这就要挨枪子儿啊,那我过去岂不是要挨800个枪子儿?”
上世纪40年代曾有人这样评价:“王芸生的文章为世人所传诵。他立言的长处是常以国家为前提,而站在人民的立场,说一般人民所要说的话。”事实上,这也正是《大公报》的理念之所系。
其实,给予《大公报》最高评价者,恰恰是解放前的毛泽东。1945年,毛泽东飞抵重庆,与蒋介石进行举世瞩目的和平谈判。期间,他曾两次约见王芸生,单独交谈甚久。后来大公报馆回请毛泽东,宴会后,毛泽东当场为《大公报》题词:为人民服务。

张季鸾:“民国故报人”

张季鸾(1888-1941)陕西榆林人,新记《大公报》创办者之一、首任总编辑,民国时期最具声望的报人。
被《大公报》老人、历史学家唐振常感慨为“于大公报研究卓然成家”的王芝琛,很笃定地认为,1941年8月19日发表的《我们在割稻子》,是《大公报》乃至中国报界在抗战期间最出色的社评之一。
在病榻上接受记者采访的王芝琛,说起当年从父亲王芸生口中听到的有关这篇社评的酝酿情景时,有些激动,瘦削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1941年,日军对陪都重庆发动大规模轰炸。社评发表前一天,王芸生去探望已病入膏肓的张季鸾,与他谈起敌机轰炸的事。王芸生叹气道:“最近重庆很沉闷,我们何以报国人啊?”张季鸾说:“芸生,你只管唉声叹气有什么用?我们应该想个说法打击敌人。”王芸生回问:“敌机来了毫无抵抗,我们怎么可以用空言安慰国人打击敌人呢?”
突然间,本已极度虚弱的张季鸾拥被而起,兴奋地说:“今天就写文章,题目叫《我们在割稻子》。就说,在最近十天晴朗而敌机连连来袭的时候,我们的农民在万里田畴间割下黄金稻子,让敌机尽管来吧,让它来看我们割稻子。抗战到今天,割稻子是我们第一等大事。有了粮食,就能战斗。”
次日,《大公报》发表王芸生执笔的社评《我们在割稻子》。此后18天,张季鸾病逝,终年53岁。
张季鸾在遗嘱中称:“余生平以办报为惟一之职业。自辛亥以还,无时不以善尽新闻记者天职自勉,期于国族有所贡献。……”
一介报人的亡故,却惊动了当时国共两党的最高层。蒋介石唁电中称:“季鸾先生,一代论宗,精诚爱国,忘劬积瘁,致耗其躯。”毛泽东、陈绍禹(王明)、秦邦宪(博古)、吴玉章、林伯渠的联名唁电称:“季鸾先生坚持团结抗战,功在国家。惊闻逝世,悼念同深。……”周恩来、董必武、邓颖超的唁电则称:“季鸾先生,文坛巨擘,报界宗师。谋国之忠,立言之达,尤为士林所矜式。……”蒋介石、周恩来等国共要人,亲往丧礼吊奠。
张季鸾灵柩后公葬于西安,碑铭中对他的定位也许是遵循他遗嘱之意,异常简略,并未“呼应”他身后的极尽哀荣,仅曰:“中华民国故报人榆林张季鸾先生”。
王芝琛告诉记者,他听说,这块墓碑已在“文革”中被砸成了碎块。
张季鸾的侄儿、《大公报》名记者高集曾这样评价自己的姑父:“他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报业老板,而是个真正的报人。”
这个报人,1913年初创办北京《民立报》,该报消息灵通、言论犀利,备受各方瞩目。6月,因披露袁世凯“善后大借款”内幕,震动全国,当晚他就被投入监狱。
这个报人,1918年担任《中华新报》总编辑期间,因披露政府以胶济铁路为抵押向日本秘密借款的消息,激怒了段祺瑞,再次被捕。
这个报人,1925年被担任河南军务督办的同乡友人胡景翼推荐为陇海路会办———一个出了名的“肥缺”,可他到任不足一月就挂冠而去,说什么“不干这个劳什子,还是当我的穷记者去”。
最后,这个报人和吴鼎昌、胡政之一道,以新记公司的名义买下已停刊的《大公报》,于1926年9月1日重新出版,从而开启了民国新闻史上的一段传奇。
在当日的“续刊号”上,张季鸾以“记者”为笔名撰写社评《本社同人旨趣》,提出著名的“四不”办报方针:
“第一不党,……纯以公民之地位发表意见,此外无成见,无背景。凡其行为利于国者,吾人拥护之;其害国者,纠弹之。”
“第二不卖,……不以言论作交易。换言之,不受一切带有政治性质之金钱补助,且不接受政治方面之入股投资是也。是以吾人之言论,或不免囿于知识及感情,而断不为金钱所左右。”
“第三不私,……除愿忠于报纸固有之职务外,并无私图。易言之,对于报纸并无私用,愿向全国开放,使为公众喉舌。”
“第四不盲,……随声附和是谓盲从;一知半解是谓盲信;感情冲动,不事详求,是谓盲动;评诋激烈,昧于事实,是谓盲争。吾人诚不明,而不愿自陷于盲。”
于佑任曾为这位“民国故报人”下过一极精当的评语:恬淡文人,穷光记者,呕出肝胆。
胡政之:报人逝,报纸亡矣
胡政之(1889-1949)名霖,字政之,以字行。四川成都人。新记《大公报》创办人之一,任总经理兼副总编辑。
青年查良镛站在报馆宿舍门口,看着胡政之一步一步走下斜坡。他问:“胡先生,你就会回来吗?”胡回答:“就会回来。”说完淡淡一笑。在这笑容中,查良镛看到了一种凄然的神色,于是立在门口呆了许久。
《大公报》总经理没有再回来,连他的名字都渐被湮没。年轻的《大公报》职员后来成了名满江湖的大侠,是为金庸。金庸回忆,1948年胡政之亲自主持《大公报》香港版复刊,年届六十的“老总”夜以继日,和同人们同吃同住,不辞劳苦,“其人格深深感动着年轻后辈,虽然相处只有一个多月,却永生难忘”。
1948年4月的一夜,胡政之突然病发,离开香港飞回上海就医。辗转病榻一年后,他在上海黯然谢世。学者傅国涌称之为“一个时代终结的象征”。学者谢泳指出,在《大公报》同人心中,胡先生的离去是一种不祥之兆,在风雨飘摇之际,一个人和一个时代的关系或许有一些暗示。
谢泳认为,半个世纪以后,可以这样解读当年胡政之的死:在一定的意义上,胡政之的死,就是《大公报》的死,胡政之的离去,意味着这份“中国最好的报纸”开始谢幕,在随后的岁月里,《大公报》这个名字仍在,但我们还是要说,《大公报》已经死了。
说《大公报》已死,是怀念一种消亡的传统。在这个短暂的传统中,自由知识分子得以标榜“不党、不卖、不私、不盲”的方针,通过报纸“文人议政”。如谢泳所言,中国近世本有两个新闻传统,一个是《大公报》的传统,一个是《新华日报》的传统,“两个传统,我们留了一个”。
胡政之身上的那种报人风采,也已不可追。
他24岁就当上了章太炎主办的上海《大共和日报》的总编辑,31岁任名报人林白水主办的北京《新社会报》的主编,此后又成功创办了著名的国闻通讯社和《国闻周报》。1926年,他和吴鼎昌、张季鸾共同以新记公司接掌《大公报》。
名报人徐铸成曾说:“邵飘萍、黄远生诸先生富有采访经验,文笔恣肆,而不长于经营。史量才、张竹平、汪汉溪诸先生工于筹计,擘画精致,而不以著述见长。在我所了解的新闻界前辈中,恐怕只有胡政之先生可称多面手。后起的如成舍我辈,虽然也精力充沛,编辑、经营都有一套,但手面、魄力,似乎都不能与胡相比。”
《大公报》旧人陈纪滢也说:“文人办报往往鄙于求利,但是,不考虑从印刷到发行,从广告到旅费,从营业到销路,往往就会断送报纸的前途。以经营为本,以办好报纸为目的,在经营管理上如此用心,并且创造了一系列独具风格的办报经验,在中国现代新闻史上,恐怕就只有胡政之一人。”
他的同事这样描述他在报社内的工作:胡政之每日上午处理发行、广告等经理事务;下午参加编辑会议,评比各报内容,寻找新闻线索,指令记者采访;晚上和吴鼎昌(社长)、张季鸾(总编辑)商讨社务,研究时事,选择社评题材,每星期还撰写几篇社评。他掌握报社经营的全局,每天工作十一二个小时,习以为常。
后世叹服,如此既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又能披坚执锐,奋战采编一线的报人,今何在焉?
胡政之为一代社会贤达,国民党政府多次邀他做官,他都拒绝了,一生以报人自任。抗战胜利后他到南京,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试探他是否愿意出任行政院院长,拿洋房汽车招待他,他却谢绝了,自己跑回《大公报》南京办事处去睡帆布床。他曾言:“我与社会上层人物和达官权贵虽多交往,但只有公谊而无私交,所谈皆国内外时势大事,从不涉私,这样对于事业是有利的。”
作为报人,他有着被新闻史家方汉奇称为“在旧中国新闻界并世无两”的经历。1919年,他曾以记者身份,前住欧洲采访巴黎和会,不仅是到会的惟一中国记者,也标志着中国记者采访重大国际事件之始。1945年4月,联合国成立大会在美国旧金山举行,他以中国新闻界代表和国民参政会参政员之身份,作为中国代表团成员参会,并在《联合国宪章》上签字。

邵飘萍:昔日《京报》的“铁肩辣手”

邵飘萍(1886-1926)浙江东阳人,名振青,字飘萍,著名记者,《京报》创始人。
谭嗣同刑前高歌:“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中国近代政坛的笑声,恐怕无出其右者。那是1898年。28年后,某个晨曦将露的夜里,北京天桥刑场,中国新闻界最豪气干云的笑声,在枪声之前爆发。
人:邵飘萍;报:《京报》。
临刑前,邵飘萍向监刑官拱手说:“诸位免送!”然后仰天大笑数声,从容就义;或曰,监刑官“令邵氏跪地,邵氏初不肯跪,并昂首向天哈哈狂笑两三声,旋被二兵按于地……”;或曰,他临刑前只是微微一笑,意态平静。
罪名很“干脆”:“京报社长邵振青,勾结赤俄,宣传赤化,罪大恶极,实无可恕,着即执行枪决。”实则,邵飘萍反对奉系军阀,在《京报》上讽刺张作霖“一世之枭亲离众叛”、张学良“忠孝两难”,且退回张作霖的30万元“封口费”,自言“张作霖出30万元买我,这种钱我不要,枪毙我也不要!”
邵飘萍自有他笑傲王侯的资本:即使以今天的新闻从业标准来看,他也代表着记者最高的职业水准。
在中国最早的新闻学著作之一《实际应用新闻学》中,邵飘萍主张记者“其脑筋无时休息,其耳目随处警备,网罗世间一切事物而待其变”。1917年3月,中德两国断绝外交关系的决定正式公布之前,他就实践了这一主张。
那日,邵飘萍在国务院偶然听到院仆打电话通知美国公使,说总理段祺瑞下午将前往美国使馆访晤。这个电话立即触动了他的新闻神经,使他联想起时值美德断交,美国一定会拉拢中国,因而此时段祺瑞的会晤,很有可能会涉及中德关系。于是他抢先来到美国使馆,单刀直入向一位参赞询问双方会见的目的和内容,参赞大惊,他趁势表示自己并非局外人,只是想证实一下已经得到的消息。如此虚虚实实一番,他居然打探到了美国政府对自家使馆的有关指示。随后他赶回国务院,向段祺瑞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内情,现在希望了解中德断交的确切日期。最后,他如愿以偿地获得了这条独家的内幕新闻。
著名报人张季鸾评价:“飘萍每遇内政外交之大事,感觉最早,而采访必工。北京大官本恶见新闻记者,飘萍独能使之不得不见,见且不得不谈,旁敲侧击,数语已得要领。其有干时忌者,或婉曲披露,或直言攻讦,官僚无如之何也。”
1916年,上海《申报》社长史量才聘请邵飘萍为驻京特派记者,使他成为中国新闻史上第一个享有“特派”称号的记者。两年后,他自创《京报》,在创刊词《本报因何而出世乎》中,明确提出了这样的办报宗旨:“必使政府听命于正当民意之前,是即本报之所作为也。”
政府如何听命于民意?当年,邵飘萍曾奋力突破新闻的一个禁区,将内阁会议内容公布于众。官方欲加阻止,但在邵飘萍的力争下,阁议秘密终于公开,成为他所创办的中国第一家通讯社———“北京新闻编译社”每周二、四、六的固定消息。
一次,他在北京饭店宴请全体阁员、总统府和国务院秘书长。觥筹交错间,这些要员趁着酒意正酣泄露了不少机密信息。邵飘萍事先已在隔壁房间安排了人,备好电报纸,又让两辆自行车在门外等候,消息随写随发。宴会还未结束,消息已到达上海。两天后,在京阁员见到《申报》上的报道,方才大惊失色。
按照邵飘萍的要求,记者应当时刻生活在角色中,闲谈时,众人皆“醉”,惟我独醒,“新闻脑”始终紧张活动;一旦提笔行文,则又“状若木鸡,静穆如处子”,倾注整个身心。
为勉励同人,邵飘萍取明朝因反对奸臣严嵩而被杀的杨椒山的诗句“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大书“铁肩辣手”四字,悬于京报报社墙上。
血色1926年:“三·一八”惨案,爱国学生被屠;38天后,邵飘萍被屠;此后不到百日,《社会日报》主笔、著名记者林白水被屠。
后人说,“萍水相逢”四字,当得起中国记者最光荣的注释。
林白水:嫉恶如仇,以身殉报
其后,林白水在北京创办《新社会报》,一反当时主流报界只关心上层政治,注目于达官显贵的风气,把视线转向社会下层,决心“树改造报业之风声,做革新社会之前马”,重视社会新闻,关注普罗大众,“举人生日用社会消息,无不笔而出之”。
一天深夜,林白水编完稿坐洋车回家。路上,他和车夫聊起了身世,车夫把自己凄惨的生活和每天拉车所受的凌辱一古脑地向他倾吐。林白水根据车夫的哭诉,写出了一篇报道,见报后,“都门中下社会胥为震动,报之销路飞涨,日以数百份计”。当时,“北平之中央公园,夏日晚凉,游人手报纸而诵者,皆社会报也”。
《新社会报》因揭露军阀黑幕,被警察厅勒令停刊三个月。复刊号上,林白水以春秋笔法写道:“蒙赦,不可不改也。自今伊始,除去新社会报之新字,如斩首级,示所以自刑也。”不久以后,“革面”却未“洗心”的《社会日报》又刊出林白水揭露曹锟贿选总统、议员受贿的报道,再次直击当权者痛处,结果报馆被封三个月,他本人也被“请”去囚禁了三个月。
林白水曾说过:“新闻记者应该说人话,不说鬼话;应该说真话,不说假话!”
1926年4月,直奉联军开进北京,著名报人邵飘萍遭杀害。此种恐怖氛围中,林白水仍敢在时评中斥军阀为“洪水猛兽”。8月5日,他在《社会日报》发表时评,讥讽依附于军阀张宗昌幕下号称“智囊”的潘复为“肾囊”,“终日系在某军阀之胯下,亦步亦趋,不离晷刻,有类于肾囊累赘,终日悬于腿间也”。次日凌晨,林白水被张宗昌下令逮捕,旋即被枪杀于天桥刑场。
林白水一生以文字名世,也以文字获罪,此番宿命,似在其名字中已见端倪。他本名林獬,字少泉。“獬”:传说中的独角异兽,能辨曲直,见人争斗,必冲上去用角顶恶人。林白水的报人生涯,就颇具嫉恶如仇、除暴安良的“獬性”。
中年之后,他自号白水,是将“少泉”中的“泉”字身首分割,成“白水”二字,以彰“愿以身殉所办之报”的志向,孰料一语成谶。呜呼,白水君!
黄远生:从末代进士到开山记者
黄远生(1885-1915)原名黄为基,字远庸,笔名远生,江西九江人。民国初年著名记者。 
这个人的死是一个谜。他的生,则是一段被湮没的传奇。 
他20岁进京赶考,在清王朝最后一次会试中高中进士。他不按朝廷惯例接受官职,却赴日留学,后来投身报界。他在美国旧金山被暗杀,枪手却一直不知是反动的袁世凯所派,还是革命的国民党人。 
历史的记叙往往忽略他末代进士的身份,而凸显出一位开山记者———“中国第一个真正现代意义上的记者”、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专职记者,因为此前的中国报人多为政论家,自他始方以新闻采访和写作著名于世,其“远生通讯”被视为民初中国新闻界的一大招牌。 
他年少风光,时人赞为“同是记者最翩翩,脱手新闻万口传”,更誉之为“报界之奇才”。 
他宣称,新闻“第一义在大胆,第二义在诚实不欺”。又强调,记者当具备“脑筋能想”、“腿脚能奔走”、“耳能听”、“手能写”的“四能”功夫。 
后人总结新闻史,“我国报纸之有通讯,实以黄远生为始”,确定是他开创了通讯这种新闻文体。“通讯”一词,此前已见于报刊,但仅指由外埠邮寄传来的新闻,称为“某地通讯”,以区别于电讯。 
黄远生在自己开始新文体尝试的开场白中敬告读者:“吾此后所谓新闻者,不必尽为朝章国故也。市井琐屑,街谈巷议,皆一一作新闻观,此在日报中实为创格。” 
这样一种新闻观的冲击力是不言而喻的。民国初年,承袭邸报传统、惯登“宫门抄”一类刻板文字的报纸和杂志仍占据主流。偏偏是进士出身的黄远生,第一个站出来革新,把原先的官样文章变成通俗易懂、为人所喜见的纯粹的新闻文体。 
一时间,这种白描式刻画、极具现场感的文字,广受读者追捧。在黄远生三四年短暂的记者生涯中,他以通讯文体,对同期几乎所有民众瞩目的重大问题都进行了报道,重要人物涉及孙中山、黄兴、宋教仁、章太炎、蔡元培、袁世凯、黎元洪、唐绍仪、段祺瑞等,重要事件如宋教仁被刺、袁世凯就任大总统、丧权辱国的“二十一条”、唐绍仪被迫下野等。 
黄远生有一名文,题为《外交部的厨子》,从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切入当时中国社会之生态。此厨子在前清“声势浩大,家产宏富,乃至能力回西太后之意,与中外赫赫之李鸿章对抗”;民国成立,仍盘踞外交部,利用“官长之爱财物未必不同”的心理,优游于官场;及至被开除,“犹可辇致巨金之外国银行,遨游青岛天津上海之间也”。 
黄远生的研究者张光芒认为,新闻并非他全部的历史贡献之所在。“从更深层的价值与更为深远的意义来说,他又是作为一位新文化先驱者的形象而存在的。” 
张光芒在周恩来1918年的日记中曾见到这样的记载:“……晚间观黄远生遗稿”,“我昨天从任白涛那里取来黄远生从前的通信看了一遍,觉得他所说的元、二年的光景,于我的将来政治生涯有很大关系。” 
黄远生死后的“五四”新文化运动期间,其影响所及仍然遍布整个思想文化领域。仅就当时思想界影响最大的《新青年》及《新潮》而言,提到他名字或涉及他言论的文章不下30篇。甚至有人言,《新青年》所提出的文学革命、思想革命正是黄远生的未竟事业。 
胡适《五十年来中国之文学》把黄远生推为新文学发“先声”的人物。此种评价为后来的新文学史家所认同,所撰无不视他为先驱人物,甚至连周扬在延安鲁艺的讲义也没有例外。正如张光芒所说:“可见,新文学史上本已有黄远生的大名。” 
然而这个名字后来被抹去了。“黄远生为什么在新文学史上突然消失?”张光芒对此唏嘘不已。 
网上有人讲过一个故事:在书摊看见一本梁启超题名的书,题的是“黄远庸遗作”,想来梁任公为其题字,作者当非等闲之辈,但却从没听说过。一问价,五元,在书摊上是高价,犹豫再三,终于没买。没过多久,得知黄远庸是民初大记者,当日的风云人物。于是赶紧再到书摊寻觅此书,已不知去向,“只有空留余恨到天明了”。
孙伏园:他走了,副刊死了
孙伏园(1894—1966),浙江绍兴人,著名副刊编辑、散文作家,文学研究会发起人之一。 
如果《晨报副镌》的编辑孙伏园不出那趟差,也许《阿Q正传》会写得更长。 
鲁迅被孙编辑“折磨”了两个多月,有些想把连载中的阿Q结束掉的意思。但孙伏园认定:“《阿Q正传》似乎有做长之趋势,我极盼望尽管宽心地写下去。”说过此话,孙伏园出了趟差,由另一位编辑代理编务,鲁迅便在1922年2月12日的报上发表了“大团圆”一章。等到3月底,孙伏园返回北京,阿Q已被主张“惩一儆百”的“把总”枪毙一个多月了。 
其实,阿Q本就是被孙伏园“催生”出来的。据鲁迅回忆,“他(孙伏园)来要我写一点东西,阿Q的影像,在我心目中似乎确已有了好几年,但我一向毫无写他出来的意思,经这一提突然想起来,晚上便写……” 
从1921年12月4日开始,《阿Q正传》在孙伏园编辑的《晨报副镌》上连载。鲁迅说,孙伏园“每星期来一回,一有机会,就是:先生,《阿Q正传》……明天要付排了”。 
在曹聚仁的笔下,我们能看到,孙编辑的催稿艺术可谓“已臻化境”:“(孙伏园)不仅会写稿,会编稿,而且会拉稿;一脸笑嘻嘻,不容你挤不出稿来。我们从周氏兄弟的随笔中,就可以看到这位孙先生的神情。圆圆脸,一团和气,跨进门来,让你知道该是交稿的时候了。” 
孙伏园接替李大钊编辑《晨报》副刊,最初叫《晨报附镌》,是他请鲁迅起的,结果写报头的书法家写成了《晨报副镌》。后来,徐志摩接替孙伏园,改名为《晨报副刊》,“副刊”一词方始确定下来。 
《中国大百科全书》的相关辞条说,孙伏园是中国编辑报纸副刊种数最多、历时最长的人之一。 
“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有四大副刊成为文化舆论界的重镇:北京的《晨报副刊》、《京报副刊》,上海的《时事新报》副刊《学灯》、《民国日报》副刊《觉悟》。其中,前两种都是在孙伏园主持下,开出一代风气的。 
作为著名的副刊编辑,孙伏园一生遭遇过两次停编事件:一次为了鲁迅,一次为了郭沫若。 
1924年10月的一天,本已被孙伏园编入《晨报副刊》大样的鲁迅诗稿《我的失恋》被代总编刘勉己抽去,他正在生闷气,刘勉己走过来解释,说是那首诗实在要不得。孙伏园一时火起,举手一巴掌打过去,刘勉己躲过,他还要追着打,最后被同事拦住。第二天,孙伏园便辞去了编辑职务,后来被邵飘萍邀去编《京报副刊》。 
1942年1月,郭沫若写出历史剧《屈原》,一些报刊争相要发表,最后应《中央日报》副刊编辑孙伏园的请求,发表在《中央日报》上。有国民党要员气急败坏地说:“怎么搞的,我们的报纸公然登起骂我们的东西来了!”于是下令撤销孙伏园的编辑职务。 
北大中文系教授陈平原认为,“大陆报纸的副刊在上世纪50年代之后就没有多少出色的”,其中有“从报纸的总编辑到具体的副刊编辑本身的问题”。 
他说:“在我看来,从晚清到‘五四’时期,再到三四十年代,报纸副刊的活力在于它是相对独立于报纸的。报纸的副刊主要是委托外面的人编的,是著名的作家、学者来编的。当年,北大、清华的教授们介入北方的报纸,中央大学的教授介入南京的报纸。而且他们只负责稿子,不负责营销。老板是把副刊当做报纸的门面来考虑,不考虑这个版具体的读者量问题。现在是摊平了,副刊是报社内部编,基本上已经没有独立性了。这样就造成副刊水准的下降。” 
当年,邵飘萍创办的《京报》最多时拥有23种副刊,他曾发表声明:“各种副刊上之言论,皆各保有完全的自由,与本报无须一致。本报编辑部,从不对于各副刊上参加一字,此皆鄙人所首先声明,可为与各团体真诚合作互助,而绝对不含有他种作用的确证。” 
孙伏园30多岁就蓄起一大把胡须,时人戏称为“伏老”。1926年,他的散文集《伏园游记》出版,封面由蔡元培题写书名,其弟孙伏熙为其画像。出版史研究专家王建辉评价:“颇传神”。 
如今,孙伏园在人们记忆中已十分飘渺,一如报纸副刊在人们印象里已十分寡淡。

