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词三百首--卷九


王沂孙 天香(孤峤蟠烟)

王沂孙
龙涎香①
孤峤蟠烟②,层涛蜕月③,骊宫夜采铅水④。汛远槎风⑤,梦深薇露⑥,化作断魂心字⑦。红瓷候火⑧,还乍识、冰环玉指⑨。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
几回娇半醉⑩,剪春灯、夜寒花碎。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荀令如今顿老⑪,总忘却、尊前旧风味。漫惜余薰,空篝素被⑫。
【注释】
①龙涎香:抹香鲸病胃的一种分泌物,得之于海上,因称龙涎或龙泄,和以其他香物。其香加烈,经久不散,为一种珍贵香料。宋元时,也用作薰香。古人则以为“出大食国西海之中,上有云气罩护,则下有龙蟠洋中大石,卧而吐涎,飘浮水面,为太阳所烁,凝结而坚,轻若浮石,用以和众香,焚之,能聚香烟,缕缕不散。
……鲛人采之,以为至宝,新者色白……入香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岭南杂记》)。
②峤:山锐而高,此指海洋中的礁石。蟠,蟠绕。
③蜕月:谓月映于层涛,粼粼波光如从鳞甲中蜕退而出。
④骊宫:传说骊龙所居之处。铅水:指龙(实为鲸)所吐出的白涎。
⑤汛远槎风:意谓龙涎已随采香的人所乘的木筏(槎)而远去;槎须趁潮汛、乘风力而行,故谓。
⑥梦深薇露:意谓和以蔷薇水,使龙涎香气更烈,如使其进入深深的梦境。
⑦心字:一种制成“心”字形状的篆香。杨万里《谢胡子远……报以龙涎香》诗:“遂以龙涎心字香,为君兴云绕明窗。”
⑧红瓷候火:意谓等候其用慢火焙成,以红瓷盒贮之。
⑨冰环玉指:指龙涎香制成如环如指的形状。
⑩:音替,困慵。
⑪荀令:三国时荀彧,曾为尚书令。曹操称其为荀令君。习凿齿《襄阳记》:“荀令君至人家,坐幕三日,香气不歇。”李商隐《牡丹》诗:“荀令香炉可待薰。”可知其喜薰香。
⑫篝:薰香所用的薰笼。作动词用。

【语译】大海中,孤立的礁石上有烟雾在蟠绕,层层波涛如闪闪的鳞甲正在蜕退着月光,深夜里鲛人来此骊宫采集如铅水般的龙涎。于是这宝物便趁着潮汛,随着风中的木筏远去了,它在深沉的梦境中发现自己与蔷薇花露混合在一起,化作了令人消魂的心字形篆香。红色的瓷盒等待着烘焙的火候成了来盛装这奇香,还让人初次见到它制成后如同冰环玉指的模样。将香点燃,便见有一缕翠绿色的烟雾升起,萦绕着帘幕,仿佛是飘浮在大海上空的云气。
有多少次,那娇懒半醉的美人,在寒冷的春夜里慢慢地把灯花剪碎,陪伴着她的就是这香。在那故乡的溪边,空中飞着雪花,小屋子的门窗都紧紧关闭,那是更合适这香的地方。素以爱薰香而闻名的荀令,展眼间,现在已如此衰老了,他老是忘记从前饮酒前爱焚香薰衣、保持高雅风味的习惯,连香也不再焚了。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徒劳无益地为舍不得这残余的香气而在空薰笼上覆一条素被呢?