方大曾:传奇消失在1937

方大曾(1912 ̄?)北京人,中国早期摄影记者。 
前方,卢沟桥,战斗正在进行。 
炮声隐约可闻。小方从火车座位上跳起来,对同行的记者陆诒说:“听,老陆!这是中华民族求解放的炮声。”隔几分钟,他又坐不住了,把老陆拖到车窗前,手指青纱帐起的原野说:“你看,我们的军队正在向前线开拔!” 
在长辛店下车后,小方继续沿平汉铁路徒步前进。他笑嘻嘻告诉老陆:“我要去拍下铁甲车在前线参战的镜头。”长辛店距卢沟桥不到5里。两个小时后,小方从卢沟桥前线回来。铁甲车已经后撤了,但他仍不虚此行。他在前线为一个29军的年轻战士照了相。16岁的战士,高个儿,大眼睛,脸色红润,身背大刀和步枪,手里拿了缴获的日本军官指挥刀和望远镜,笑得嘴都合不拢。 
这是1937年的7月28日,已是战地记者小方第二次奔赴前线。 
此前,“七七事变”爆发仅3天后,小方即离开北平的家前往卢沟桥采访。 
“我在第一时间到达。”他在报道中写道。 
那一次,小方完成采访后顺利回到北平,写出战地通讯《卢沟桥抗战记》。而这一次,他没有回来。 
和陆诒、范长江在保定分手后,小方以上海《大公报》战地特派员身份继续采访平汉线战讯。9月30日,上海《大公报》刊载了“本报战地特派员小方”的最后一篇战地通讯,题为《平汉线北段的变化》。文末注明,9月18日写于保定,寄自蠡县。 
从此,战地记者方大曾不知所终。 
人们说:“对从事他这种职业的人来说,消失则意味着死亡。”名记者陆诒称他是“抗战初期第一个在前线采访中为国捐躯的记者”。然而半个多世纪里,他的家人却宁愿相信,他只是失踪。 
妹妹方澄敏靠小方留在家中的837张底片来怀念哥哥,等待他的归来。这些底片放在一个棕色油漆的木盒子里,每张都套着一个发暗的粉红色纸袋,那是上世纪30年代冲印店常用的一种纸袋。 
这些照片是小方在“七七事变”之前的作品,包括抗战初期著名的“绥远抗战”,以及华北大地上的各种影像。 
评论家午马称,变乱、流离的中国是方氏影像的重要内容。“上世纪二三十年代,中国的摄影家们还热衷于聚集在上海、北平这样的都市里展示他们改良过的类似国画或时装照的摄影术,而出生于官宦之家的方大曾身上具有的朴素的民本思想却使他与这种沙龙气氛格格不入。他年轻的脸庞儿径直贴近冰冷的生活。人力车夫、纤夫、矿工等底层劳力者频繁进入他的取景框。” 
他拍健美的人体,拍农家孩子灿烂的笑脸,拍北平中央公园里的日本妓女,拍北方旷野里独立朔风的哨兵…… 
午马认为小方“几乎是凭着直觉感受并运用了摄影纪录的力量”,“在他之前以及失踪之后的半个世纪里,中国一直没有过自由摄影师,而方大曾的行为方式却近乎无师自通地具有这种职业的影子。” 
作家余华迅速地被“方大曾”这个陌生的名字所吸引。小方那些才华横溢的作品栩栩如生地向他展示了一个遥远时代的风格,“像是30年代留下的一份遗嘱,一份留给以后所有时代的遗嘱”。 
然而小方没有遗嘱。这个“喜欢旅行、写稿和照相”的英俊青年只是传奇般地消失了。 
中国摄影出版社资深编审陈申,多年前曾到北京协和胡同10号方家旧宅拜访过方澄敏,听老人细说过小方的故事。在他的推介下,出版了《寻找方大曾——一个失踪的摄影师》,拍摄了电视专题纪录片《寻找方大曾》。这个飘散在历史风尘中的名字,始在今日为人所知。 
有人把方大曾和他最著名的同行罗伯特·卡帕(匈牙利籍战地摄影记者)联系在一起,虽然,“卡帕有好莱坞式的浪漫经历,而小方甚至连一次像样的恋爱都没有”。 
当年,妹妹叫他“小方”,中法大学经济系同学叫他“小方”,摄影社一拨儿朋友叫他“小方”,范长江、陆诒这些记者同行叫他“小方”,他发表文字和影像作品也自署“小方”。 
1937年,这段个人的传奇永远定格在了25岁年轻的“小方”。 
今天,追慕他的后辈们,仍旧叫他“小方”。也许正如余华所说:“方大曾的形象几乎是纯洁无瑕的。他25岁时的突然消失,使他天真、热情和正直的个性没有去经受岁月更多更残忍的考验。” (记者 徐百柯)

王小亭:缺一半的抗战影像

王小亭(1900~1981)北京人,当年“明星级”的摄影记者。 
上面这幅照片比王小亭本人有名。1937年那个多事之秋,全世界有1.3亿人看到过这幅照片。 
1937年“八·一三”事变后,淞沪会战爆发。8月28日,日机轰炸上海火车南站,炸死候车妇孺200余名,整个车站沦为一片废墟。当时任职于美国赫斯特新闻社的中国摄影记者王小亭在现场目睹:一个满身是血的幼儿坐在铁轨上号啕大哭。他用最后一点电影胶片拍下了这一瞬间,这些胶片,画面放出来只有十几秒,于是他截取其中一个镜头,成为上面这幅照片。 
胶片被美国海军军舰送到马尼拉,又由飞机送往纽约,两个星期后,刊登在美国影响极大的《生活》杂志封面。 
传播学者分析,公开发表的这样一幅照片有力地影响了当时的美国舆论,并引起了强烈的国际反响。由于上海南站远离战区,没有任何军事设施,日本的轰炸完全针对无辜平民。罗斯福总统立即向日本提出抗议,各国也纷纷谴责日本的行径。 
面对国际舆论压力,日本诡称当时飞行员误以为站台上是调动中的中国军队,所以发生“误炸”。同时,日军高额悬赏捉拿王小亭,他被迫逃往香港。 
除了这幅“上海南站日军空袭下的儿童”外,人们今天能看到的当年淞沪会战的影像资料,大部分也都出自王小亭之手。 
其子王健龙回忆:当年处在炮火中的上海,差不多每天遭到日本人的轰炸,有时一天轰炸多次。父亲每天扛着拍新闻纪录片的电影摄影机,身上还挂四五个照相机,奔走于战区。其时沪上各家报纸所登载的战地照片,大都出自他的镜头。 
王小亭在后来的回忆录中说:我整天奔走拍摄,尝试用镜头记录下动荡的中国社会。 
王健龙记得,父亲每天早出晚归,有时回来很兴奋,有时回来话都不愿讲。“他每天拍摄着那些他看到的地上已经死的和正在死去的人,心里非常难过。” 
一天,王小亭回到家中,心情很不好,因为他去拍摄四行仓库八百壮士的孤军血战,眼见士兵们一个个倒下去。 
这段史实是:1937年10月27日,第88师262旅524团团长谢晋元奉命率领该团主力进驻苏州河北岸的四行仓库执行阻击任务,与日军血战4天4夜。当时隔岸观战的中外人士曾发现,枪林弹雨中还出现过一个手提摄影机的人,这便是王小亭。 
然而这已是一个模糊的名字了。 
记者先向一位著名的摄影记者打听。他拍着脑门说,王小亭,他拍的那幅日本轰炸上海火车站的照片非常有名。不过他接着又说,再多的,也就不知道了。 
他向记者推荐了新闻摄影界的一位老先生。这位老先生一听王小亭的名字,很干脆地说:“我也并不了解他。不过专门研究中国摄影史的吴群,已经过世了,在《摄影文史》杂志上发过一篇文章,叫做‘抗战初期最活跃的战地摄影记者王小亭’。” 
他翻出这一期杂志,念给记者听。文章很短,没有关于王小亭的个人背景,重点是引用蒋齐生主编《摄影史记》中的记载,介绍那幅著名的照片。 
“反正我这里资料也很有限,关于王小亭的东西很少,我看吴群也是尽可能搜罗了,就这么些。”他最后说。 
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一位资深人士告诉记者,目前大陆关于王小亭的资料确实不多,即使多方打听,“估计也够呛”。因为王小亭后来到了美国,去世则是在台北。 
“王小亭那幅照片是因为拍得太好了,所以我们今天还知道,其实好多当时的抗战照片我们从来就没有见到过。”他感叹道。 
在他看来,我们的抗战摄影史“缺一半”,因为“我们比较注意八路军这边的摄影,国统区那边的,基本上没有”。 
最近一家出版社出了一本历史照片集,他一看,怎么好多照片都是从来没见过的。托人一打听,才知道那个编者是台湾人,“好多照片人家从台湾弄过来的”。 
今人已不了解王小亭,不过哪怕只知道关于他的一点儿信息,就有人被他感动,写出这样的文字:“请记住他,王小亭。一个记录地狱的摄影师。记住他的伟大,他的真实,他的残酷,以及他难以言语的温柔。”
张元济:不可再现的高度
张元济(1867-1959)字筱斋,号菊生,浙江海盐人。近代中国最富实绩和最具声望的出版家。 
这是中国文化史乃至中国现代史上悲壮的一幕: 
冬日上海,阴霾的天空下,“飞灰满天,残纸堕地”。商务印书馆所印书籍、商务印书馆所设立的东方图书馆及涵芬楼之藏书,顷刻间化为灰烬,焚余纸灰飞达十数里外。时人回忆,“空中的纸灰像白蝴蝶一样随风飞舞”。 
时间是1932年“一·二八”事变期间,商务印书馆被日机投弹焚毁,东方图书馆遭日本浪人纵火。 
纸灰飘到与商务印书馆隔了半个上海的张元济寓所,这位商务的董事长望着长空,不禁潸然泪下。 
后来,张元济编纂《涵芬楼烬余书录》,在序中表示,取“烬余”两字,意在“志痛”。 
敌人的言行证明了商务印书馆的价值。侵华日军海军陆战队司令盐泽幸一曾经说:“烧毁闸北几条街,一年半年就可恢复。只有把商务印书馆这个中国最重要的文化机关焚毁了,它则永远不能恢复。” 
然而,张元济在给胡适的信中明确传递了商务复兴的决心:“商务印书馆诚如来书,未必不可恢复。平地尚可为山,况所覆者尤不止于一篑。设竟从此澌灭,未免太为日本人所轻。” 
事实是,创建于1897年的商务印书馆,无论是在遭此劫难之前,还是经过劫后复兴,一直是近代中国最大最重要的出版文化机构。由商务印书馆编译所涵芬楼发展而成的东方图书馆,藏书逾50万册,为当时全国图书馆藏书量之冠,涵芬楼更是藏有大量善本珍籍。 
研究者称,商务印书馆“规模之大、附属机构之多、经营业务之广,在世界出版业中绝无仅有”,而它在中国现代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更如同现代学术史上的北京大学一般。 
叶圣陶曾说过:“凡是在解放前进过学校的人,没有不受到商务的影响,没有不曾读过商务的书刊的。” 
张元济和商务印书馆,在某种意义上说,几乎可以画等号。从1902年进入商务起,从编译所所长、经理、监理到董事长,正如叶圣陶所评价的,张元济“把商务看成是他的终生事业”。
张元济与商务创始人之一夏瑞芳约定,“吾辈当以扶助教育为己任”,并曾在诗中写道:“昌明教育生平愿,故向书林努力来”。他的这一抱负,使得商务印书馆成为1949年之前中国最重要的教材出版机构,并且是奠定中国现代教育体系的主要力量之一。 
康有为赞誉“译才并世数严林”,而严复的译著(包括《天演论》再版)和林纾翻译的外国小说,大多是在张元济主持下由商务印书馆出版的。 
张元济在商务印书馆完成了工程浩大的古籍整理工作,得到民国学术界、出版界的极高推崇。《四部丛刊》、《百衲本二十四史》、《续古逸丛书》等,都是由他亲自选择版本、整理校勘后付印的。 
张元济的人生可谓传奇。他于清光绪十八年(1892年)中进士,点为翰林。1898年,朝中大臣保荐,称康有为、张元济等为“维新救时之才”,光绪帝遂在颐和园召见了二人。 
1949年9月,毛泽东邀张元济同游天坛。毛泽东询问戊戌变法的情形和光绪召见时的礼仪,张元济一一作答。当晚,他对儿子张树年说:“我活到耄耋之年,见过光绪,见过袁世凯,见过孙中山,见过蒋介石,今天又见了毛泽东。” 
由于被认定是“大老板”,张元济在1927年曾被一伙绑匪劫持了整整6天。在写给朋友请帮忙筹款赎人的信中,最后居然是“夜寐不宁,口占数绝,写成两首……”,而诗意相当平和幽默。6天中,他又陆续作了10首绝句,脱险后编定为《盗窟十诗》,分送友朋。其中写到“邻家笑语”、“池塘鸭子”,自认为是在“领略天趣”,全然一副镇定自若的风度。 
张元济是大手笔,他妙手偶得的两个词,竟然就成为现代汉语的约定俗成,沿用了近百年。据张树年回忆,父亲当年应朋友之邀为英国化妆品Hazeline Snow翻译中文名称,译为“夏士莲雪花膏”。至今,“夏士莲”仍是中国市场上的畅销品牌之一。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商务印书馆老编辑、对馆史素有研究的陈应年慨叹:“今天中国的出版界,没有一家能跟当年的商务相比!” 
一位对中国出版史研究颇深的学者,参观建在海盐的张元济图书馆后留言:“张元济不可追”。

王云五:谴责与推崇之间

王云五(1888-1979),字岫庐,广东香山人,出版家,商务印书馆总经理。40年代后期曾出任国民政府经济部长、行政院副院长、财政部长等要职。 
王云五曾经是一个遭到谴责的名字。在新中国成立之初的第一次全国出版会议上,他被定性为“反动分子”。直到今天,在相当大程度上,王云五仍是一个被遗忘的名字。 
几乎与此同时,在台湾,王云五却是一个备受推崇的名字。他被称为“伟大的出版家”,为他祝寿,俨然是台湾文化界的一件盛事。 
商务印书馆老编辑陈应年对记者说,张元济和王云五,这两个对商务乃至整个中国出版文化界影响至深的人,在海峡两岸的评价几乎完全相反。“其实很简单,他们后来的政治道路选择不同。张倾向于共产党,留在大陆;王当过国民党的官,去了台湾。” 
王云五最为人诟病的是其政治立场与商业习气,但他在民族大节上却是毫无亏欠的。“八·一三”事变后,王云五的房产被日军占用,有瑞士某洋行愿以中立国洋商名义代他与日本人商定租约,王云五的回信是“No trade with enemy(不与敌人订立商约)”。 
1932年“一·二八”事变后半年,被炸毁的商务印书馆复业。馆前悬挂由王云五拟定的激励同人的巨幅标语——为国难而牺牲,为文化而奋斗。 
王云五说过一段很有骨气的话:“把商务印书馆恢复,并没有什么高远的目的,只是为我们中国人争一点点的气。日本帝国主义认为商务印书馆是中国人自办比较有点规模的企业,觉着有些讨厌,便首先把它炸毁。我认为一打便倒,一倒便不会翻身,这是莫大的耻辱,所以极力要把它扶起来……” 
王云五晚年自况:“一生出版为主、教学次之,公务政务殆如客串。” 
三联书店前总经理沈昌文回忆:“我们这一代人,对王云五先生曾经很没好感,不止从政治上,更多地是从他们实行的什么科学管理方法,因为不少我所信从的前辈左派文人很不赞成这方法。然而,在改革开放这20年来,我逐步改变了看法。当然,开头是从对管理的看法改变开始的。既然我们现今那么强调管理,据我所知,我们不少地方实行的管理方法,其严苛大概较王云五又有过之,那又何必去责备前人呢?等我进一步比较全面地了解了王云五的出版观念,才深深地感到,王云五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出版人物。” 
1921年,王云五经胡适推荐进入商务印书馆,历任编译所所长、总经理,至1946年离职出任政府官员。在商务期间,他曾有一个“四百万”的外号,颇能够概括他的出版功绩。
“四”是“四角号码检字法”。王云五发明的这套方法据称影响了中国文化半个多世纪。1970年,周恩来在与文教部门负责人谈话时说:“王云五编的四角号码字典为什么不能用?不要因人废文。” 
“百”是“百科全书”。王云五早年任中国公学英文教师时,曾购得《大英百科全书》一套共35卷,费3年时间通读一遍。自此,编纂中国的百科全书便一直是他的梦想。虽然他最终也未能在商务出版一本真正意义上的“百科全书”,但他的种种努力在业界一直广受尊重。 
“万”是《万有文库》。王云五主编的这套丛书达4000册,3亿多字,是二三十年代中国最成功的出版物。《纽约时报》曾在题为《为苦难的中国提供书本,而非炮弹》的报道中,称其为当时世界上未曾有之大规模图书。 
王云五在台湾倡议博士教育,被尊为“博士之父”。在大陆第一篇冲破“禁区”研究王云五的博士论文中,作者王建辉评价王云五“是中国近代最有经营头脑的出版家”,“他是在大商业时代的文化经营有术者”。
有研究者指出:就中国目前的现状来讲,优秀的学者并不缺少,但优秀的出版商却难求,而能将两样都做好的,更是无处可寻。“好在出版界已开始出现了一批王云五类型的出版商,但还都没有做到那个份儿上。将来也许会有,但至少现在还没有”。

伍联德:留下一片旧时风月

伍联德(1900-1972)广东台山人,出版家,良友图书公司和《良友》画报的创办人。 
报人、作家李辉曾盛赞《良友》,认为在新闻敏感性之外,更凸显了文化的丰富性。“《良友》堪称当年上海文化的出色代表,即便在刊物如林的今天,它也毫不逊色。而它所尝试过努力过的许多创意,在我看来仍然具有借鉴的价值。” 
创办了这份画报的伍联德,在同时代人眼中,是个“有胆识,有魄力,为人热情豪爽,胸襟开阔”的人。 
年轻时的伍联德颇有“野心”。创办《良友》画报前,他曾出版过一份儿童画报《少年良友》,意欲与当时两大出版巨头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的儿童刊物一争高下,但读者寥寥,以失败告终。 
既然无法从巨头的盘里分一杯羹,伍联德决定另辟蹊径,创办一份前所未有的大型画报。为取得合伙人同意,他允诺,若成功,赚的钱归公司;若失败,赔的本钱由他个人支出。 
1926年2月,《良友》画报诞生,第一期就受到时人热烈追捧,数日之内两次再版。但内容涉及过于广泛,编排略显杂乱,也有读者来信不客气地加以批评。主编伍联德闻过则喜,丝毫不为自己护短,把批评原信一字不漏地登出。 
伍联德曾在商务印书馆工作过,是中国出版界美术字的首创者之一。商务的商标曾是他的手笔,沿用了多年。《良友》画报封面所用的“良友”两个漂亮大方的美术字,同样出自他手,并一直沿用,被誉为“金不换”。
李辉认为,《良友》在官方与民间、政治与文化、文字与图片、高雅与流行之间找到了巧妙的契合点。“战火前线的现场目击,并不影响好莱坞明星的中国之行。西北妇女的服饰与民俗等相继登场。漂亮的封面女郎一期期款款走来,突然间百岁老人、教育家马相伯也成了封面人物,确有别出心裁、突发奇想之妙。” 
当年,无论繁华都市,还是穷乡僻壤,皆有《良友》的踪迹。曾主编过这份画报的马国亮老人回忆,连偏远的云南省也不乏《良友》的忠实拥趸,有读者寄来头发编成的表链,希望可作为订阅的费用,信里还说,如果这不行,他将改寄火腿或大头菜(两者都是云南的著名土产)。 
《良友》画报还行销到世界各地的华侨社会,是当时“国内惟一能赚大量外汇的出版物”。后来,画报上干脆印上一张世界地图,密密麻麻地标注着良友的销地,并在地图上写着:“良友遍天下”。 
《良友》的巨大成功引起商家的极大兴趣,纷纷登门要求刊登广告。当时的编辑们,会凭常识判断,看起来不可靠的广告,一律婉拒;涉及色情、性病,通通不予刊登。以伍联德为首的公司当局认为,广告登出,等于向读者推荐,刊物本身应负道义上的责任。而《良友》画报,应该是一本男女老幼皆可阅读的刊物,是一本内容健康,能摆在家里而面无愧色的刊物,不允许出现任何有坏影响的广告。违反此点,即使有人出重金,也不为所动。 
更“不可思议”的是,公司赋予编辑部一种权力:如果认为这一期广告太多,占据篇幅过多,而又不便增加篇幅时,为保护读者利益,编辑部可以拒绝刊登。马国亮回忆,凡遇此种情形,经理部和编辑部协商解决,“经理部毫无例外地尊重我们的意见,这也可以看出当时公司的作风”。

徐伯昕:生活书店掌舵人

徐伯昕(1905—1984),江苏武进人,出版家,长期担任生活书店总经理,后任三联书店总店总经理。
徐伯昕是邹韬奋最亲密的战友。然而很多时候,他更像是一个“隐形人”,安静地待在“生活书店”这块金字招牌的光芒背后。
生活书店和三联书店的老人仲秋元对记者回忆:“我们在学校里就熟悉‘生活’,觉得韬奋很了不起,非常敬仰他,但是并不知道徐伯昕。”
仲秋元说,当时口试自己的正是总经理徐伯昕,不过自己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后来进了生活书店,才知道了这位总经理。1938年、1939年那会儿,生活书店在全国就有56家分店,56家啊!连穷乡僻壤都到了。这就是伯昕领导的,真的不容易。”
1940年,生活书店在重庆以无记名投票方式选举第六届领导机构,对徐伯昕是这样介绍的:“徐先生是本店事业的舵手,十余年来引导全体同仁经过了不知多少惊涛巨浪,才把本店的事业缔造成目前的规模。我们的事业之船在商业竞争的海洋中行进,每个同仁都热烈拥戴这位熟练无比的舵手,是毫无疑义的。”
从1926年起,徐伯昕协助邹韬奋办《生活》周刊。邹韬奋曾写道:“幸亏有了多才多艺的伯昕先生,简直‘出将入相’,出门可以到处奔走拉广告,入门可以坐下来制图绘画,替各种各类的商家货物写有声有色的说明。”
徐伯昕颇具艺术才华。《生活》周刊的“生活”二字,是黄炎培为周刊创刊时题写的。1932年生活书店成立,需要拟订招牌标准字体,于是请黄炎培再题写“书店”二字,却怎么样也写不出与“生活”一致的字体来。最后,是由徐伯昕仿照“生活”字体,写成了“书店”二字,成为此后长期沿用的招牌。
当时,徐伯昕每天夹着一个黑皮包,里面总是装着很多宣传用的印刷品。邹韬奋说他“东奔西跑,到各处去用着‘苏张之舌’,尽游说怂恿的能事,广告居然一天多一天”。而他的广告业务,被誉为替《生活》周刊“广结善缘,创造了无量的同情和友谊”。
生活书店的老人曾评价徐伯昕“善于经营,长于谋划,但又坚持原则。不发不义之财”。他对所刊广告的限制极严,“略有迹近妨碍道德的广告不登,略有迹近招摇的广告不登,花柳病药的广告不登,迹近滑头医生的广告不登,有国货代用品的外国货广告不登”。
徐伯昕与邹韬奋的合作,称得上相得益彰。茅盾曾说:“韬奋在政治上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但在生活上却是个书呆子,更不善交际。”而徐伯听长期担任经理,人称“徐老板”,恰恰弥补了邹韬奋的弱项。
邹韬奋避难香港时,曾打算办一份类似《生活》周刊的刊物。香港政府规定,必须有一位“港绅”做发行人,才允许登记,这可难坏了他。据茅盾回忆:“幸而徐伯昕来香港,很快经第三人介绍,结识了曹克安先生。徐伯昕与曹先生一谈就成功了。”
1944年邹韬奋病重期间,徐伯昕亲笔记录了他的遗嘱。60年后,徐伯昕的后人在整理其遗物时,发现了一本《邹韬奋遗言记要》,与当年公开发表在延安中共中央机关报《解放日报》上的《邹韬奋先生遗嘱》颇不相同。
邹韬奋的女儿邹嘉骊认定,这是邹韬奋遗嘱的原始版本。并且。她还专门著文分析了两个版本之所以不同的来龙去脉。
《遗言记要》有言:“首先恢复书店,继则图书馆与日报。……对政治主张,始终不变,完全以一纯粹爱国者之立场,拥护政府,坚持团结,抗战到底。能真正实行民主政治。”今天的人们要感谢徐伯昕,是他在病榻前为我们记录了一个更加真实的出版家、爱国者邹韬奋。
“生活书店,邹韬奋如果没有徐伯昕,搞不成这么一个规模。”仲秋元使劲地摇着头,“不可能,没办法的。”
“我们的老师,政治上的引路人,韬奋;怎么办书店,”他拍了拍手边的《新文化出版家徐伯昕》一书,很笃定地说,“伯昕!”

真名士自风流

王瑶:魏晋风度

王瑶(1914-1989)字昭琛,山西平遥人。早年毕业于清华大学,后长期任教于北京大学,在中古文学和现代文学领域皆开学界之风气。
2004年12月23日,“纪念王瑶先生诞辰90周年学术座谈会”在北京大学召开。会上先放了一段当年王瑶在香港接受后学访谈的录音。录音效果不好,加之王瑶浓重的山西口音,使与会者们,或拿着事先整理出来的文稿仔细对照,或半扬着头仔细倾听,不时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几位老先生,还偶尔侧身交流数语,相对会心一笑。
“领导文艺的人看问题,他可以允许有一道缝,有道缝,作家就给他搞个洞,就是这样的。搞得洞大了他就不干了……说我们的方针政策是一贯的,但是一贯性表现在什么地方?像我们收听那个很远的地方的收音机一样,短波,是有个一贯的东西的,但是一会儿呢,听不见了,一会儿‘哦’———声音大了,突然叫喊一声,声音高得不得了……一个时候强调创作自由,一个时候强调……”
王瑶的嗓音本就有些尖利,说到“哦”时,他似乎又很兴奋地故意模仿了收音机变调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全场都微笑了起来。
“这都是我私人聊天,我在班上不这样讲的,我在国内不这样,国外也不这样,我并不需要创造什么事情。”这样说时,王瑶的语气有些感慨。
在后来的追忆发言中,有王瑶的学生说,先生有他自己的世界,他的知识世界和情感世界都是完满的。在他的世界里,他有他的音容笑貌,所以能感染别人———尽管他的山西口音不好懂,有时甚至不知所云。
当年他的同窗学友回忆,王瑶兄一直是快步走路,急口说话。他走起路来,口得口得作响。他讲起话来,山西乡音很重,内容像连珠炮般喷出,语音越说越高亢。当他快要发脾气的时候,同时却又流露出一股孩童般的真纯。“这个境界很美丽,很高乘。他后来博得若干学生的崇拜,我想这是原因之一。当时我曾对另外的同学说,假如我是个女同学,我一定爱上这个人。”
老友曾对王瑶下过一断语:有名士气。在西南联大当学生时,上陈梦家先生开的《尚书》课,一次陈先生给王瑶写了一个便条,称他“王瑶贤弟”,他回信时也就当之无愧地称起了“梦家兄”,还振振有词地告诉同学:如果我是他的“贤弟”,他自然就是我的“仁兄”了。
王瑶的弟子们众口一词,爱用“魏晋风度”来形容先生。他本人烟斗不离手,做派潇洒自如。得意门生不会喝白酒,他直摇头:“搞文学而不会喝酒,可惜,可惜!”他早年有一篇名文《文人与酒》,其中引杜甫诗“宽心应是酒,遣兴莫过诗”,认定“酒中趣正是任真地酣畅所得的‘真’的境界,所得的欢乐”。
王瑶自己引鲁迅所言“清峻和通脱”来说明“魏晋风度”。在弟子们眼中,他机智的谈锋、诙谐的语言、豁达的气度,以及极有特色的“王瑶之笑”,都可谓之“通脱”。然而,他的聊天又无所不谈,无所顾忌,对于鄙夷的人和文,丝毫不淡化自己的鄙夷,径直施以“青白眼”,此之谓“清峻”。
王瑶曾为《清华纪念刊》写过一篇“自我介绍”,在朋友、弟子圈中传诵一时:“……迩来垂垂老矣,华发满颠,齿转黄黑,颇符‘颠倒黑白’之讥;而浓茗时啜,烟斗常衔,亦谙‘水深火热’之味。惟乡音未改,出语多谐,时乘单车横冲直撞,似犹未失故态耳。”
有人说,这段话的幽默与通达中暗含辛酸与倔强,只有联系着20世纪以来中国知识分子艰辛曲折的历史道路,才能多少领悟这“三言两语”背后复杂的内涵。“此言此语,当今学者中非王瑶莫为,却很容易使我们想起鲁迅。”
王瑶的学生曾提及先生照片上的头像轮廓,像50年代大家熟悉的苏联诗人,不过他的眼神是严厉深邃的,这让学生觉得奇怪。王瑶弥留之际,不能说话,曾写过一段话给女儿:“我苦于太清醒,分析了许多问题,自以为很深刻,但不必说,不如痴呆好!”
这位学生怀疑,“不必说”其实是“不能说”,而他也终于明白了,先生照片上的眼神,是冷冷的、清醒的、专注的眼神,是在向内收敛自己的所见所思。

金岳霖:断裂的逻辑

金岳霖(1895-1984)字龙荪,湖南长沙人,哲学家、逻辑学家。
徐志摩这样描述他那个研究逻辑的朋友金岳霖:“金先生的嗜好是捡起一根名词的头发,耐心地拿在手里给分。他可以暂时不吃饭,但这头发丝粗得怪讨厌的,非给它劈开了不得舒服……”
金岳霖主讲逻辑学,有学生感到这门学问十分枯燥,便好奇地问他:你为什么要搞逻辑?金教授答:“我觉得它很好玩。”
西南联大时,金岳霖曾开设一门选修课“符号逻辑”。对很多人来说,听这门课如听天书。因而每次上课,教室中只有零星几个人。其中一个叫王浩的学生却是例外,颇能懂得个中奥妙。金岳霖经常会在讲授过程中停下来,问道:“王浩,你以为如何?”于是,接下来的这堂课便成了他们师生二人的对话。
王浩后来赴美留学,成为国际一流的逻辑学家。作为金岳霖最得意的学生,他感叹,金先生的绝大部分文章和3本专著都完成于1948年年底以前。
王浩写过一篇《金岳霖先生的道路》,他认为:“金先生于1949年以前及以后追求了两个很不相同的理想。这两种理想在今天都值得推荐,值得追求。但我不以为一个人可以同时追求这样一对难于兼得的理想。
“1949年以后的理想,可以说是以哲学作为一项思想上的武器,为当前国家的需要直接服务。1949年以前的理想则是以哲学作为一项专门的学问来研究,逐渐扩展后来者的眼界,改进他们的精神生活。
“为接近这两个理想所需要的能力和准备都很不一样,所以一个人如果多年来专心追求一个理想而中途忽然转向另一个理想,恐怕不易得到像持续一个理想所能得到的成绩。”
1958年,金岳霖参加一个文化代表团访英。王浩当时正任教于牛津大学,便安排老师在牛津哲学教师会作了一个不长的报告。金岳霖谈到,因为马克思主义救了中国,所以他放弃了以前所研究的学院哲学,转成一个马克思主义者。
据王浩回忆,当时听讲的大部分教师觉得像这样的论证太简单了一些,“可是因为金先生的英式英语特别高雅漂亮,牛津的教师大多数对他很尊敬”。
金岳霖的哲学同行难以完全理解他为自己的转变所给出的“逻辑论证”,今天许多研究者也觉得,对于他后来的转变,很难理解。因为作为曾经“最倔强的个人主义的哲学家”,以金岳霖的过去推断他后来的转变,这中间“缺乏合理的逻辑过程”。
1922年,还在留学的金岳霖在国内发表长文《优秀分子与今日的社会》。文中,他第一希望知识分子能成为“独立进款”的人,“我开剃头店的进款比交通部秘书的进款独立多了,所以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第二希望知识分子不做官,也就是“不做政客,不把官当做职业……独立过自己的生活”。
1955年,金岳霖离开北大,调任中国科学院哲学研究所副所长。另一位副所长告诉他应该坐在办公室办公。他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也没弄明白如何“办公”。他说:“他们说我应该坐办公室办公。我不知‘公’是如何办的,可是办公室我总可以坐。我恭而敬之地坐在办公室,坐了整个上午,而‘公’不来,根本没有人找我。我只是浪费了一个早晨而已。如果我是一个知识分子的话,我这个知识分子确实不能办事。”
1926年,金岳霖留学回国后发表了他的第一篇哲学论文。他在文中说:“世界上似乎有很多的哲学动物,我自己也是一个,就是把他们放在监牢里做苦工,他们脑子里仍然是满脑子的哲学问题。”
后来,这个“哲学动物”于1953年加入中国民主同盟,195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他自己说:“解放后,我们花大功夫,长时间,学习政治,端正政治态度。我这样的人有条件争取入盟入党,难道我可以不争取吗?不错,我是一个搞抽象思维的人,但是,我终究是一个活的、具体的人。”
研究者称,金岳霖的转变,乃是一个时代知识分子的普遍选择。
王浩不曾面临这样的选择。在他的记忆中,1939年到1946年在昆明(西南联大),他享受到生活贫苦而精神食粮丰盛的乐趣,因为与金先生有着“共同的兴趣”和“暗合的视为当然的价值标准”,他觉得心情愉快。
当年的经历,使王浩衷心希望:愈来愈多的中国青年可以有机会享受这样一种清淡的幸福!

叶公超:还是文人最自由

叶公超(1904-1981)名崇智,字公超,从政后以字行,广东番禺人。早年留学美国和英国,归国后任北京大学、清华大学、西南联大等校教授,后入政坛,曾在台湾任“外交部长”、“驻美大使”等职。
叶教授隔壁是一户美国人家。其家顽童时常翻墙过来骚扰,叶不胜其烦,出面制止。顽童不听,反以恶言相向,于是双方大声对骂,秽语尽出。美童家长闻声出视,堂堂教授正厉声大喝:“I’ll crown you with a pot of shit!(我要把一桶粪浇在你的头上!)”
那位家长慢步走了过来,并无怒容,问道:“你这一句话是从哪里学来的?我有好久没听见过这样的话了。你使得我想起我的家乡。”
结局皆大欢喜,一句粪便浇头的脏话使得叶公超和邻居从此成了朋友。
梁实秋为我们记录了这桩轶事。老友此举,他毫不惊讶,因为“公超是在美国读完中学才进大学的,所以美国孩子们骂人的话他都学会了。他说,学一种语言,一定要把整套的骂人话学会,才算彻底。”
待到粉墨登场,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
叶公超出使美国,应邀发表演讲,“不看讲稿,出口成章,手挥目送,亦庄亦谐。有时声若洪钟,排山倒海;忽然把声音降低到如怨如慕,窃窃私语,全场听众屏息静听”。演讲完毕,三四百位听众起立鼓掌,历数分钟不息。在场的多位名教授都赞许他的英语是“王者英语”,声调和姿态简直可以和英国首相丘吉尔相媲美。
作为学者从政的典型,后人评价叶公超:在他从政后的举止言行里仍然可以看出他基本上是一个读书人、一个书生、一个知识分子,一生中都放不下他那知识分子的身段,丢不掉那股知识分子的傲气。
1961年,因蒙古加入联合国问题,叶公超被蒋介石电召返台,随即被免去“驻美大使”职务。记者问其感想,他愤然曰:“叶公超死了,以后别来找他!”一代外交家的谢幕辞,却丝毫无关外交辞令,纯然一派文人气。
赋闲之后的叶公超曾到台大和台师大兼任教授,开的课还是老本行“现代英美诗”。台下听者如云,他于是感慨:还是文人最自由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然而毕竟文人最天真。不久,有关方面便来干预,向校方施压。叶教授的课匆匆上了一个学期,便被迫收场。
人问:“假如生命可以重新来过,你打算如何?”叶公超不假思索答:“我再也不做同样的事!”
外交家叶公超总是西装笔挺,风度翩翩,这是他“玩熟了”的一套规则。然而平日生活中,他给人的印象却是“处处藐视外国规矩”。他讽刺西装,说西装袖子上的纽扣现在用来装饰,其起源却是防止大家吃喝之后,用袖子揩嘴巴。洋人打领带,更“妙不可言”,是为了便于让人牵着脖子走,且面对牵着他的人,表示由衷的臣服。
这是骨子里的文人气。他的同时代人不用“gentleman”来描述他,虽然他在“绅士”的故乡剑桥大学拿过学位,又长期悠游于最重礼仪的外交界。更贴切的形容是“名士”———雅到与王室、首相相提并论者,乃名士;俗到与顽童骂架者,亦名士。
名士习惯于“见大人,则藐之”。当“驻美大使”,他对朋友说:“见了艾森豪(美国总统),心理上把他看成是大兵,与肯尼迪(美国总统)晤谈时,心想他不过是一个花花公子、一个有钱的小开而已。”
从前的学生祝贺他荣膺“驻美大使”,他一笑,俯耳低声说:“别提了,是赔本儿生意!”
朱自清日记里提到叶公超,形容他“喜怒无常、狂狷耿介。和他相处,如同喝一杯醇酒,吃一碟辣椒……”
在上世纪30年代那段文人自由的岁月里,朋友们总是习惯“深埋进叶教授家舒适的沙发(清华最舒适的沙发),呷着叶教授家著名的普洱茶,听任叶教授把他有趣的谈话不受节制地一直讲下去”,他的谈话“涉及太阳底下的一切,外加太阳之上的一些———百科全书的全部范围”。
然而也有朋友尝过辣椒的滋味。一次叶公超与友人谈起某某英国诗人,叶取出其人诗集,翻出几首代表作,要友人读,说读过之后再讨论。友人倦极,抛卷而眠。叶公超竟大怒,顺手捡起一本大书投掷过去。友人虽未头破血出,却也大惊失色。
叶公超晚年幽居台湾,以书画排遣寂寞,“怒写竹,喜写兰”,只是,写竹多于写兰。

陈贻焮:教授的性情

陈贻焮(1924-2000)字一新,湖南新宁人。北京大学教授,治魏晋南北朝隋唐五代文学史,亦工诗。
作为陈贻焮的弟子,北京大学教授钱志熙永远记得先生的落寞与洒脱。
他曾与先生在北大校园散步,陈先生说起刚才在路上碰到中文系的一位老师,问自己要不要到国外去讲学一段时间,“好赚点养老的汤水费”,陈先生说他很感谢那位老师的好意,可人老了,哪里都不想去,只想呆在这校园里。钱志熙静静地听他说这些话,觉得带着几分落寞。
说话之际,两人已登上操场看台。这天刮着一点风,微微扬起沙尘,操场上没什么人,远处跑道边一排高大的白杨树簌簌作响。陈贻焮的情绪像是突然被激发起来,开始用他的湖南腔高声朗诵李白的诗:“我来竟何事,高卧沙丘城。城边有古树,连夕起秋声……”钱志熙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先生的神情是何等豪迈与潇洒。他以为先生吟诗后还会感叹几句,谁知先生吟完,倏地站起身来,只大声地说了一个字:“走!”
钱志熙说,先生豁达而洒脱,丝毫不像一般书生那么拘谨。
找学生有事,陈贻焮一般不上楼,而是习惯在楼下高声喊他们的名字。“他这种落落大方的气派,我们是学不来的。你要让我去楼下喊学生的名字,我就喊不出来。”钱志熙笑着告诉记者。
称陈贻焮为“大师兄”的北大教授谢冕也回忆起这样的情形:这位大师兄总是骑着自行车来找他,一般也不进屋,只在院子外面喊他的名字,每当这时,他就知道必定是大师兄又作了一首自己满意的诗,或是写了一幅自己得意的字,要来和他分享这分喜悦。
有时大师兄会进屋,两人一道喝茶品诗赏字,直到灯火阑珊;也有时他并不进屋,留下要谢冕看的东西,就匆匆骑车走了。谢冕说,大师兄的行止常使他想起《世说新语》中的“王子猷居山阴”,颇有“乘兴而行,兴尽而返”的神韵。
陈贻焮喜好吟诗,且是以湖南乡音按古调吟诵,这在北大中文系是有名的,不少学子甚至将亲耳聆听陈先生吟诗视为入中文系的一大幸事。
陈贻焮的名片上,只印“北京大学教授”一个本职,其他头衔通通省略,却印了籍贯,“湖南新宁人”。在钱志熙看来,先生是颇有古风的,讲究籍贯自然在情理之中。
如此一教授,该是何种风采呢?当年钱志熙到北大考陈先生的博士生,在他原本的想像中,先生该是很潇洒的,顾盼生姿的那样一种名教授的风度,有些才子气。见面后,他发现先生的风采不全是他想像的那一种,高大、淳朴如父老的印象,甚至出于他意想之外。
钱志熙记得,多少次先生送登门拜访的他出来,一直送过半个未名湖,在博雅塔下才挥手告别。先生一边与他说话,一边跟碰到的熟人打招呼,“他认识的人真多,老幼中青都有,招呼也打得极其热情,完全是乡村的老人在他的村落中行走的那种光景,让人觉得极其有人情味”。
“文革”中北大教师下放江西“五七”干校。一个雨天,教改小分队的师生几十人,乘汽车从围湖造田的农场到南昌去教学实习,明知堤上非常危险,却谁也不敢冒“活命哲学”的罪名,建议把队伍带回去。结果一辆汽车翻到了大堤下。车子掀起来时,发现有一位老师和一位同学遇难。
亲历其事的教师后来回忆,陈贻焮本人也是被扣在车底下的,当他爬出来时,看见同伴遇难的景象,竟面对着茫茫鄱阳湖,放声痛哭起来。“没有顾忌,没有节制,那情景,真像是一个失去亲人的孩子。他哭得那么动情,那么真挚,那么富于感染力,直到如今,那哭声犹萦绕耳际”。
到了晚年,陈贻焮的诗词集出版,嘱其弟子葛晓音作序。葛晓音没有直接评论先生的创作艺术,而是把自己所了解的先生的人品和性情作为序文的重点,她认为自己是懂得先生心事的。当她把序文念给陈贻焮听时,让她难忘的是,先生竟像孩子一样哭出声来。葛晓音于是明白了,“先生心里的积郁,其实很深”。

曾昭抡:不修边幅的名教授

曾昭抡(1899-1967)湖南湘乡人,著名化学家、教育家,中国化学学科的奠基人和领导者之一。1926年在美国麻省理工学院获博士学位,历任中央大学、北京大学、西南联大、武汉大学教授。 
曾昭抡的学生、北京大学已经退休的苏勉曾教授,在接受记者采访时开门见山强调:“曾先生始终是一个学者,他不是政治家,更不是政客。他始终相信科学救国这一点。” 
政治家之说,也许源自解放后曾昭抡曾担任过教育部副部长、高教部副部长等重要职位。而更早些时候,他的学者地位已无可撼动:1948年他当选为中央研究院首届院士,1955年又当选为中国科学院的首批学部委员。 
这位名教授从来不修边幅。据苏勉曾回忆,从他1943年进入西南联大化学系的第一天起,他所见到的曾先生,始终是一身斜襟的蓝布长衫,穿双布鞋,“脱下来,袜子底永远破个洞”。 
在曾昭抡同时代人的回忆中,有关曾先生的怪癖传闻很多。他曾经站在沙滩红楼前,和电线杆子又说又笑地谈论化学上的新发现,让过往行人不胜骇然;一次,他带着雨伞外出,天降暴雨,他衣服全湿透了,却仍然提着伞走路;在家里吃晚饭,他心不在焉,居然拿着煤铲到锅里去添饭,直到他夫人发现他饭碗里有煤渣;他忙于工作,很少回家,有一次回到家里,保姆甚至不知道他是主人,把他当客人招待,见他到了晚上还不走,觉得奇怪极了。“而他所穿的鞋,在联大学生中几乎都知道,是前后见天的。” 
费孝通曾这样评论曾昭抡的种种“怪癖”:“在他的心里想不到有边幅可修。他的生活里边有个东西,比其他东西都重要,那就是‘匹夫不可夺志’的‘志’。知识分子心里总要有个着落,有个寄托。曾昭抡把一生的精力放在化学里边,没有这样的人在那里拼命,一个学科是不可能出来的。现在的学者,当个教授好像很容易,他已经不是为了一个学科在那里拼命了,他并不一定清楚这个学科追求的是什么,不一定会觉得这个学科比自己穿的鞋还重要。” 
早年,他联合同行发起组织中国化学会,自己出钱创办了《中国化学会会志》,亲自担任总编辑前后达20年之久。这笔庞大的开支他从来没有向别人提起过。他一生没有子女,但他的同行、朋友和学生都知道,他为了这本刊物、为了化学这门学科在中国的开创和成长,为此而花钱,就像父母为孩子交学费那样心甘情愿。 
后世的人评价:“中国大学里做实验、搞研究的风气,至少在化学这门学科里,可以说是从曾公开始的。”不错,曾昭抡在担任中央大学和北京大学化学系主任期间,就力主建立实验室,并要求学生做毕业论文。 
“反右”期间,由于他与钱伟长、华罗庚等著名学者一起向国务院提交了一份《对于我国科学体制问题的几点意见》,被说成是“章罗联盟”的反动纲领之一,遭到公开批判,曾昭抡因此被划为右派,撤销了高教部副部长等职务。 
这个“大右派”面对个人处境的一夜逆转,始终泰然处之。1958年,曾昭抡应邀到武汉大学执教,回到熟悉的讲台,他不但丝毫没有心存贬谪之苦,反而由衷感到兴奋和鼓舞。他的干劲又上来了。正是在这里,他开创性地进行了元素有机化学这一新学科的教学和研究工作,并编写了200多万字的讲义。 
上面这幅照片照得并不好,曾先生的头和眼睛都低着,但这却是他真实的神态。据说,曾先生平日里就是这个样子。早在西南联大时期,曾昭抡在路上见了熟人不搭理就是出了名的,因为他总是在想化学上的事情。 
苏勉曾说,曾先生平日里走路总是低着头,不是真不理人,而是根本就看不见。他在60年代曾经去过一次武大,在那儿他最后一次见到了曾先生。当时,曾先生依然低着头走路,没有搭理他。

刘文典:世上已无真狂徒

刘文典(1889~1958)字叔雅,安徽合肥人,民国大学者。 
近来红学界颇不安宁,于是遥想当年,西南联大教授刘文典这样讲《红楼梦》: 
其时天已近晚,讲台上燃起烛光。不久,刘文典身着长衫,缓步走上讲台,坐定。一位女生站在桌边用热水瓶为他斟茶。先生从容饮尽一盏茶后,霍然站起,有板有眼地念出开场白:“宁—吃—仙—桃—一口,不—吃—烂—杏—满筐!仙桃只要一口就行了啊……我讲红楼梦嘛,凡是别人说过的,我都不讲;凡是我讲的,别人都没有说过!今天给你们讲四个字就够了。”于是他拿起笔,转身在旁边架着的小黑板上写下“蓼汀花滁”四个大字。 
这次讲座原定在一间小教室开讲,后因听者甚众,改为大教室,还是容不下,只好改在联大教室区的广场上,学生席地而坐,洗耳恭听刘教授高论。 
教室内,刘文典时有妙语。他教学生写文章,仅授以“观世音菩萨”五字。诸生不明所指,他解释说:“观”乃多多观察生活,“世”乃需要明白世故人情,“音”乃讲究音韵,“菩萨”,则是要有救苦救难,关爱众生的菩萨心肠。诸生恍然大悟。 
刘氏在西南联大开《文选》课,不拘常规,常常乘兴随意,别开生面。上课前,先由校役提一壶茶,外带一根两尺来长的竹制旱烟袋,讲到得意处,就一边吸着旱烟,一边解说文章精义,下课铃响也不理会。有一次,他却只上了半小时的课,就忽然宣布说,今天提前下课,改在下星期三晚饭后七时半继续上课。原来,那天是阴历五月十五,他要在月光下讲《月赋》一篇。有学生追忆:届时,在校园里月光下摆下一圈座位,他老人家坐在中间,当着一轮皓月大讲其《月赋》,“俨如《世说新语》中的魏晋人物”。 
刘文典讲课时,同样是守旧派人物的吴宓也会前去听讲,而且总是坐在最后一排。刘教授闭目讲课,每讲到得意处,便抬头张目向后排望,然后问道:“雨僧(吴宓的字)兄以为如何?”每当这时,吴教授照例起立,恭恭敬敬地一面点头一面回答:“高见甚是。高见甚是。”两位名教授一问一答之状,惹得全场为之暗笑。 
清华校史研究专家黄延复认为,不论是在抗战前的北大和清华,还是在战争时期的西南联大校园里,刘文典都是最有学术威望、最受学生欢迎的教授之一。由于他性格耿率,形象生动,学生们易于和他接近,有时还敢跟他开点儿善意的玩笑,因而留下了许多逸闻或趣话。尽管学生们大多是道听途说而无法举出实证,但这些“段子”却令人信服地广泛流传着。 
一日,日机空袭,警报响起,联大的教授和学生四下散开躲避。刘文典跑到中途,忽然想起他“十二万分”佩服的陈寅恪身体羸弱且目力衰竭,于是便率几个学生折回来搀扶着陈往城外跑去。他强撑着不让学生扶他,大声叫嚷着:“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让学生们搀着陈先走。这时,只见他平素藐视的新文学作家沈从文也在人流中,便顾不得自己气喘如牛,转身呵斥道:“你跑什么跑?我刘某人是在替庄子跑,我要死了,就没人讲《庄子》了!你替谁跑?” 
刘文典多年潜心研究庄子,出版了十卷本《庄子补正》,陈寅恪为之作序,推崇备至。曾有人向刘氏问起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他大发感慨,口出狂言道:“在中国真正懂得《庄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庄周,还有一个就是刘某人。” 
狂则狂矣,当下不少见,但其背后那股子傲骨嶙峋的气度,却是今人学不来的。 
1928年,蒋介石掌握大权不久,想提高自己的声望,曾多次表示要到刘文典主持校务的安徽大学去视察,但刘拒绝其到校“训话”。后来,蒋虽如愿以偿。可是在他视察时,校园到处冷冷清清,并没有领袖所希望的那种隆重而热烈的欢迎场面。一切皆因为刘文典冷冷掷出的一句话:“大学不是衙门。” 
后来安徽发生学潮,蒋介石召见刘文典。之前刘氏曾有豪言:“我刘叔雅并非贩夫走卒,即是高官也不应对我呼之而来,挥手而去。蒋介石一介武夫耳,其奈我何!”见面时,刘称蒋为“先生”而不称“主席”,蒋很是不满。进而两人冲突升级,刘文典指着蒋介石说:“你就是军阀!”蒋介石则以“治学不严”为由,将刘当场羁押,说要枪毙。后来多亏蔡元培等人说情,关了一个月才获释。 
后人赞曰:“好个刘文典,名士风流,还是狷介狂人?我不知道,我能知道的是,今天,这样的知识分子已无处寻觅,所谓‘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黄侃:“斯文”的传说与真实

黄侃(1886 ̄1935)字季刚,湖北蕲春人,精文字、音韵、训诂之学,一个真正当得起“国学大师”称号的人。 
“黄侃?这样的老派学者,关于他本人的资料不会太多吧。”记者向北京大学中文系一位博士生提起黄侃,他如此作答。 
季刚先生精研小学、经学,是中国近代学术史上的重镇。也许他的学问太过精深,人们似乎往往更乐于传播他性格中狂放的一面,于是便有了各种稗官野史中无法证实却也难以证伪的传说。 
“黄侃在学术史上自有他的地位,但在更广义的文化史上,他像是一个符号。”北大博士生说,“承载了人们关于旧派文人狂狷性格的追慕与想像。文人的风雅,其实也是‘斯文’的一种。今天——唉,不提也罢——早就斯文扫地了。那些传说中的逸事,当真很妙啊。” 
他引用明朝人张岱的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言谈间,其神情,俨然写着一份“追慕与想像”。 
传说黄侃年轻时,拜访大学者王闿运,王对黄侃的诗文激赏有加,不禁夸赞道:“你年方弱冠就已文采斐然,我儿子与你年纪相当,却还一窍不通,真是盹犬啊。”黄侃听罢美言,狂性立刻发作,竟道:“你老先生尚且不通,更何况你的儿子。”好在王闿运通脱,并未计较。 
黄门弟子程千帆则为我们记载了一事。他流寓成都时,在一位学者家里读到老师黄侃答复这位学者的信,措辞极其谦和。这位学者去信赞赏黄侃所撰《音略》,黄侃回信说:“尝自笑非经略之略,乃疏略之略也,何意先生称道之乎?” 
程千帆于是感慨,老师脾气坏,爱骂人,所以人们常忽略他性格中非常谨慎谦虚的一面。 
黄侃素性狂傲,不惯趋炎附势。他早年参加同盟会,国民党在南京执政后,其同盟会故友多据要津,他耻与往来。居正当时被蒋介石软禁,无人顾惜,惟独黄侃念及旧情,常至囚地,与他聊天解闷。后来居正东山再起,官至国民政府司法院院长,黄侃便不再出入其门。居正觉得奇怪,亲赴黄宅诘问,为何中断往来。黄侃正色答曰:“君今非昔比,宾客盈门,权重位高,我岂能作攀附之徒!” 
1915年,他的老师章太炎因触怒袁世凯,被软禁在北京钱粮胡同一处宅院内,黄侃立刻晋京探望,以“研究学问”为名,住进宅院侍奉恩师。 
这段史实,被演绎出一段真假难辨的传闻。黄侃爱好佳肴,是个美食家,川菜、粤菜、闽菜、湘菜、苏州船菜、东洋菜、法国菜、俄国菜……他都要一饱口福。这次,虽有陪同恩师共患难的义举,无奈章氏向来不重口腹之欲,饭菜很不讲究,厨子手艺差,菜式单调。黄侃对政治风险谈笑自若,对此般饭菜却是举箸难下。于是,他怂恿章太炎换了个四川厨子。 
谁知如此一来却坏了事。黄侃无意间得罪了那位假扮厨子的警察(此公贪污伙食费,恨黄侃断其财路),没几天就被赶了出来,不准再入宅“研究学问”。 
黄侃曾任教于北京大学国学门。周作人说,要讲北大名人的故事,黄侃是断不可缺的一个人,因为“他的国学是数一数二的,可是他的脾气乖僻,和他的学问成正比例,说起有些事情来,着实令人不能恭维”。 
传说他在课堂上,讲到紧要处,有时会突然停下来,对学生说,这段古书后面隐藏着一个极大的秘密,对不起,仅靠北大这几百块钱薪水,我还不能讲,谁想知道,得另外请我吃馆子。 
章太炎在《黄季刚墓志铭》中的记载则无疑是可信的。黄侃与陈汉章同为北大国学门教授,两人“言小学不相中,至欲以刀杖相决”——切磋学问,一言不合,竟闹得要决斗。不过,两位教授“后又善遇焉”。 
时人作诗题咏北大校内名人,题黄侃的一句是“八部书外皆狗屁”,指他坚守典籍,尤重《毛诗》、《左传》、《周礼》、《说文解字》、《广韵》、《史记》、《汉书》和《昭明文选》。 
黄侃凡得书,必字字读之,未尝跳脱。他曾讥讽世上读书而不能终卷者为“杀书头”。传说他临终之际,所读《唐文粹续编》尚有一卷没有批点完,他吐着血,叹息道:“我平生骂人杀书头,毋令人骂我也。” 
他的学生作《季刚师得病始末》,记载他临终情形:黄侃不断吐血,医生注射安眠止血药剂,“乃稍稍入睡,昏卧喃喃若梦呓,多涉学术语”。

蒙文通:儒者豪迈

蒙文通(1894-1968)四川盐亭人,近代“蜀学”传人,经史大师。历任中央大学、北京大学、四川大学等校教授。
蒙文通一生治经史之学,著作颇丰,但他曾告诉儿子蒙默,自己学问最深处,恰恰是不著一字的宋明理学。“理学不是拿来讲的,是拿来躬身实践的。”今天,当着记者,四川大学历史系退休教授蒙默,还能一字不差地回忆起父亲的原话。
蒙默说,父亲指导研究生,上来先是两句话。第一句引陆象山言:“我这里纵不识一个字,亦须还我堂堂地做个人。”第二句是他自己的信条:“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做学问不可能有什么大成就。”
蒙文通以教书为业,却曾两次遭遇未被大学续聘的尴尬。一次是上世纪30年代在北京大学。他在历史系任教年余,却始终未去文学院院长胡适家拜访过一次,因而被同事钱穆称为“此亦稀有之事也”。据说此事弄得胡适难堪,以致置北大隋唐史无人授课一事于不顾,也不再续聘蒙文通。而蒙文通也处之泰然,仍我行我素,后转至天津一女师任教,与“领导”交往依然如故。
另一次是上世纪40年代在四川大学,由于学阀玩弄手腕,蒙文通未被文学院续聘。但一干学生倾倒于他的学识,请求他继续授课。他说:“我可以不拿钱,但我是四川人,不能不教四川子弟。”于是让愿意上课的学生到自己家里,继续传授。
蒙文通深得理学“活泼”之旨。他曾“摆龙门阵”,用自己的名字幽过一默。“我原来叫蒙‘文通’;解放以后就有点儿蒙‘欠通’,说我这里也不对头,那里也不对头;后来干脆就变成了蒙‘不通’;现在好像是蒙‘又通’了。”
这段话说在上世纪60年代初落实知识分子政策之后,蒙文通一度以为自己“又通”了。但他最后毕竟还是“不通”,在接下来的“文革”中被批斗,关进牛棚,受折磨后旋即病卒。
曾经有川大学生回忆蒙先生:“先生身材不高,体态丰盈,美髯垂胸,两眼炯炯有神,持一根二尺来长的叶子烟杆,满面笑容,从容潇洒地走上讲台,大有学者、长者、尊者之风。”
他讲课有两个特点,第一是不带讲稿,有时仅携一纸数十字的提要放在讲台上,但从来不看,遇风吹走了也不管;第二是不理会下课钟,听而不闻,照讲不误,每每等到下堂课的教师到了教室门口,才哈哈大笑而去。
他的考试也颇有趣味,不是先生出题考学生,而是由学生出题问先生,往往考生的题目一出口,先生就能知道学生的学识程度。如学生的题目出得好,蒙先生总是大笑不已,然后点燃叶子烟猛吸一口,开始详加评论。考场不在教室,而在川大旁边望江楼公园竹丛中的茶铺里,学生按指定分组去品茗应试,由蒙先生掏钱招待吃茶。
蒙文通曾对蒙默讲,自己对问学者知无不言,就像钟,“大叩之则大鸣,小叩之则小鸣”。他的学生常晚上登门问学,他总是热情接待,有问必答,侃侃而谈。夜深,学生告辞,他常不准走,令再谈一阵,等他燃过两根抽水烟的纸捻后才放行。
若白天登门问学,他多半邀对方去家隔壁的茶馆,一边吃茶,一边讲学,一边操着带些盐亭土腔的四川话得意地说:“你在茶馆里头听到我讲的,在课堂上不一定听得到喔。”
他的学生吴天墀说:“先生豁达大度,不拘小节,行乎自然,喜交朋友,社会上三教九流,一视同仁,所以有不少和尚、道士跟他有交情。喜欢上街坐茶馆,和人作海阔天空的闲谈,也爱邀熟人上餐馆小吃一顿。”
另一位学生隗瀛涛回忆说,一次,遇见蒙先生坐三轮车去学校。蒙先生一眼看见他后高声喊道:“隗先生(对他的戏称),我家有四川近代史资料,你快来看了写文章。我的文章发表了可以上耀华餐厅(成都著名的西餐厅),你的发表了也可以吃一顿回锅肉嘛!”
蒙文通爱听川戏,戏园子里好多人都认识这位“蒙先生”。他又好酒,据蒙默说,父亲喝黄酒至少有一两斤的量。
许多学者都曾慕名到成都拜访蒙文通,交往过后,他们往往发出这样的感叹:“读先生的书,以为只是一个恂恂儒者,没想到先生还这么豪迈。”

缪钺:清淡文人

缪钺(1904-1995)字彦威,原籍江苏溧阳,生于河北迁安。历史学家、文学史家,诗词、书法亦堪称大家。 
若喜欢中国古典诗词,缪钺的书,大概是不能不看的。 
上世纪40年代,开明书店出版了缪钺的《诗词散论》。曹聚仁评价,文艺批评家之中,周作人、朱自清、王力为前辈权威,而“后起的钱钟书、缪钺,他们的见解以及贯通古今中外的融通之处,每每超越了王国维、鲁迅和周作人。” 
久居海外,于上世纪80年代回国的诗词名家叶嘉莹曾回忆说:“我对缪先生之钦仰,盖始于30余年前初读其著作《诗词散论》之时。我当时所最为赏爱的评赏诗词的著作有两种,一种是王国维的《人间词话》,另一种即是先生的《诗词散论》。我以为这两本书颇有一些共同的特色,那就是他们均不只是诉之于人之头脑,而且也是诉之于人之心灵的作品。在他们的著作中,都是既充满了熟读深思的体会,也充满了灵心锐感的兴发。” 
从那时始,缪钺和叶嘉莹合著了《灵谿词说》。这是又一部于词学研究和鉴赏领域,不可不读的书。 
缪钺的儿子缪征明回忆父亲:他常在屋里走来走去,背诵古人的诗词,或者自己作诗填词。“他的声音有高有低、有长有短,像唱歌一样。可能那种时候,对他来说是很大的享受吧。” 
缪征明是四川教育学院的退休教授。在他记忆中,从没见过父亲暴怒,也没见过父亲欣喜若狂。“大概只有在逗小孩的时候,他会哈哈大笑。” 
缪征明说,父亲这辈子最高兴的时候是听到抗战胜利。“当时他就在屋里走来走去,欣然四顾,嘴里不停念叨着‘好了,好了,这下好了’。” 
而父亲这辈子最烦闷的时候,是在抗战中,当时他为了国事、为了学校欠薪,经常在屋里踱步。“他也只是叹气,就这样,‘唉……唉……’的。” 
缪钺生性清淡。文人的习惯中,他于酒没什么兴趣;喜欢喝茶,而且非常讲究。秋天,他喜欢吃螃蟹。虽然在四川大学任教授几十年,但螃蟹是不会做成麻辣味的,而是最简单的清蒸。 
在缪征明家中,两面墙上分别挂着父亲的两幅字,临王羲之“兰亭序”和“尺椟”。有研究者认为,缪钺的书法“颇得学养之助”,“缪先生当千余年后,其诗文书法皆能得魏晋之髓,若非其学养至深厚,是难以达到这一境界的”。 
缪钺为人也颇具魏晋风度。红学家周汝昌上世纪50年代初任教于四川大学,出版了他的名作《红楼梦新证》,于是送一本至缪钺处。不久,时值大年初二,他要进城,在汽车站遇见缪钺。缪钺老远就打招呼,过年过节的话一概不及说,开口便是:“你的书,我接到后很‘贪’地一下子读完了,甚至耽误了吃饭和入睡。我已作了两首七律咏它。”说着,就将诗逐句地高声念给周汝昌听。 
当时,在站台候车的人们都惊讶地望着这个“怪人”,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周汝昌回忆:“先生当时的那种兴奋的神情,旁若无人的风度,至今历历如在目前。” 
缪钺不是一个幽默的人,但偶尔也会有一两句妙语。抗战期间,他任教于内迁遵义的浙江大学,和数学家苏步青是同事。苏步青喜好诗词,常来缪家谈论。缪钺会指着他告诉儿子:“苏伯伯是大数学家,他‘数不清’还当数学家!” 
缪钺的孙子缪元朗从小和爷爷长大,他说:“爷爷从来喜欢安静。”一次,儿时的元朗在家中跑来跑去,踩得地板嘎吱作响。缪钺也不呵斥,而是把他叫进书房,抱起放在自己身旁的藤椅上,说:“咱们比赛闭上眼睛打坐好不好?” 
缪元朗笑着回忆:“于是我就上当了,闭着眼睛一心要比过爷爷。坐了半天,睁开眼睛,发现他早在那儿写他的东西了。” 
关于文史大家,总是会有很多记忆力超群的故事,比如陈寅恪。缪钺也不例外。上世纪70年代,他患严重的白内障,双眼一度完全失去视力,但仍坚持给研究生上课。当时,缪先生坐在讲桌前,全凭记忆引经据典,他的一位学生则站在他身后,在黑板上书写。 
1989年,缪钺获得了一项很高的荣誉,国家教委普通高等学校优秀教学成果国家级特等奖。 
他去世以后,史学大家周一良曾撰一联:“文史回翔,绛帐春风三千弟子。诗词并美,灵谿妙谛一代宗师。” 
很多人认为,这是对缪先生最精当的评价。

何鲁:真名士自风流

何鲁(1894-1973)字奎垣,四川广安人。数学家,最早将近代数学引入中国的先驱之一,在民国时期的科学界、教育界、文化界具有极高声望。 
有许多关于何鲁的传奇。其中最“玄”的一则流传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因为何鲁智慧超群,美国人愿以50万美元在他死后买下他的头颅,以供研究。 
记者向何鲁的儿子何培炎求证。何培炎听后大笑,称自己很早就听说过这个传闻。“应该是没有这回事的。不过父亲一直负才子之名,所以也一直有很多夸张的传闻。” 
何鲁早年入清华留美预备学校,因外籍教师侮辱中国学生人格,仗义执言,率同学严辞批评教师,被校长认定为“闹学潮”。在开除他的全校大会上,矮个子何鲁面对校长侃侃而谈:“经此次学潮,清华能改革进步,何鲁一人纵牺牲学籍也无关系。若不改弦更张,而使最高学府萎靡腐败如故,就请我来读,我也不得来的。”说罢,在全场学生的掌声中,扬长而去。 
作为最早赴法勤工俭学的中国留学生,何鲁1912年入里昂大学,1919年获得数学硕士学位,成为第一个获得科学硕士学位的中国人。 
何鲁的学习能力曾倾倒了他的教授,以至于教授经常在课堂上赞扬这个来自中国的小个子:“你们猜,谁的作业做得最好?连法文也写得最好?还是那个中国娃娃!” 
当后来大批中国学生赴法时,他们中许多人在下车伊始就听说,曾经有一个中国天才在这里学习过。据何培炎回忆,1949年后,一些曾经赴法勤工俭学的国家高层领导,见到何鲁时,还会双手抱拳,尊称一声“老前辈”。 
从何鲁25岁归国担任教授起,不少著名学者都曾受业于他。如物理学家严济慈、钱三强、吴有训、赵忠尧,数学家吴文俊、余介石,化学家柳大纲等。 
华罗庚是数学家熊庆来的学生,但他一直说,何先生虽然没教过我,但也是我的老师。华罗庚在西南联大时期完成数论经典著作《堆垒素数论》,送交中央研究院,竟无人能审。后送教育部,交由何鲁主审。 
时值盛夏,何鲁在重庆一幢小楼上挥汗审阅,其间不时击案叫绝,一再对人说:“此天才也!”阅后,他不仅长篇作序,还利用自己是全国仅有的6位部聘教授之一的声誉,坚持给华罗庚授奖。1941年,华罗庚终于成为国民政府惟一一次数学奖的获得者。 
在南京高师教授数学时,何鲁有时会趁着兴致高,开讲座讲古典诗词。据说,每逢此时,连窗台上都挤满了学生。在中央大学时,他更与国学大师章太炎门生黄侃等结为忘年交,意气相投,诗酒相和。代理安徽大学校长期间,他以数学家身份,却被学生视为与郁达夫等著名文人相比肩的“风流名士”,尊其为“酒仙”。 
何鲁是现代著名书家。在重庆时,他与沈尹默谈论书法,慕名而来的听者如云。日本前首相田中角荣极为推崇何鲁的书法,曾邀请他率中国书法代表团访日,终因何鲁不久即去世而未能成行。 
许多人回忆,何鲁平易近人,对求字的人几乎有求必应。40年代在重庆大学时,他甚至经常在讲课之前,在休息室为学生们写条幅或对联。 
上世纪50年代,何鲁调到北京。荣宝斋极为珍视他的书法作品,曾派人拿着他的字拜访他,问他如何标价。何鲁却扔下一句:“我的字,千金不卖;朋友要,分文不取!” 
何鲁敢言,批评蒋介石犹烈。国民党特务头子康泽曾在重庆著名的沙利文西餐厅“宴请”何鲁。康泽问他:“何先生是否有过对委员长不敬的言论?”何鲁一笑:“是啊,经常骂。不知你说的是哪一次?” 
1949年春末,解放军渡江战役后,重庆局势恐慌,何鲁在暗杀黑名单上名列榜首。幸而重庆卫戍司令杨森与他有同乡之谊,见黑名单后说:“这是一个喜喝酒的读书人,不会造反的。”将其名字勾掉,何鲁这才幸免于难。名单上的其他人全部被枪杀。 
后来,毛泽东接见全国政协委员,在与何鲁握手时,专门说:“你的胆子不小!” 
自1919年回国后,何鲁西装一脱,一辈子穿长袍。何培炎给记者看了一张老照片,第一次全国高等教育会议合影。前排中间6人,毛泽东、周恩来、马叙伦、郭沫若、何鲁、钱俊瑞。 
惟何鲁一人,一袭长袍。

罗念生:我不要那个,那个是虚的

罗念生(1904年~1990年)四川威远人,具有世界声誉的古希腊经典著作翻译家、中国社科院外文所研究员。他穷毕生之力完成了近千万字的翻译和文论。 
几天前,筹备近10年的10卷本《罗念生全集》终于出版了。但百年诞辰的罗念生依旧寂寞着。 
当下,正在热映的好莱坞史诗巨片《特洛伊》,突然激起公 
众对古希腊的某种热情,但人们不会想到,特洛伊、海伦、阿喀琉斯,这一个个美妙的名字,全都出自罗念生上世纪50年代制定的《古希腊语专用名词译音表》。 
老人一生中的最后岁月,完全沉浸在“原汁原味”的特洛伊战争中。他首次尝试用汉语新诗体,翻译古希腊原文《伊利亚特》。 
罗念生的一生,只有一个单纯的主题:古希腊。他的成就让雅典科学院折服。他们将“最高文学艺术奖”的殊荣,授予这位中国老人(迄今为止,全球只有4人获得过)。在答谢辞中罗念生说:“每天早上,我展开希腊文学书卷,别的事全部置诸脑后,我感到这是我生平的最大幸福。” 
出川赴京,就读于清华学校的那个弱冠少年,第一次念的英文课本就是“阿喀琉斯”大战“赫克托耳”―――这是英译本的《伊利亚特》;留学美国,在俄亥俄大学、哥伦比亚大学、康奈尔大学,他攻读的是古希腊文学和英美文学,并开始尝试从古希腊原文翻译悲剧作品;作为第一个留学希腊的中国人,他在雅典学院选修了古希腊戏剧、建筑、雕刻和雅典城志。 
回国后,罗念生将翻译和研究古希腊经典著作作为自己的终生事业。抗战期间,颠沛流离,在避乱的平房里、昏暗的油灯下、躲警报的间隙中,翻译仍是他每天固定的工作。即使在“文革”期间,这个“反动学术权威”仍抱定一条宗旨:红卫兵、造反派来找他,他就跟着他们出去“运动”;来抄家,他也“配合”他们的工作;但只要他们不来,他就一头扎进他心爱的古希腊翻译。 
罗念生几乎翻译了古希腊三大悲剧家埃斯库罗斯、索福克勒斯和欧里庇得斯的全部传世作品,而在他自己的“戏剧”里,最重要的“道具”就是那张伏案翻译的书桌。那是一张小桌子绑了几块床板做成的加宽书桌,上面摆满了他的书和稿纸。 
每晚,桌前的身影映在窗户上,引起院子里孩子们的好奇。有一次,他们联合起来,向里面大声齐呼“书呆子,书呆子”,于是老人离开书桌,凑到窗户跟前,笑着向孩子们招手。老人耳背,怕有人敲门自己听不见,于是在门上贴了一张纸条,“有事请敲窗户”。 
他一生充盈着古希腊,用古希腊著作的精神来面对世界。儿子小时候接受的故事全是古希腊的;和友人聚会,他讲的笑话全部不出古希腊;好友失恋要自杀,他劝好友:“去看看《俄底浦斯王》吧,你会明白人的意志多么宝贵。” 
罗先生是个安静的人,但他曾有两次不顾一切地大喊。有一次,当大家讨论怎样把莎士比亚戏剧搬上舞台时,他当众喊道:“你们为什么不重视一下希腊戏剧呢?”还有一次,他重访希腊,朋友请他到海边游玩。他突然离座,撇下手杖,颤巍巍地小跑到浅滩上,把手浸进海水里,突然高举着湿漉漉的双手朝这边高声喊道:“我沾到爱琴海的海水了!我沾到爱琴海的海水了!” 
罗念生的长子罗锦鳞是中央戏剧学院的教授,曾导演过多部古希腊悲剧。但在接受我的采访时,他更像是一个演员。他说起当年自己劝说父亲不妨去争取一些头衔和荣誉,他父亲凑近他,说:“我不要那个,那个是虚的。”此时,罗锦鳞似乎完全沉浸在回忆中,他凑近了我,带着一种混合着顽皮、满足和欣喜的神态―――我相信,这就是当年他父亲对着他时的神态―――向我模仿道:“我不要那个,那个是虚的。” 
18世纪,德国艺术史大师温克尔曼称,古希腊艺术是“高贵的单纯和静穆的伟大”。6月19日,在“罗念生先生百年诞辰纪念会暨《罗念生全集》首发式”上,后辈学人说,这其实也正是罗先生一生的写照。

周太玄:科学家的人文情怀

周太玄(1895-1968)四川成都人,本名焯,后改名无,号太玄。“少年中国学会”发起人和重要领导人之一、著名生物学家。 
毫无疑问,周太玄是一位科学家。他填补了中国水母研究的空白,被称为“我国腔肠动物研究的鼻祖”。在巴黎大学研究院学习期间,他以细胞研究中染色问题上的重要突破和在腔肠动物、尤其是水母研究方面的卓越成就,于1930年被授予法国国家理学博士学位。这个学位的要求近乎严苛,淘汰率常常在80%以上。 
不过,似乎是人生的一种隐喻。周太玄解决细胞染色问题的灵感,来自他所熟悉和热爱的中国文人笔墨。他利用一种墨性染料对细胞进行染色,成功地将细胞内部结构呈现在人们眼前。 
8月19日,在周太玄的儿子周仲璧家中,记者看到了80多年前太玄先生年轻时的手迹。以小楷写在笺纸上的诗词,集成一册,取名《桂影疑月词》。纸微微发黄,但仍挺括,墨迹如新,书法极为漂亮。其中有“别浦香沉家梦远,秋坟月小孤雁返”,“南山笑我,犹解生死离别。五夜梦里,三生石上,那有情怀堪说?只匆匆春荣,秋谢金风弄晚节”等句。 
据周仲璧介绍,这些婉约诗词当年都未发表,父亲生前甚至没有和他们提起过,这本小册子还是子女整理遗物时才发现的。 
周太玄写有为数不多的新诗,不仅发表过,而且还被收入《中国新文学大系·诗集》。他的名作,写于1919年赴法途中的《过印度洋》,被胡适在新文学里程碑式的论文《谈新诗》中加以引证。1922年,赵元任为这首诗谱曲,在当时广为传唱:“圆天盖着大海/黑水托着孤舟/也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他还是现代文学史上的巨著《死水微澜》的第一个读者。中学时的同窗好友李吉力人写完这部小说,首先就把手稿拿给他看,希望听听他的意见。 
早在成都高等学堂分设中学堂读书时,周太玄就已负才子之名。比他高一班的郭沫若后来回忆:“他是翩翩出世的一位佳公子……多才多艺。据我所知,他会作诗,会填词,会弹七弦琴,会画画,笔下也很能写一手的好字。” 
另一位同学、后来曾任四川大学理学院院长的魏时珍,甚至将周太玄与古代著名的美男子潘安相提并论。潘安路过街市,女子竞相围观。而魏时珍记得,一次周太玄在学校空地上踢毽子,四个班级的同学蜂拥而出,不仅争观他高超的技艺和优美的姿势,更想一睹他俊美的仪容。 
几年后,就读于上海中国公学时,同学冯友兰和许德珩还专门买了昂贵的七弦琴,请周太玄教他们弹奏。 
在北京,周太玄结识了被他称为“知心的老大哥和道德的典范”的李大钊。后来,他和李大钊、王光祈等人发起成立了“五四”时期影响最大的社团之一“少年中国学会”,会员中包括毛泽东。 
多年后,国共两党领袖都还记得“少年中国学会”。上世纪30年代中期,蒋介石两次到成都均问起学会会员中在四川的还有哪些人。第二次甚至专门约见了周太玄和魏时珍,并告诉他们可以直接写信给他。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毛泽东宴请民主人士,周太玄三次受邀。毛泽东当面询问,“少年中国学会”能否恢复,周太玄告之,学会内部分歧实在太大,已难重整。 
不过,据周仲璧分析,父亲“一生脾气温和,不太露锋芒,甚至有点儿退让”。所以,面对毛泽东的询问时,他很可能是不太愿意“撑这个头”。 
作为文人,周太玄和新闻界也渊源颇深。早年他曾在上海和北京担任过报纸编辑,上世纪40年代又为《大公报》写过不少文章。他一生新闻事业的亮点,是1919年在巴黎和会期间创办的“巴黎通讯社”。 
巴黎和会上,中国作为战胜国之一,却遭受屈辱,而北洋政府竟然准备在和约上签字。巴黎通讯社得知这一消息后,连夜组织电讯稿,迅速将事实真相传回国内,由各报披露出来。旋即,五四运动爆发。 
也许还是周太玄的朋友李璜了解他。李璜曾评周太玄:“他本是一感情深厚与文笔优美之词人,而乃一意要学科学。”

袁翰青:化学家的别样气质

袁翰青(1905-1994)江苏南通人,化学家、化学史家、科技文献学家。 
袁翰青与化学结缘颇有戏剧性。十几岁就读于南通师范学校时,在当时还很罕见的中学实验室里,一堂化学实验课,要求在一块玻璃上面涂蜡,蜡上刻字,再在玻璃反面放个盘子,装进硫酸加少许荧石,于是产生氟化氢,蜡被融化,玻璃上面就印上了字。 
那一次,他印在玻璃上的是“努力”二字。 
努力的袁翰青,后来考入清华学校化学系,留学美国伊利诺大学,回国先后担任中央大学、北京大学教授,1955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学部委员(院士)。 
然而1949年后,他逐渐淡出了自己的有机化学专业领域,被委以众多行政管理工作。他的小女儿袁其采曾问过他:“你要是当初不回国,一直搞你的专业呢?” 
袁其采并不讳言,自己内心里替父亲感到几许遗憾。“我总觉得,搞科学的人不能搞这么多的社会事务”。 
当时,面对女儿的问题,袁翰青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袁其采猜测:“可能觉得我幼稚吧,理解不了他们那辈人的想法。” 
现在回望,袁其采承认,从1949年到1957年,父亲虽然离开了专业,但干的都是开创性的工作,“他自己可能不会感到遗憾”。 
袁翰青先是出任中央科普局首任局长,商务印书馆由沪迁京,他又担任总编辑。1955年,他奉命负责筹建中国科学院西北分院,在科学院领导与他谈话确定工作的第二天,他就出发赴任。1956年,第二个五年计划把建立科技情报研究机构作为发展科技事业的一项重点工程,袁翰青被委派负责筹建中科院科学情报研究所,并担任代理所长。 
当选学部委员时,撰写个人情况,袁翰青写道:“无论哪一次工作调动,我都高高兴兴地接受,努力去做好……”熟悉他的人都说,努力,是他身上最本质的东西。 
与之相伴的是好强,这使他乐于接受白手起家的开创性工作,生活中也同样如此。家住北京东四,到灯市口买了床板,60多岁的人,偏不要车,自己扛回家。晚年身体有病,行动不便,一日到图书馆领图书证,回家特别兴奋,带点儿孩子气地向女儿炫耀:“我今天去图书馆,你猜,我领了个第一号!” 
在女儿眼中,袁翰青身上有种文人气质,感触颇多,读诗词、看小说和电视时,也容易感伤。“但又不是带着颓废那种,他的内心是很坚强的。”袁其采说。 
1957年的“反右”运动中,袁翰青被打成“右派”;“文革”中他又顶着“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被轮番批斗、隔离审查,直至送到河南劳动改造。根据他在干校的简单日记,3年中他放牛、喂猪、挖塘泥、修田埂、插秧、挠秧、参加一天18个小时的割麦大会战,同时还要写交代材料,接受批判。 
他本喜欢苏东坡的一句诗“事如春梦了无痕”,后来曾改易二字为“事非春梦岂无痕”。二字之易,给袁其采留下很深的印象。她觉得,父亲所指,倒不是事业上的变动,对那些,他不应遗憾,“使他这样感触的,主要还是政治风云的变幻”。 
然而即使是在困境中,他身上的那种气质,也能为生活点亮某些奇妙的情趣。袁其采还记得,自己结婚时,父亲从干校请假回家,俨然一副老乡模样,肩上挑着条扁担,除物什外,还特地从河南挑回了烟花鞭炮。“其实他在干校很苦的,年过花甲的人了,要换成我,肯定情绪低落。但是他回来,把欢乐带给我们,也把对生活的热爱显示给我们”。 
一次放牛时,袁翰青差点儿被牛顶死。回北京探亲,他专门跑去买了一个小雕塑作为纪念。塑的是,牧童坐在牛背上,闲适地吹着竹笛。 
忆及此事,袁其采的目光投向远处,柔声说:“这东西现在在我一个姐姐那儿……爸爸,在屈辱的情况下还有对生活的那种……”

丁西林:奇妙的混合体

丁西林(1893~1974)江苏泰兴人,出色的物理学家和卓有成就的戏剧家。 
一伙年轻的戏剧爱好者去赴名震剧坛的丁西林先生的茶会。他们一路上直担心,不知道丁先生的客室有多大,方容得下这十来位喜欢演剧的好动的客人。谁知道按着门牌找去,却在“陈列的尽是仪器的大实验室”中见到了这位戏剧前辈。 
那是1940年的一天,丁西林的正式身份是:国立中央研究院物理研究所专任研究员兼所长。他的工作,就是在那样的实验室中;而戏剧,十几年来只是他的“业余爱好”。 
然而仅凭这个业余爱好,丁西林就成了“独幕剧圣手”、“中国现代第一位喜剧大师”。现代文学研究者钱理群称:“丁西林在20年代,以至整个中国话剧史上,都是一个独特的存在。中国现代话剧是以悲剧为主体的,他是为数不多的喜剧作家之一;中国现代话剧的主要代表作大多是多幕剧,而他却执著于独幕剧创作的艺术实验……他出现在中国现代话剧的初期,可是从起笔就达到了高水准,表现出一种艺术上的成熟。” 
丁西林早年留学英国,在伯明翰大学攻读物理学和数学,同时对萧伯纳等人的戏剧非常着迷。1920年回国后,他被聘为北京大学物理系教授,后来担任北大物理系主任。1927年,他应中央研究院院长蔡元培的邀请,赴上海筹建物理研究所,并出任所长,直至1948年,其间曾三次代理中央研究院总干事这一统筹全国学术研究的重要职位。 
1923年,物理学家的处女作独幕剧《一只马蜂》问世。剧本机智的对话、幽默的风格一时脍炙人口,广泛上演。时人评论:“在‘五四’以后不久,看到好几种初期的通俗剧和闹剧,浅显易晓,忽然看到丁西林的《一只马蜂》,便觉得突出同侪,耳目为之一新。”甚至有人拿其中的主人公吉先生,同“鲁迅氏所描写的阿Q”相提并论,认为“艺术手段是同样的高妙”。 
来拜访的那伙年轻人,从发表的那些喜剧作品里去设想和寻觅这位作者时,也许会把丁先生猜成是修长的身躯,活泼的行动,幽默的语言,时而会爆发出一两句轻松的使你发笑,时而又会溜送出一两句隽永的使你回味,总之,该是位非常风趣的人。孰料,恰巧相反,我们的丁西林先生是矮矮胖胖的身材,一派严肃的神态,俨然一位老成长者的风范,实实在在是位冷静的学者。 
年轻人和丁西林聊起来,于是顺理成章,正像是物理学似的,丁先生所要求于演员之演技的是清淡、平易,循着生活的自然法则进行。近8年来,这位著名的戏剧家只看过5场戏,结果就给年轻的演员们下了一个总结———过火。 
丁西林认为喜剧是一种理性的感受,必须经过思考,必须有味。他不喜欢夸张,因为喜剧的笑不同于闹剧的哄堂、捧腹,而应是“会心的微笑”。所以他一贯地走着那条清淡的路子,他的喜剧全都选取最朴素、最微妙的一点,来揭示人生的真谛。“喜剧而不夸张,这不仅是技术的炉火纯青,且是作者生活态度与世事观照的深静”。 
他的《北京的空气》,不曾渲染北京的富丽相,也不曾涉露北京的暗涩面,可是却生动地把活在那氛围里的人们圆滑的心态完全表达了。写得那样清淡,只觉得就像北京的空气,原本就是那么无所谓地摸不着边际。人们不由得感叹:“据说陈年的花雕,其醇是甚至于没有酒味的。” 
评论者提醒我们,丁西林剧中没有我们熟悉的阶级矛盾的双方、水火不容的敌我,别指望从他那里得到欣赏悲剧、闹剧时冰火相激、响鼓重锤似的痛快淋漓,只有心理与价值观念的磕磕碰碰———像是被马蜂蛰了一下的感觉,有点儿麻,有点儿痒。 
丁西林是个妙人。他的短剧《酒后》是在两个朋友的极力怂恿下,根据另一个朋友的小说写出来的。于是他昭告读者:你们若是喜欢这剧,应该将赞许都送给小说的著者;若是不满意,那———那只好归咎于我的那两位朋友———因为是他们要我写的。 
像是文人在游戏文字。然而看看他的名剧《妙峰山》题辞:“献给国立北京大学,并纪念蔡孑民先生。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我替国家社会服务近二十年,从未厌倦。” 
好一派严肃与庄重,毕竟是研究员、所长、总干事、物理学家。

施蛰存:逝去的风度

施蛰存(1905~2003)浙江杭州人,现代著名作家、翻译家、学者。 
2003年11月25日,巴金老人百岁诞辰,文坛学界隆重纪念,盛誉曰“见证文学史的世纪老人”。此前6天,11月19日,小巴金一岁、同在上海华东医院的施蛰存寂寞辞世,中国现代文学史鲜为人知的“另一面”随之凋零。 
当时有人写下“巴金的热闹与施蛰存的孤寂”之语,伴以长长一声叹息。 
哈佛大学教授李欧梵拜访施蛰存,问他喜欢看美国什么杂志,他出口说道:“Vanity Fair(名利场)”,于是李欧梵返美后寄了几本给他。问他看了没有,施蛰存摇摇头,淡淡地说:“看了,大不如前了!”李欧梵恍然,当年———上世纪30年代———施先生爱看的这本文化杂志,品位比现在“高出许多”。 
后来又见施蛰存,李欧梵又问他喜欢看美国什么杂志,他说:“寄几份看过的《纽约时报》书评和星期日特刊吧。”这次,李欧梵迟迟没有寄出,“原因无他,怕施先生较前次更失望”。 
上世纪30年代,施蛰存主编《现代》杂志,法文译名意为“当代人”,指能够和世界文艺潮流同步的人。李欧梵称:“现在再翻开这个杂志的内容,特别是内中介绍的西方文学,仍然令我咋舌,惊异不止,在当时的环境下,竟然如此‘识货’,几乎所有的西方重要现代作家都介绍了。” 
在《现代》上亮相的,包括乔伊斯的《尤利西斯》、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还有当时只是美国“文坛新秀”的海明威、福克纳等人。文学史家评论:直到20世纪70年代末80年代初的“新时期”,中国当代作家才通过汉语译本“重新发现”了这批作家,并从中找到灵感和自己的文学偶像。“当人们在80年代手捧艾略特的《荒原》为其深刻地反映这个时代的本质而感慨万千时,殊不知,早在50年前,《现代》杂志早已介绍过这位诗人的这部作品,只不过,以自己长着一个希腊式的鼻子而自傲的邵洵美把这部大著的名字译成了貌不惊人的《荒土》而已。” 
施蛰存早年就读于教会大学,故英语、法语皆佳,加上上世纪30年代上海滩开放的文化风气,使他能轻易快捷地看到各国最新出版的文艺杂志和书籍,从中建立自己的文学创作、批评以及编辑的标准,“实际上,他所建立的标准,正与当时世界文学潮流的标准相接轨”。 
他的小说,《将军的头》、《石秀》、《梅雨之夕》、《魔道》、《夜叉》……几乎每一篇都是实验性极强的作品。与李欧梵谈论西方现代文学,他对任何“冷门”问题,都如数家珍,对答如流,以至于李欧梵自愧:“我多年身在美国,购书和借书都甚方便,为什么施先生说的书名和作者大多对我仍然陌生?”李曾对自己的学生说,“我们这一大堆学者,集全部精力研究西方现代文学,恐怕还比不上30年代的一个年轻人———施蛰存先生。” 
施蛰存去世后,有杂志刊文:拥有“中国现代派鼻祖”和“中国现代小说的先驱者”称誉的施蛰存,以冷眼笑看着发生在21世纪新新人类身上的一切,“今天的一些女作家,爱用‘身体’写作,施老说,这些不新鲜,30年代的左翼都玩过……” 
早年专注于现代主义文学的探索,后来长期担任大学教授,研究中国古典文学和金石碑帖,施蛰存堪称传奇的经历表现在个人魅力上,形成一种奇妙的混合体,被赞叹为“包含着中国古典温雅气息与西方文化绅士情调”。 
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的作家李劼回忆起与施先生的交往:“我后悔当初没有早点登门拜访你。我一直误以为,你像其他前辈一样,被几十年的思想改造弄得面目全非。再说,我所在的那个中文系,你是被人谈论得最少、少到了几乎要被人遗忘的老前辈。” 
后来,李劼无意中听到在系资料室做了几十年的老资料员偶尔说起施先生:当年挨批斗时被打翻在地,镇定自若站起来,理理衣衫,拾起被打飞的帽子,掸去尘土,戴在头上,重新站直了继续听凭折腾。老资料员感慨:“施先生当时的风度好极了。” 
于是,李劼立即前去拜望,因为那种“清清淡淡的悠远,不是皎皎者易污,也非峣峣者易折”。

背影渐远,犹低徊

司徒雷登:别了?司徒雷登

司徒雷登(1876-1962)美国人,基督教传教士、教育家、外交官。曾任燕京大学校长及校务长、美国驻华大使。
这是一个奇怪的洋人:他在中国大大地有名,在自己的祖国却默默无闻。自从伟大领袖“钦点”之后,他的名字就成了声名狼藉的代称。
“他是美国侵略政策彻底失败的象征。”毛泽东一语断定。
1949年8月2日,这位73岁的瘦高个老人,黯然离开中国。8月18日,新华社播发毛泽东的著名檄文《别了,司徒雷登》,该文被收入中学语文教材。从此,“司徒雷登”成为一个失败的符号,成为一代又一代中国青年嘲讽的对象。
然而,历史学者林孟熹告诉我们:“整个20世纪,大概没有一个美国人像司徒雷登博士那样,曾长期而全面地卷入到中国的政治、文化、教育各个领域,并且产生过难以估量的影响。”
司徒雷登曾说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更多于是一个美国人”。从血统上讲,他是一个纯粹的美国人,父亲是美国到中国的第一批传教士,母亲也是美国人。但他出生在杭州,从小说的是杭州话,11岁时回到美国的弗吉尼亚州上学,邻里小孩嘲笑他是个不会说英语的“土八怪”。1904年,年轻的司徒雷登像当年他的父亲一样,带着新婚妻子回到杭州,开始从事传教事业。
“九·一八”事变后,司徒雷登亲自带领数百名燕大师生走上街头游行,在队伍最前方高呼“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1934年司徒雷登赴美,突然接到燕大请他火速返校的急电:原来北京学生为反对政府对日不抵抗政策,组织请愿团赴南京,燕大学生宣布罢课。学校里的多数外籍教授反对学生罢课,而未南下的学生与中国教授们坚决不许开课,双方严重对立。司徒雷登匆匆赶回后,立即召开全校大会。一些人以为,作为校务长,他是绝不会支持罢课的,不料司徒雷登却说:“我在上海下船时,首先问来接我的人,燕京的学生是否也来南京请愿了?我听到的答复:‘是’,这才放心。如果此次燕京学生没有参加请愿,那说明这些年来我的教育就完全失败了!”
抗战期间,他因拒绝与日军合作,曾被囚禁近4年之久。
1946年,司徒雷登出任美国驻华大使。当时曾有人这样评价他:“既是政客又是学者,既是狡猾的对手又是温馨的朋友。”
曾为燕大学生、时任燕大教员的冰心这样赞扬自己的校长:“这团体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总有上千上万的人,这上千上万的人的生、婚、病、死四件大事里,都短不了他。为婴儿施洗的是他,证婚的是他,丧礼主仪的也是他。你添了一个孩子,害一场病,过一次生日,死一个亲人,第一封短简是他寄的,第一盆鲜花是他送的,第一个欢迎微笑,第一句真挚的慰语,都是从他而来的。”
据近年披露的史料,司徒雷登在离开中国前夕,曾与中共高层秘密接触,甚至计划好了前往北京,磋商美国政府承认新中国事宜,但最终被召回,未能成行。
不论司徒雷登当时的政治倾向如何,但他在那个历史转折关头,力图避免使中国与美国乃至西方完全隔绝所作的努力,被后来的历史证明是更加理性的选择。
毛泽东讽刺司徒雷登“总之是没有人去理他,使得他‘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不知是不是“一语成谶”:司徒雷登回到美国后,晚年寂寞而悲凉,被国务院下“禁言令”,被“麦卡锡主义”者骚扰,终因患脑血栓,终成半身不遂与失语症。
他的遗愿之一是将骨灰送回中国,安葬在燕京大学的校园内。但这一心愿未能实现。
2005年1月3日下午,记者在未名湖畔看见,一只寒鸦掠过临湖轩。那是当年司徒校长为年轻教员冰心和吴文藻主持婚礼的地方。

杨晦:沉默的“五四”英雄

杨晦(1899-1983)原名兴栋,字慧修,后因痛感社会黑暗,改名为晦。辽宁辽阳人。现代作家、文艺理论家。
杨晦被认定为一个英雄。成就英雄的舞台背景是五四运动。“大师传略”中关于杨晦一条这样写的:1917年考入北京大学哲学系,1919年积极参加“五四”运动,为火烧赵家楼领导者之一。
但他始终沉默着。
杨晦的老友臧克家曾回忆说:“我读到参加过‘五四’运动的别的老同志所写的火烧赵家楼、痛打卖国贼的回忆录。文章说,当年冲在前头,越墙而过的有七八个英雄人物,杨晦先生就是其中之一。可是,我与杨先生相识这么多年,未曾从他口中听到这消息。”
他的学生吴泰昌说:“杨晦老师不愿谈起自己。我是从一位北大老校工那里知道他是‘五四’运动火烧赵家楼的勇士之一的。”
他的另一个学生黄修己说:“只凭他是‘五四’运动中带头跳进赵家楼的健将,而又绝口不提当年勇,就够我们佩服一辈子了。”
“我父亲是从小地方出来的,家里很穷,他的性格里其实有一种保留了一辈子的农民的影响。”2004年5月19日,杨晦的小儿子杨铸接受记者采访时这样评价父亲。
在杨铸眼里,父亲话不多,也不太爱交际,在当时的北大,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出风头的人。“不过,我感觉那个时期北大的风气始终对他有很大的影响,所以参加‘五四’是很自然的事。”杨铸强调。“后来就传得比较神了,好像说他是第一个跳墙进入赵家楼曹汝霖住宅的学生。我父亲曾经偶尔提到过,他肯定是比较早进去的,至于是不是第一个,他的原话是‘不一定’。他从来不认为他当时是领导者,而只说是一个参加者。”
与杨晦相交60年的冯至,说起他这位挚友称,“他在一般人面前沉默寡言”。
杨晦50岁生日那天,他在北大哲学系的同班同学朱自清发来贺信,信中写到:“我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您的脸,您的小坎肩儿,和您的沉默!”
曾师从杨晦念研究生的郁源回忆说:“既是北大的一级教授,又是北大的系主任,多么了不起!所以在我见到他之前,我想像中的杨晦先生应该是高大轩昂且有些脱俗的、傲气的。结果,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位身穿旧拉呱几中山装、面容消瘦、身材矮小、年近60的土老头儿,这大出我的意料。”
郁源还提到,“文革”期间,在一次批判杨晦先生执行“资产阶级”教育路线的大会上,杨晦先生仍然说一些自己认为是正确的话。当学生们叫了一通“打倒杨晦”的口号后,要把他轰出去,可是他竟舍不得离开,一边被拖着,一边口里叫着:“年轻人,我是爱你们的呀!”
从1950年直到“文革”,作为北大中文系历史上任职时间最长的系主任,杨晦留给中文系的不仅有这些故事,还有一句流传广泛,并深刻影响了中文系学风的“名言”:“中文系不培养作家!”
直到今天,这句名言仍然不时被提及,或褒或贬,或仅为谈资。只不过,很多学生已不知道这句话原本出自他们的老系主任杨晦之口。
杨晦打消了学生们的“作家梦”,但他并不是反对作家。事实上,他自己的“头衔”之一便是作家。在他看来,作家不是靠大学里的学科教育和学术训练就能培养得出来的,中文系应该培养并且能够培养的是,文学和语言的研究者和工作者。
因此,他要求中文系的学生接受全面的训练,尤其是要上好语言课,“因为文学和语言关系密切,有着有机联系”。于是,“作家梦”破灭的学生们就画了一幅漫画,贴在北大文史楼中文系办公室的走廊上。画上是两摞并列的资料,一摞写着“文学”,另一摞写着“语言”;一只大公鸡一脚踩在“文学”上,一脚踩在“语言”上,题为“有鸡联系”。
没有人知道杨晦看见这幅漫画后的反应,但学生们猜测,“以杨先生的大度,对学生的调侃当然不会介意,所以也就不可能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张申府(上):记忆的证明

张申府(1893-1986)名崧年,以字行,河北献县人。哲学家,积极的政治活动家。
张申府起身,离席,走出激烈争论的会场。周恩来在过道拦住他,劝他不可一时冲动。
“但我终于离开。我想我是一个宁折不弯的人。”张申府说罢,仰天大笑。他为想到这四个可以表达他性格的字而高兴。他把这四个字写在纸上递给舒衡哲,然后,又满意地低低一笑,“是,我时常都是这样:1925年、1948年、1957年。”
1925年1月,中共“四大”在上海召开。与李大钊、陈独秀联系密切、参与组建中国共产党筹备活动的张申府,在讨论党的纲领时因意见分歧而负气离席并提出退党。尽管李大钊、赵世炎等人反复劝说挽留,但他仍执意持“在党外来帮助党工作”的立场。
1935年,他参加著名的“一二·九”运动任游行总指挥,并因此被国民党当局逮捕入狱。国共内战爆发后,他在1948年发表《呼吁和平》一文,受到中国共产党的严厉批判,并被民盟开除盟籍。
面对前来访谈的美国女历史学家舒衡哲(Vera Schwarcz),张申府讲起,自己经常与同代人发生冲突:1921年在欧洲时与中国驻法教育长官摩擦,1957年“反右”时顶风支持章伯钧(结果连带自己也遭批判)……说完这些故事后,他仰头向天,又是一轮大笑:“我想,我是太不世故了。任何时候,我和大部分人意见不合时,我就走我的道路,我退出。我不通,所以我不干。”
忆起历史,张申府经常仰天大笑,声震屋瓦,笑声发自他的喉咙深处———这与舒衡哲熟悉的那些历尽劫难的知识分子的拘束、紧张的笑声不同。
关于张申府不甚多的描述中,他显得异常奇特:他参与了中国共产党的创立、黄埔军校的筹建、民盟的成立等重大政治活动,但又长期被政治所冷落;是他介绍周恩来、朱德加入中国共产党,但他自己不久便又退出。
章乃器之子章立凡这样概括这位“先父的老友”:他半生徘徊于学术与政治之间,本可以创立自己的哲学体系,也可以成为政治领袖,但最终两者都没有结果。他有心提携了一位伟人(周恩来),也无心忽视了一位伟人(毛泽东),栽了花也栽了刺。他参与筹建了一个政党,中途退出后仍与之合作;但当这个政党即将在内战中获胜时,他却又呼吁和平。为此,他在共和国成立后坐了20年冷板凳,晚年才成为“出土文物”。
1986年6月,张申府去世。7月,《人民日报》刊发讣告,给予他最后的评价是“著名的爱国民主人士”和“中国共产党的老朋友”。香港出版的报纸似乎补充了《人民日报》只重视其政治活动的不足,张申府以政治以外的面貌出现,“学界耆宿,文章楷模”。然而这让舒衡哲感到疑惑:张申府,一个学者模范?“像张申府被塑造成一个爱国同志一样,这个称谓对在王府仓胡同他的家中和他长谈了5年的我来说,显得有些平淡。我觉得张申府太奇特,不能归入模范学人一类”。
舒衡哲第一次与张申府会面是1979年11月,在张1949年起一直供职的北京图书馆。这个86岁的老人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十分虚弱,然而谈起话来却是精力充沛,谈笑风生。“张申府的记性,好的令人惊奇。”当时,外国人还不能随便探访中国人的家,舒衡哲却提出希望到他府上拜访,进一步交谈。张申府望着坐在对面的图书馆党委书记,回答说:“我也希望这样,很希望这样。我们一定要坦率地谈,说出真相的时间不多了。”
后来,“说出真相的时间不多了”成为舒衡哲所著《张申府访谈录》的标题。
1980年3月的一次访谈前,张申府不舒服,“眼神模糊,在陈旧的帽子下游移不定”。可是经过一下午的谈话,当舒衡哲离开时,他已经变得“双目炯炯有神,精神亢奋”。舒衡哲不由感叹:“记忆能治病,我今天算是领教到了。”
5年的访谈,舒衡哲感觉自己“进入了张的生命”,这生命“挑战和克服了要它遗忘历史的政治压力”。
然而时间真的不多了。张申府的记性迅速衰退,这让尝试为他记录回忆录的章立凡受困于零散的记忆片断,最终作罢。章立凡因此有些伤感:“老人曾被历史遗忘,待到历史想起他的时候,他却记不起历史了”。

张申府(下):真相的颜色

直到晚年,张申府仍然记得狱警凶神恶煞地喊叫着他的名字:“张崧年!张崧年!”从1936年的那段日子起,他开始憎恶自己的名字,出狱后便不再用了,而只用自己的字:申府。
于是很少有人把他同中国哲学界一个显赫的名字联系起来:张岱年。后者在文章中写道:“吾兄申府,原名崧年。……因参加‘一二·九’运动任游行总指挥而被反动当局逮捕入狱,后由冯玉祥将军保释出狱。”
毫无疑问,这是一项相当光荣的履历。1980年5月25日,张申府向来访的美国女历史学家舒衡哲(VeraSchwarcz)回忆起他在1935年“一二·九”运动中的角色。他仰起头,迎着透过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描述了自己怎样“不经意”地参加了这个“自发事件”。
12月9日,学生游行当天,张申府与清华学生姚克广(姚依林)、女一中校长孙荪荃、学生郭明秋,四人同到西单亚北咖啡馆楼上喝茶,算是组成了一个临时指挥部。他只是静静地与三个年轻人坐在楼上,看着游行队伍平静地走过,慢慢向天安门广场进发。
在舒衡哲看来,张申府记忆的这个片断是“黑白色”的,与另一种“带有火红颜色”的回忆十分不同。
1983年5月26日,舒衡哲在人民大会堂一个巨大的会议厅里访问一位参与“一二·九”运动的当事人,他准备向她回忆自己在运动中的角色。一些报社记者也来了,围着这位老人拍照。“大概注意到了有记者在场以及他的话对日后可能产生的影响,”舒衡哲写道,“他作了一个英雄式的描述,整个画面充满了共产主义的英雄色彩:我们组织了这个运动,我和妻子负责领导。我妻子来自湖南,是毛主席新民学会的早期会员。12月9日,我们带领示威群众开始大游行,警察拿着水炮在后面追赶我们。但我们胜利了……”
舒衡哲听着这位当事人讲他的故事,摄像机的灯光照得她精神不能集中。她知道,这位当事人已经无数次写过他在1919年的“五四”运动和1935年的“一二·九”运动中所扮演的角色,他的回忆闪烁着许多被官方认可的英雄色彩,这些英雄色彩在张申府的叙述中是没有的。与他不同,张申府只愿意承认自己是一个旁观者,他只是不自觉地被一起自发的学生游行事件拖了进去。“他不认为需要加进警察啊、水炮啊等等惊险的情节”。
关注清华大学校史的清华退休教师虞昊告诉记者,他查阅了1935年12月23日《国立清华大学校刊》第707号,上面刊登了北大、清华等6所大学校长联名告同学书。“经过几天的实地调查”,校长们告诉学生,“9日北平学生游行,并无女生受伤致命之事。至于城内各校所传清华有学生伤亡之谣言,查明亦非事实”。
结合他看到多种清华老校友的回忆文章,虞昊开始质疑长期以来人们所接受的“一二·九”叙述。在他看来,个别学生领袖以大无畏气概“英雄造时势”的说法,也许不那么准确。
对于革命,张申府曾说过这样的话:“革命被人误解了。革命是一桩人为的自然的事。革命是不得已的。然而人乃以为名贵。然而人乃以为名高。”
在见惯了太多出于种种原因而被扭曲的历史叙述后,张申府被视为一位真正意义上有价值的“幸存者”。他是中国共产党建党的幸存者之一,是“一二·九”运动的幸存者之一,也是中国思想界曾经有过的那个多元格局的幸存者之一。所以有人感叹:“这位杰出的人物竟然在现代中国政治史、思想史上被忽略了,简直不可思议!”
舒衡哲写出以“说出真相的时间不多了”为题的《张申府访谈录》后,曾谈及指导她完成这一访谈的历史哲学,她引述了这样一种呼吁———历史学家应当停止说教式的编史工作而去倾听幸存者的声音:“历史学家是回忆的医生,医治创伤、医治真正的创伤是他的光荣。作为医生,他必须不顾医学理论而采取行动,因为病人患了病。所以,历史学家应该在道德压力之下行动起来,去恢复一个民族的记忆。”

曹聚仁: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曹聚仁(1900-1972)浙江金华人,作家、记者、学者,一个传奇人物。
曹聚仁踏上罗湖桥,一步一回头。前面是香港,后面是大陆,他“如屈原一样眷怀反顾,依依不忍去”。
1950年,到香港第四天,曹聚仁在《星岛日报》的专栏“南来篇”上发表第一篇文章。第一句就是“我从光明中来!”他赞扬“中共治天下非常成功”,但又以不偏不倚的“中立派”自居,对肃反、土改工作中的一些做法提出异议。
这样一个备受各方瞩目的人物,发出这样的声音,顿时引来舆论大哗。反对共产党新政权的人,指责他“对于中共大力而深心地似帮闲而帮忙,实际上帮凶,做中共文特文工所不能做的工作”,称“《南来篇》是矫情之作……称大陆是光明的地方,但自身却又舍光明而远徙”。
另一方面,左派文人却视曹聚仁为“反动文人”,认为他在文章中“一连串散布着毒素,我们不能再缄默了,作为一个中国人,我们有抨击这些毒素的充分权利,指出这些毒素,提高读者警惕,作为一个新中国的新闻工作者,我们更有这些充分的权利”。
这场“围剿”整整持续了20个月,批曹的文章,经人剪存,竟达800余篇。
事实上,曹聚仁在恪守中立、独立原则下,确实潜藏着内心的矛盾。1950年6月,他赴港之前一个月,艾思奇在北京大学的一次演说中谈道:“一块砖砌到墙头里去,那就推不动了,落在墙边,不砌进去的话,那就被一脚踢开了!”曹聚仁读后感触很深,他写道:“……像我这样离开了齿轮的地位,到自由主义的圈子中来,对于我以后的命运,关系是很大的。我也如屈原一样眷怀反顾,依依不忍去,然而我终于成行了,这也是我心理上的矛盾。”
有研究者对曹聚仁的定位是“自由报人”,并且指出,他的“自由”并非源自现代西方自由主义,而更像是讲究自由自在的中国文人传统,正如他自己所言:“我这个人,从来不领导别人,也不让别人来领导我。”
因为1950年这个“自由”的选择,曹聚仁在大陆和台湾几乎被湮没。虽然,他22岁时就笔录了国学大师章太炎奇崛深奥的讲演录,并以此出版了《国学概论》,被视为章太炎的关门弟子;虽然,他仅毕业于一个5年制师范学校,但却昂然走上复旦、暨南等大学的讲坛,当了20多年的教授。
抗战期间,他投笔从戎,深入前线,是最先报道台儿庄大捷和首先向海外披露“皖南事变”真相的著名记者。
台湾作家回忆,当年岛内视曹为毒蛇猛兽,他的著作被列为禁书,胆敢偷偷带进台湾,“一旦被发觉,坐牢,绿岛管训,都很难说。”
大陆一方,也是直到1980年代之后才出版了少量的曹著。直至今日,提及曹聚仁,最好的定语不是其他任何身份,而是“凤凰卫视著名评论员曹景行的父亲”———知道“名嘴”儿子的多,而知道“名家”父亲的少。
曹景行说:“来香港后,曾看到好几篇文章,作者都讲到早年如何受益于我爸爸之教,对于我来说,这却是一种奢望,难以企及。其实,我连父亲的书都没看过,因为内地不出版。他的著作,我是在香港期间才看到的。”
1969年底,曹聚仁曾给在上海的女儿曹雷写过一封信,信中如此倾诉道:“19年来,我的孤独寂寞生活,只有窗外月知道,我要是不会写文章的话,我早变成疯子了。”
所幸,曹聚仁会写作。他一生写了4000多万字,单把这些文章的题目凑起来就有三四万字。他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笔写,也可以在各种各样的纸上写,他“好像随时都可以写”,甚至可以在陪人吃饭时突然掏出纸笔,在饭桌上写起文章来。他不爱带帽,因为这样会“影响写文章的思路”。
曹聚仁曾在重病住院期间写成《浮过了生命海》一书,谈病中所悟:“人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里面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

吕彦直:中山陵的记忆

吕彦直(1894-1929)字仲宜,山东东平人,融汇中西的杰出建筑师。 
3月30日,中国国民党副主席江丙坤率代表团拜谒南京中山陵。此前一天,代表团在广州黄花岗烈士陵园举行祭奠仪式。虽然没有前往拜谒,但江丙坤应该知道,广州市内还有著名的中山纪念堂和越秀山巅的中山纪念碑。 
在孙中山逝世80 
周年之际,又逢1949年之后国民党代表团首次归省大陆,这三处以中山先生命名的建筑显得尤其受人关注。除去政治历史意义,若以建筑史观之,这三处建筑其实还有另一种命名方式,它们属于一个流星般炫目而短暂的名字―――吕彦直。 
吕彦直幼年随其姐侨居巴黎,后进北京五城学堂,曾受教于翻译名家林纾。后世评论者认为,这对他立志发扬民族文化,融汇东西方艺术,不无影响。 
1911年,吕彦直考入清华学堂留美预备部,1913年毕业,以庚款公费派赴美国留学,入康奈尔大学,先攻读电气专业,后改学建筑。毕业前后,他曾作为美国著名建筑师亨利?墨菲的助手,参与金陵女子大学(今南京师范大学)和燕京大学(今北京大学燕园)校舍的规划和设计。回国后,他在上海开设了自己的彦记建筑事务所。 
1925年3月11日,孙中山在临终前一天明确表示:“吾死之后,可葬于南京紫金山麓,因南京为临时政府成立之地,所以不可忘辛亥革命也。” 
孙中山逝世后,国民党人意识到,这座陵墓“不特为民族史上之伟大永久纪念,即在中国之文化与美术上亦有其不朽之价值”,因而有必要“合海内外美术专家之心思才力以计划此空前之建筑”。于是,葬事筹备处向海内外公开悬奖征求陵墓设计图案。 
当时年仅31岁、尚名不见经传的吕彦直,在报名应征后潜心研究中国古代皇陵和欧洲帝王陵墓,参照紫金山地形,用两个多月绘制出设计图案,被评判顾问评为首奖,轰动一时。 
他的设计被称赞为“合于中国观念”且“融合中西文化”,“全体结构简朴浑厚”,“形势及气魄极似中山先生之气概及精神”。 
不久,吕彦直受聘担任中山陵建筑师,监理陵墓工程。1926年工程启动后,他时常奔波于沪宁之间,终因辛劳过度,病倒在上海寓所。但他仍坚持技术环节必须由他亲自裁决,连选用的建筑材料,除必须遵照他指定的商标、产地之外,还要选送样品,经上海南洋大学试验并超过当时的美国标准,他才签字准用,否则定要返工。 
他的一丝不苟,曾引来营造厂发出“吕建筑师欲成其千载一时艺术之名,处处以试验出之”一类的怨言。如此精美的设计和一丝不苟的监理,注定了中山陵成就“千载一时艺术之名”,然而此名却似乎并不属于吕彦直。他的名字当时虽蜚声海内外,今日却罕有人提及,甚至在中山陵的官方网页上,人们也难以找到这个名字。 
中山陵尚在施工中,1927年,由吕彦直主持设计的广州中山纪念堂和纪念碑,又在28份中外建筑师应征设计方案中夺魁。 
1929年2月,中山陵墓室、祭堂基本完成,卧床不起的吕彦直写信给营造厂,要求全部工程必须在3月9日前完成,以便在定于3月12日的奉安大典(后推迟至6月1日)前验收交工。然而就在自己呕心沥血的工程即将全部竣工迎接他来验收之时,这位才华横溢的建筑师却在上海不幸逝世,年仅35岁,终生未婚。 
以中山陵为起点,当时的首都南京和国内许多城市,都出现了一批中西合璧形式的建筑,形成中国近代建筑的独特风格。建筑大家梁思成评价中山陵:“虽西式成分较重,然实为近代国人设计以古代式样应用于新建筑之嚆矢,适足于象征我民族复兴之始也。” 
1930年,中山陵管理委员会曾为吕彦直立纪念碑,石碑上半部为吕彦直半身像,由孙中山大理石卧像的作者、捷克著名雕刻家高祺制作,下半部为于任右手书碑文,文曰:“总理陵墓建筑师吕彦直,监理陵工,积劳病故。总理陵园管理委员会于十九年五月二十八日议决立石纪念。” 
此碑原安放于中山陵祭堂西南角的休息室内,抗战中不知去向,至今下落不明。而今,巍巍中山陵昭示,这位建筑师的名字,不应像他的纪念碑般缥缈。

吴兴华:天才的悲剧

吴兴华(1921-1966)原籍浙江杭州,诗人、学者、翻译家,一个天才,一个悲剧人物。 张芝联老人以手掩面,声音哽咽着。此刻,这位北京大学历史系的名教授,沉浸在对亡友的怀念中:“兴华比我小3岁……如果他还活着,可以写出多少好东西……如果他还活着……这只是我们的幻想,谁知道这个翻译过但丁、莎士比亚的天才自己会怎么想?”
4月17日,“吴兴华诗歌朗诵会暨《吴兴华诗文集》首发式”在北京大学百年纪念讲堂“四季庭院”举行。在被湮没了数十年后,诗人的名字在朗诵声中熠熠生辉。当年曾受教于吴兴华的学生感慨:“今天,他的名字又在北大响亮起来!”
上世纪30年代,在今日北大所在之地的燕京大学校园内,吴兴华便享有“才子”之誉。他到图书馆借书,一次要借10本,管理员不准,按照规定,限借3本。他说我不带走,就坐在书库里面看。不到闭馆时间,10本书的主要内容都已纳入他的脑中,于是,他从容把书交还管理员,出馆找人打桥牌去了。
他打桥牌的做派更是朋友圈中的美谈,十足“谈笑风生,睥睨一切”:他一边出牌,一边讲笑话,手里还拿着一本清代文人的诗集,乘别人苦思对策的间隙,扭过头去看他的书。
吴兴华精通英、法、德文,熟悉拉丁文、意大利文、西班牙文等多种语言,于中国传统典籍也浸润极深,被认为学养堪与陈寅恪、钱钟书相提并论。他的夫人谢蔚英回忆,他曾说过自己的治学计划是40岁之前苦读,奠定根基,40岁以后开始一一兑现自己的雄心壮志。
1948年,年仅27岁的吴兴华被聘为燕京大学副教授,踌躇满志。一年后,这个年轻的“旧知识分子”开始极力改造自己,力争尽快适应新社会。在他和弟弟吴言的通信中,谈的主要就是这个话题。吴言告诉记者:“当时《光明日报》上登知识分子的座谈,引用他很多话,可见他是极力想跟上这个形势的。”
1952年后,他进入北京大学西语系。在随后的“反右”运动中,他因直言反对苏联专家的英语教学方法而被扣上右派帽子,剥夺了教学和写作的权利。1962年“摘帽”后,他开始着手自己的两项“雄心壮志”:一是根据意大利原文,严格按照但丁诗的音韵、节拍翻译《神曲》;二是创作历史小说《他死在柳州》,以柳宗元为主角,力图包容唐代中外政治、经济、文化交往的全貌。据谢蔚英回忆,他还打算翻译《荷马史诗》和古希腊悲剧。
这个阶段本该是令人向往的。吴兴华自己曾说过:“闭上眼睛,仿佛就到了唐朝,衣着打扮,人来人往,宛如自己置身其中。”然而命运总是嘲弄天才,随即开始的“文化大革命”使吴兴华感到深刻的恐惧。为了怕人说“含沙射影、恶毒攻击”,他亲手烧毁了书稿。
谢蔚英当年偷偷保留了一小章节吴兴华翻译的《神曲》,如今被收入诗文集。“白昼正渐渐消逝,昏暗的影子/解除了大地上面一切生物/辛劳的感觉;只有我一个人,独自/准备着应付双重战斗的任务/……我随着他走的方向/踏上一条艰涩荒凉的小道。”
“文革”初期的暴虐,张芝联称“以下的悲剧不忍着笔”,他宁愿借吴兴华翻译过的《神曲》,视之为“炼狱”和“解脱”。这是对亡友的凭吊,也是对自己的慰藉,而事实却惊心动魄。
1966年8月的一天,吴兴华和西语系其他被勒令“劳改”的教授一起清理校园里的杂草。劳动中他体力不支,又被红卫兵灌下从化工厂污水沟里排出的污水,当场昏迷。红卫兵说他是“装死”,仍对他又踢又打,不准送学校医务室。等到晚上,看他还不能起来,才送医院。次日凌晨,壮志未酬的天才离开人世,年仅45岁。
从此,吴兴华的名,只字不见于文学史、学术史、翻译史……在几乎整个当代史中,他被彻底地遗忘了。偶尔是很偶尔地,一些人会发现二,从他的名字。参加朗诵会的一位英语系大三学生说,自己第一次知道这个名字是在大图书馆借的一本古旧的《古希腊修辞学》后面,借书卡上的最后一个名字,写着“吴兴华”。

马约翰:体育亦有名家

马约翰(1883-1966)福建厦门人,出生于基督教家庭,享有极高声望的体育活动家、教育家。 
马约翰是一个异类。他因为体育而被奉为“名家”,和国学大师、科学巨擘们相提并论;他因为体育而成为一所大学的标志性人物―――走进清华园,室内外公共场所共有十二座雕像,和马约翰同享此等尊崇的,是梅贻琦 
校长、蒋南翔校长,是朱自清教授、闻一多教授,是叶企孙教授、梁思成教授…… 
研究者论及上世纪30年代清华之盛,往往从梅贻琦的名言“所谓大学者,非谓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推延开去,罗列诸如陈寅恪、熊庆来等文理各科的一代名家,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名字,便是马约翰。 
上世纪50年代,清华校长蒋南翔曾说过,清华于1911年建校,马约翰1914年到清华,服务清华的历史差不多同清华的校史同样悠久。“所有在清华上过学的学生,差不多统统受过马先生的热心教诲”。 
热心教诲通常是这样的:“Boy,太瘦了,这样太不行了,要好好锻炼。”学生们回忆,马约翰在体育课上有一股劲,瞪大眼睛,双手攥拳在胸前挥动,号召大家“要动!动!动!”往往说得学生热血沸腾。 
晚年的梁思成常笑着对后辈说:“别看我现在又驼又瘸,当年可是马约翰先生的好学生,有名的足球健将,在全校运动会上得过跳高第一名,单双杠和爬绳的技巧也是呱呱叫的……好了,好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说真的,我非常感谢马约翰。想当年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搞野外调查。在学校中单双杠和爬绳的训练,使我后来在测绘古建筑时,爬梁上柱攀登自如。” 
马约翰曾教过学生许多有趣而又奇怪的运动,比如“拖尸”。除夕之夜,二年级的学生深夜闯进新生宿舍“拜年”,把他们从床上拖起来,四个老生抓住一个新生的四肢,甩来甩去,并且数着数,一直数到十几下,才把可怜的新生扔回床上。 
1928年,清华学校改为清华大学,首任校长罗家伦认为体育不过是蹦蹦跳跳、打打闹闹,大、中、小学都一样,都是哄着学生玩,没有设教学职称的必要,因而下令免去马约翰的教授职称,把体育教师统统改称训练员。许多人为这位清华元老忿忿不平,他却说:“降职有什么关系,我教体育既不为名,也不为利,为的是教育青年人锻炼身体。假如不让我教体育,那我倒真要和他干一场了。” 
1929年,华北足球比赛大会在天津举行,马约翰率清华大学队出征,荣获冠军。球队返校时,全校师生夹道欢迎,抬着马约翰和队员走进校门。这样一来,校长不得不恢复了他的教授职称。 
马约翰早年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时曾是赛跑冠军,关于他当时的风采,有过这样的传说:那时还是清朝,男人脑后留辫子,马约翰能把辫子跑成水平!这让很多孩子津津乐道,他们心目中的马约翰,俨然是评书中所谓的“大侠”。 
70岁时,马约翰给北京医学院作报告,一个箭步跃上讲台,身手矫健不输当年。1958年他76岁高龄,与清华大学一位中年教师搭档,获得北京市网球比赛男子双打冠军,并获国家一级运动员称号。据称,直到临去世的84岁时,他还能做13个俯卧撑。 
作为体育教授,马约翰对学生的指导时常别开生面。曾有学生因为神经衰弱来向他诉苦,他冲着学生的肚子就是一拳,那学生急了,他却笑了:“你说你神经衰弱,看你的紧张样子!”然后他带那个学生到球场上,让他去把别人正在比赛的篮球抢下来,和别人一起打,并且鼓励他:“你看,你神经不但没毛病,还挺不坏呢!”到了晚上,那个学生洗完澡,来找马约翰,高兴地说:“现在我精神好极了,好像没病了。” 
马约翰给人留下的印象如此之深,以至于一位老法学家在一次论坛上,看着台下风华正茂的青年学子,脱口而出:“Boys and girls,good evening!”他解释说,自己55年前在清华大学时,每当上体育课,总有一位慈祥长者像这样用英语问候大家,给人如沐春风之感。今天他自己看到这么多充满活力的面孔,也就情不自禁地说了当年马约翰教授说过的话。

曹靖华:苏联文学和那个年代

曹靖华(1897-1987)河南卢氏人,翻译家、散文家,“五四”以来中国译介苏联文学的前驱者,鲁迅和瞿秋白的挚友。 
曾经有那么一个年代:苏联文学寄托、塑造了几代中国人的爱与恨、青春与梦想。那些伟大的抱负、坚强的个性和敏感的灵魂,通通在译成中文的俄文字句里找到过共鸣。 
对于那个年代过来的人,问一句,还记得《铁流》、《虹》、《第四十一》、《保卫察里津》、《我是劳动人民的儿子》吗?对于他们的子孙辈,问一句,这些小说可曾读过? 
对于父与子不同年代的人,同问一句,那个和绥拉菲摩维奇、瓦西列夫斯卡娅、拉甫列涅夫、阿·托尔斯泰、卡达耶夫,以及整个苏联文学相连的中国名字,可曾记得?可曾知道? 
一个年代结束,一种文学淡出,一个国家消失,一个名字飘落———曹靖华,一如他自己的散文《飞花集》。 
一位研究者曾在北京大学图书馆发现过一本1931年由曹靖华翻译、瞿秋白代译序言、鲁迅编校并自费印刷的初版《铁流》。这个版本仅印了1000册,当时又是禁书,能保存下来,弥足珍贵。 
书的内封上,写着6个钢笔字“心爱的书之三”,落款“冯凭”。其后的两张扉页上,有一段同样字迹的“写在《铁流》前面”:《铁流》一出版,就“受着广大群众的热爱”。他也买了一本,两年间,此书跟着他“在日机的炮火下逃过难”,他却一直未曾认真阅读。1934年,国民党颁布禁书条例和禁书单,《铁流》被“明令禁止”,这反而促使他认真地读起此书来,结果发现这“绝非凡品”,而是“明珠”,是“有着绝大意义的一本书”。阅读中,这本书却被人拿走了,于是他“好似丢掉了恋人一般,终日念念不忘,大有废寝忘餐之概了”。后来,此书经过一番周折又回到手中时,他感到如见“久别重逢的故人”,“在半空中悬挂着的一个心,才算落到实地,嘴里不由地说了声‘我的天,你到底又物归原主了’”。 
著名的江姐和不那么著名的丁佑君,都是被敌人虐杀的蜀中女杰。研究者称,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榜样———娥琳娜,苏联小说《虹》中的女主人公。她们都曾和自己的女友一道买过、读过、讨论过曹靖华翻译的这本书,都为书中娥琳娜落难受辱而始终不屈的形象所震撼,都立志一旦同样的考验来临之时自己要像娥琳娜那样坚强。 
曹靖华的译笔被赞叹为凄清而华美。评论者说,读过此书的人们恐怕对书中的大部分情节早已淡忘,但相信这样一个场面是决不会从他们的记忆中轻易抹去的: 
“这时月明如昼。月光把全世界都变成了一块天青色的冰块……一个裸体女人在通往广场的路上跑着。不,她不是在跑,她是向前欠着身子,吃力地迈着小步,蹒跚着。她的大肚子在月光下看得分外清楚。一个德国士兵在她后边跟着。他的步枪的刺刀尖,闪着亮晶晶的寒光。每当女人稍停一下,枪刺就照她脊背上刺去。士兵吆喝着,他的两个同伴吼叫着,怀孕的女人又拼着力气向前走,弯着身子……这就是她,娥琳娜。” 
曹靖华译笔下的另一个场面同样难以磨灭: 
一艘白匪的小船向荒岛驶来,中尉奔向小船,在他身后,玛柳特迦毅然地举起了枪。应声倒下的,是她的爱人,也是被她击毙的第四十一名白匪。 
抗战时期,从太行山区敌人包围中出来的革命青年把一本油印的苏联小说《第四十一》送给译者曹靖华,告诉他,战士们遇到生死关头,随身携带的一切都可以抛弃,惟独这本书和枪留在身边,或者冲出重围将它们带走,或者同归于尽。 
而今,人们评价,尽管苏联解体,政治地图发生巨变,这部充满着浪漫主义色彩的革命文学作品却依然闪耀着光华。 
人民文学出版社的资深外国文学编辑孙绳武在不久前接受记者采访时,把当年的翻译编辑工作称为“替人民过滤‘不良’文学”。他认为,上世纪50年代,由于政治意识形态的影响,中国对苏联文学介绍的分量大,现在看来,“也许有些二三流的作品不介绍过来也可以,算是做了一些多余的工作”。 
如今,那个年代不再。然而那些“优良”的苏联文学,永远值得怀念。每当这时,就不能不想起曹靖华。

杨荫榆:找不到真实面貌

杨荫榆(1884-1938)江苏无锡人,女教育家,先后留学日本和美国,在哥伦比亚大学获教育学硕士学位。任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期间,未支持学生的爱国运动,受到校内师生和社会进步人士的谴责,被免职。1938年1月1日在苏州被日军杀害,时年54岁。 
查阅北大图书馆各种资料,没能找到一张杨荫榆的图片。看来,她的真实面貌,只能随她那代人的离去而离去了。 
钱钟书夫人杨绛在提到她的这位三姑母杨荫榆时曾说:“如今她已作古人,提及她而骂她的人还不少,记得她而知道她的人已不多了。” 
就此,记者专门采访北京大学中文系的陈平原教授。陈教授的回答非常干脆:在对杨荫榆的评价上,人们在回忆文字中所提及的她死于日军杀害,和当年鲁迅对她的批评,两者并不矛盾。 
“鲁迅曾经批评过很多人,现在对这些人的评价会有一些改变。”陈教授直言。 
有些研究者注意到,记录在“正史”上的杨荫榆,是那个曾被鲁迅批评过的杨荫榆。 
鲁迅在《“碰壁”之后》中有过一个比喻:杨荫榆视校长学生之关系为婆媳关系,以婆婆自居,视学生为童养媳。“许多媳妇儿,就如中国历来的大多数媳妇儿在苦节的婆婆脚下似的,都决定了暗淡的运命。”在《女校长的男女的梦》中,他指责“杨氏的诬妄”,“诬蔑是她的教育法的根源”。《寡妇主义》也是暗中讥讽杨荫榆之作。 
《鲁迅全集》的注释中是这样为杨荫榆“定性”的:“她依附北洋军阀,推行封建奴化教育,肆意压迫学生,激起进步师生的强烈反对。”她的“罪状”之一是,在任女师大校长期间,开除了六名学生自治会负责人,其中,包括许广平,以及鲁迅名篇《纪念刘和珍君》中的刘和珍。 
女作家苏雪林曾经不满地说:“她(杨荫榆)原是已故某文学大师(鲁迅)的对头,而某大师钦定的罪案是从来没人敢翻的。” 
因为这桩“罪案”,当代中国人并没忘记杨荫榆这个名字,以至今天仍有人写下这样的文字:“鲁迅《华盖集》中谈及‘女师大事件’的文章,为我们勾勒出女师大校长杨荫榆的形象。由此给我脑海中留下了可怕的印记。她似乎是童话中那个披着黑斗篷、骑着扫帚、干瘦、翘鼻、凹眼、十指尖尖的老女人。” 
有关杨荫榆的殉难,似乎从来就没有进入过“正史”的文字。 
被排斥在《现代文学史》之外的作家苏雪林,在上世纪30年代末的一篇纪念文字《杨荫榆之死及其它》中写道: 
数月前一位旧同学从桂林来信告诉我说:“女教育家杨荫榆先生已于苏州沦陷时殉难了。”死的情况,她没有说明白,因为这消息也不过从苏州逃难出来的朋友口中听来。只说荫榆先生办了一个女子补习学校,苏州危急时,有家的女生都随父母逃走了,还有五六个远方来的学生因为归路已断,只好寄居校中,荫榆先生本可以随其亲属向上海走的,因要保护这几个学生,竟也留下了。“皇军”进城,当然要照例表演他们那一套烧杀淫掳的拿手戏,有数兵闯入杨校,见女生欲行非礼,荫榆先生正言厉色责以大义,敌人老羞成怒,将她乱刀刺死,所有女生仍不免受了污辱云云。……前日高君珊先生来嘉定看朋友,谈起荫榆先生,才知道她是真死了。不过并非死于乱刀之下,而是死于水中。是被敌军踢下桥去,又加上一枪致命的。她的尸首随流漂去,至今还没有寻获。死状之惨烈,我想谁听了都要为之发指,为之心酸的吧。 
杨绛在《回忆我的姑母》一文中也提到了杨荫榆的殉难: 
三姑母住在盘门,四邻是小户人家,都深受敌军的蹂躏。据那里的传闻,三姑母不止一次跑去见日本军官,责备他纵容部下奸淫掳掠。军官就勒令他部下的兵退还他们从三姑母四邻抢到的财物。街坊上的妇女怕日本兵挨户找“花姑娘”,都躲到三姑母家里去。一九三八年一月一日,两个日本兵到三姑母家去,不知用什么话哄她出门,走到一座桥顶上,一个兵就向她开一枪,另一个就把她抛入河里。他们发现三姑母还在游泳,就连发几枪,见河水泛红,才扬长而去。 
在杨荫榆殉难之前19天,1937年12月13日,在距离苏州并不遥远的南京,杀害她的这支军队开始制造一场大屠杀。6周之内,中国军民,死,30余万。

陈西滢:傲慢与偏见

陈西滢(1896-1970)本名陈源,字通伯,笔名西滢,江苏无锡人。留英博士、学者、评论家,鲁迅著名的论敌。 
他的眼睛总是清澈明亮,那里面好像各种优点都有———洞察、理解、敏捷、机智,惟独缺乏善意。 
他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对家人骨肉的情感是很深挚的,虽自少留学西洋,脑子里中国伦常的观念却保留得相当深厚。他孝于父母,也笃于友人,对待朋友是不负责则已,既负责则负责到底,任何艰难在所不顾。 
这是同时代人对他的两段迥异的评价。似乎很难说这是一个好人还是坏人,不过,这样的人物多多少少应该有些意思吧。 
然而此人一直以来却被定性为一个面目可憎、很没意思的坏人。他大大有名,这名气却让许多人不屑一顾。 
在鲁迅的笔战史上,他要算是第一个论敌。 
大凡知道陈西滢这个名字,多是因为他被鲁迅骂过。照中国人惯常的理解,和好人打架的肯定是坏人,于是,各种读物乃至中学教科书里都把他视为坏人。这便是陈西滢“名气”的由来。 
中国现代文学馆研究员傅光明对此颇为“惋惜”。他说:“坏人的文章也就不值一读了,这实在令人惋惜,倒不是为陈西滢,而是为那些因此不读他文章的人。” 
有人认为,得益于深悟英国散文之妙谛,陈西滢这辈子文字生涯里惟一的一本《西滢闲话》就足以使他跻身中国现代散文十八家之列。他的朋友梁实秋说,西滢笔下如行云流水,有意态从容的趣味;才女苏雪林则赞为文笔晶莹透剔,更无半点尘滓绕其笔端。 
在傅光明看来,陈西滢的行文非常独特,一件普通人眼中习以为常的事,经他七扭八拐地一说,就显得荒诞和不公平了;一个人人痛恨、力争铲除而多年未果的社会现象,由他轻笔点拨几句便将其深藏不露的根挖了出来。 
总之,“他的书实在是非常好看”! 
不过也有另一种声音。学者阎晶明认为,在《西滢闲话》里,有不少观点互相矛盾,难以自圆其说,从文章的角度讲,陈西滢的作文之道,还没有完全进入火候,所以他的“闲话”惹得他自己一身尴尬。 
更实质性的问题是,多年的留学经历使陈西滢看惯了英国文化的理智和有序,对中国的一切都带着几分偏见而看不入眼。他对中国人的劣根性十分不满,却又同鲁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态度有质的区别,他的态度里少有热爱。他字里行间那种理智的态度和傲慢的神情,缺少了和时代相呼应的热度,让人很难接受。 
所以,陈西滢与鲁迅的论战,无论从结局上还是道义上,他都是一个失败者,“失败得让人难以同情”,而失败的结果,是他至今仍是中国新文化运动史上的一名“反派”角色。 
阎晶明评价,陈西滢的过于“理智”,使他在人们的印象中滑向了“反动”,也就是鲁迅所讽刺的“正人君子”和“绅士”。 
但陈西滢也自有他的性情。 
他骨子里有所谓“爱伦尼”(Irony,嘲谑、讽刺等义)的气质,但人们纳闷,此公以爱说俏皮话而出名,口才其实不怎么样,虽不至和司马相如一般口吃,但说话时总是期期艾艾,好半天才能蹦出一句来。 
母亲逝去,他方寸全乱,哭得像个小孩,旁人简直没法劝慰。苏雪林感慨:“想不到一个平日感情深蕴,又惯以冷言冷语讥讽人的陈源教授,此时竟会显露他婴儿般的纯真。” 
他本身就是一个矛盾的人。正如与他同时代、同为留英博士的温源宁所描述,陈西滢喜爱英国女作家简·奥斯丁,他的所言所行中很有一些“理智与情感”,对人对事的看法中则掺杂着不少“傲慢与偏见”。 
按照当代研究者的说法,陈西滢实在是上世纪前半叶中国现代知识分子里的一个“另类”。 
曾有学者专门研究“鲁迅和他骂过的人”,感叹曰:现在的读者往往以为鲁迅的杂感,不过是攻击个人的文章,或者有些青年已经不大知道“陈西滢”等类人物的履历,所以不觉得很大的兴趣。其实,“陈西滢”等类的姓名,在鲁迅的杂感里,简直可以当做普通名词读,就是认作社会上的某种典型。 
不过,也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文字中的和历史上的一个个人物,不应只是一个个“普通名词”,他们的履历、各自的面目和性情,颇值得关注。

林庚:喧闹时代里的隐退者

如果不是他去世的消息被媒体报道,林庚似乎已被人们遗忘了。今年中秋节的前两天,这位97岁的老人在睡梦中辞世,人们这才又记起早年与吴组缃、李长之、季羡林并称“清华四剑客”、后来又与吴组缃、王瑶、季镇淮并称“北大中文四老”的林庚先生。
10月4日,与往常一样,他吃过晚饭,上床休息了一会儿。晚7时左右,家人发现,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这位杰出的诗人已经停止了呼吸。
“他赤条条地来,又赤条条地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钱理群说。他曾告诉自己的每一个学生,要去接触林庚,拜访林庚,因为这位老人有着故去的知识分子们身上最深厚、最值得传承的精神财富。
这笔精神财富近20年来一直隐居在北京大学燕南园里。上世纪80年代林庚从北大退休,便一直居住在这里。他在园子里种了花草,学生们从门口偶尔路过,能看到在那扇油漆有些脱落的大门里,林庚先生正静坐在藤椅上,看着花丛思索,阳光洒在他身上,他的侧影清癯而安详。
这些学生再也听不到林庚讲课了。
据听过课的人们回忆,林庚讲课,有时身着白衬衣,吊带西裤,有时身着丝绸长衫。他腰板挺直,始终昂着头,大多时间垂着双手,平缓地讲着,讲到会心关键处,会举起右手,辅以一个有力的手势。他从不用讲稿,偶尔看看手中卡片,但旁征博引,堂下鸦雀无声,仿佛连“停顿的片刻也显得意味深长”。
北大中文系教授张鸣还记得,一次听林庚讲“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讲到“风满袖”的意蕴时,他平静地、引经据典地讲着,站在写满优美板书的黑板前,静静地看着学生。张鸣忽然“感到了先生绸衫的袖子仿佛在轻轻飘动”,虽然那时教室里并没有风。
“从那时起,我才感受到了诗的魅力,那是一种静默中的召唤。”张鸣说。
林庚退休之前,中文系特意为他安排了一堂“告别课”。尽管从1933年在清华大学给朱自清当助教开始,林庚已经执教半个世纪,但他的讲课题目还是几经更换才定下,讲课内容也斟酌再三,教案足足准备了一个多月。这一课,讲的是“什么是诗”。
讲课那天,他穿一身经过精心设计的黄色衣服,配黄皮鞋,头发一丝不乱。照钱理群的说法,“美得一上台就震住了大家”。然后,他款款讲来,滔滔不绝。但是,课后当钱理群送他回家,他一进门便倒下,大病一场。
晚年,燕南园里这位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已经少问世事,不接受媒体访问,淡出公众视野,甚至,连那些从他门口路过的学生,有些也已经不知道他是谁了。“功利、名望,仿佛已经完全从先生的心里消失。”张鸣说。
但老人的隐居生活却似乎自得其乐。一次,张鸣去拜访他,请教学问。两人正高谈阔论,忽然屋里响起一阵响亮的鸡叫,随后锣鼓声大响。张鸣大吃一惊,不知所措。林庚见了,在一旁得意地拍起手,哈哈大笑。原来那是儿孙们送给这位年过九旬老人的一件玩具,只要说话声音过大,就会自动发出声响。这是林庚十分喜爱的玩具。
林庚还喜欢孩子们送给他的玩偶“悟空”和“八戒”,特意挂在窗前,只要一碰,两个玩偶便手脚乱动。他还酷爱风筝,常到学校围墙外的空地放风筝。他在床头挂了一只花蝴蝶的风筝。在那只花蝴蝶的相伴下,他睡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他纯真、率真、赤诚,就像一个真正的孩子。而这是做一个大师最大的特点。”钱理群说。
这位九旬老人脸上孩子般的笑容,让为他制作遗像的照相馆师傅感到惊讶:“这么精神的老人,从来没见到过。”
隐居中的林庚,惟独在有人请他为学生讲课时绝不推辞。“对学生,对年轻人,林庚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感情和期待。”张鸣说。
在他那间20多年毫无变化、简朴陈旧的客厅里,他面对来访的学生,很容易激动起来。阳光从东、南、西三面的窗户里洒进来,学生们“坐在他面前,甚至连敬仰的心都很难产生,他实在太随和,太真诚”。学生袁行霈回忆,他从不对学生耳提面命,疾言厉色,也不肯当面表扬,或者说些惯常的客套话。
学生去看望他时,他起身迎接。离开时,又总是要送出大门,说声“谢谢”。北大毕业生余杰曾撰文回忆读书时他与林庚的一次接触。林庚站在料峭的寒风中迎接他,主动与他握手,说话总带着“歉意的微笑”,告别时走出很远,回头看,他仍“站在门外望着”。
张鸣等人回忆,与林庚交谈,他从不爱提身边琐事,只谈论学问和文章。不过有时候,师生之间也会回忆起过去的北大。他还会谈到当今学术水平的下降,谈到校内草坪上盖楼是破坏了那里原来建筑的“和谐”,为完美景观的破坏感到惋惜。
“他对学生是不设防的,更是宽厚的。”张鸣说。
林庚写信给自己的弟子孙玉石,会提笔写道:“玉石兄如晤”。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林庚的一些学生创办刊物《红楼》,被打成右派,发配外地,颠沛流离。林庚一直挂念在心,直到他90岁生日时,仍然凭记忆列出他们的名字,嘱咐张鸣,把他们务必请来见面。
林老先生讲究衣着,爱戴围巾,素来整洁。即使披一件夹克,不扣扣子,能让人觉得“高洁”。
“他很干净。”张鸣评价说,“这种干净,是由内而外的。”
这位曾经的北平现代派诗人、后来的古典文学研究者,一生追慕的是“寒士文学”和“布衣感”。他推崇不在权贵面前低头、“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尘埃。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的骨气。
他的学生袁行霈至今记得先生的一句话:“人走路要昂着头,我一生都是昂着头的。”
不过,“文革”中林庚曾被选调入“两校写作小组”。这段历史,成为有人指责林庚的罪名之一。但钱理群向记者转述,在一次为一本古书做注的讨论会上,江青曾送给林庚一枝花,托他“转交夫人”。林庚不卑不亢,接过花,随手放在桌上,没有任何受宠若惊的表情。
“这起码说明林庚先生的态度。他是温和的,他不是激烈反抗型的文人,这与他的性格,一向相符。而他对政治里的事情,原本并不清楚。”钱理群说。
他认为,此前和此后,林庚与政治,再无半点瓜葛,可以作为一个证明。而林庚晚年的隐居,被钱理群看作“从根底上是自由的精神”。
“在做人上,他是成功的。”钱理群评论,“相比一些在世时被推上高位,被别人供奉的人,林庚的结局是最美的。”
“他并不显赫,社会上的人也许并不知道他是谁,然而学生却永远铭记。”钱理群说,这是作为一个老师,可以得到的最高评价。
而在北京大学的一间课堂上,曾有一名中年教师将手中的书掷在桌上,抬起头,眼睛望着屋顶,慢慢地说:“想当年,林庚先生,衣服整洁,风度翩翩地站在讲台上,那时候……”讲到这里,他有些陶醉,教室一片静默。接着,他又一低头,发出一声叹息。
林庚给他的学生留下了这样的笑容:“他抬起头,微微含笑,望着屋宇的东方,目光中有坚毅,有安详,有回忆,有思索,有自足,有憧憬。”
这样的笑容已经成为历史。2006年10月4日黄昏,林庚由保姆陪伴,又一次来到北京大学未名湖边。很快将是中秋,他有些失望地说:“怎么月亮不圆啊?”
“快了,后天就是中秋了。”保姆答道。
“好,到时候我们出来看月亮。”林庚有些高兴地说。这天晚上,他在燕南园62号的家中,永远地离开了。
(END)


文章作者: Davis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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