【赏析】王沂孙曾与周密、张炎、陈恕可、唐珏、王易简、冯应瑞、李居仁、仇远等十几位南宋遗民结社倡和,择调填词,分别咏龙诞香、白莲、莼、蝉、蟹等物,藉以寄亡国之痛,结集为《乐府补题》,这首《天香·龙涎香》词被编录于开卷第一首,可见是其极用力、极成功之作。
词上阕写龙涎香的产地、采集、制造、形状和焚爇。“孤峤”二句,说龙涎生于海上。“峤”,当指传说中蟠着龙的“洋中大石”。“烟”,即写其“上有云气罩护”,以近代科学眼光看,其实就是抹香鲸呼吸时喷出水面的水柱水气。又因传说龙“枕石而睡”“卧而吐涎”,故写“月”夜。以“蟠”“蜕”二字,形容烟云聚绕,月光波动,择字极精心,未写龙而龙若呼之欲出,而“蜕”字尤见功力,盖月下层波,望如鳞甲,波涌向前,则水中之月便如节节后退,此所以比龙蛇之蜕皮也,非静观其景者不能知。“骊宫”句,言采集,明点龙。“铅水”之喻,因龙涎“新者色白”“凝结而坚”而使用。“汛远槎风”,说被载取而远去。舟船须趁潮汛、借风力而始行,以“槎”代“舟”,用张华《博物志》“有人居海上,年年八月见浮槎去来不失期”故事,增加了传奇色彩。“梦深薇露”,说被和以香料制造。蔡絛《铁围山丛谈》云:“采蔷薇花蒸气成水……积而为香……大食国蔷薇水虽贮琉璃缶中,蜡密封其外,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洒着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此正制龙涎香时,与之共研和的重要香料。龙涎因之而“梦深”,是说其有此奇遇,真是意想不到的,赋予香以人情,启人想像无数。“化作断魂心字”句,可作梦中所经历来看,其实际制成,犹有下文。“断魂”二字写出龙涎为能成为绝品而自喜自豪,此正梦之深也。
“红瓷候火”,说其焙制和贮存。制香用慢火,须看火候,待其“稍干带润”,即可“入瓷盒窨”。“冰环玉指”,谓其制成的形状,“冰”“玉”,因色白而用,“环”作圆形,“指”为条状,两者同用,则将香比之为有纤纤玉指的佳人,故用“还初识”三字。“一缕萦帘翠影,依稀海天云气”,是说焚爇之状。所谓“入香焚之则翠烟浮空,结而不散”。至此,上阕描述龙涎香本身告一段落,故将室内“萦帘”之翠烟,比之为“海天云气”,以回应篇首,仿佛海峤烟云、月夜波涛之景象又再现于眼前。
下阕借人事咏香,以转入抒情。“几回娇半醉,剪春灯、夜寒花碎。”此谓龙涎香焚于闺阁,与娇慵女子作伴。寒夜而“半醉”,又坐剪灯花,岂待郎不至或寂寂春宵惹其相思情怀耶?奇香极贵重,故非朱门大户人家不能用。“几回”,言其常也,然问句语气间,已见出是往昔的情景。“更好故溪飞雪,小窗深闭。”说得近了,该是作者自己,只是咏物于人事宜泛而不可太实,所以毋须明说。“故溪”,故园之清溪也。雪夜小窗下,吟咏读书,焚上一炉,异香满屋,温暖如春,岂不大好。就香而言,其所以觉“更好”者,乃因为“深闭”也,即陈敬《香谱》所谓宜焚于“密室无风处”。“荀令”二句,已是分明寄慨了,也是可以作为自比自述而又毋须坐实的。荀令已老,其“忘却”之“旧风味”,即旧时待客必衣着薰香之高雅风味也,则今之落拓不修边幅;已无风情雅趣之状可想。结尾“漫惜余薰,空篝素被”八字,顺流而下。香即不焚,薰衣被所用之“篝”(薰笼)亦当闲置,今为惜尚残存于篝间的余香,而将“素被”覆置于“空篝”之上,岂非徒劳无益(“漫”)!藉此寄托南宋既亡,旧梦难温的悲哀感慨。
此词叶嘉莹曾著文详析之,所见极精当,拙评得益于该文不少。叶氏尚提到会稽盗发南宋诸陵,理宗被悬尸沥取水银及厓山覆亡,陆秀夫负帝蹈海事,并论及本词是否有寄托此类史事之可能,语谨慎而多卓见,可参见《迦陵论词丛稿》诸作。

眉妩(渐新痕悬柳)

王沂孙
新月
渐新痕悬柳,淡彩穿花,依约破初暝。便有团圆意,深深拜①,相逢谁在香径?画眉未稳,料素娥、犹带离恨。最堪爱、一曲银钩小,宝帘挂秋冷②。
千古盈亏休问,叹慢磨玉斧③,难补金镜。太液池犹在④,凄凉处、何人重赋清景?故山夜永,试待他、窥户端正。看云外山河,还老桂花旧影⑤。
【注释】
①深深拜:李端《新月》诗:“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细语人不闻,北风吹裙带。”
②帘:一本作“奁”;上言“银钩”,以作“帘”为是。
③玉斧:用吴刚以斧伐月中桂树传说。“慢”,同“漫”,徒然。
④太液池:陈师道《后山诗话》:“太祖夜幸后池,对新月置酒,问:‘当直学士为谁?’曰:‘卢多逊。’召使赋诗。请韵,曰:‘些子儿。’其诗云:‘太液池边看月时,好风吹动万年枝。谁家玉匣开新镜?露出清光些子儿。’太祖大喜,尽以坐间饮食器赐之。”
⑤此句一本作“还老尽,桂花影”。

【语译】渐渐地新生的月儿已悬挂在柳梢头了,它那淡淡的光华穿过花丛,隐约地把才降临的暮色冲破。纵然这新月已有渐渐团圆的心意,可向月儿深深下拜、祈祷如愿的人,却有谁与她在花径中相逢呢?好像纤纤的眉毛尚未画好,我料想嫦娥也还怀着离愁别恨。最可爱的是新月像一弯小小的银钩,将天幕如宝帘似的高高地挂在寒冷的秋夜里。
千万年来,月亮总是圆了又缺、缺了又圆,这道理你不必去追究,可叹的是徒然磨快吴刚的玉斧,也难以把这破碎的金镜修补起来。从宋太祖起,许多皇帝都来赏月过的太液池,至今还在,它是那么的凄凉,有谁再来这儿重新赋诗、吟咏月儿的清影呢?故国的青山,夜是漫长的,试待他日明月团团、清光窥户之时,再看那云外的大好河山,怕是连月中桂花树也都要老了!

【赏析】
《眉妩》之调,义同词题,故用来咏新月,以寄遗民之恨。陈匪石云:“起处‘渐’字领句,已从‘新月’着想。以下八字力写‘新月’,继之曰‘依约破初暝’,是一线光明气象,皆题之正面也。”(《宋词举》)所谓“一线光明”,其实只在新月之趋向,它一天天地圆起来,似乎能带给人们以某种希望。古代民间有拜新月的习俗,又多是妇女,她们拜月祝祷,愿自己能与钟情之人谐合、离别之人相逢。可愿望总是落空。“便有”之后再说“谁在”,先纵而后收,带出“离恨”来。新月如纤眉,故言“画眉”,自有“张敞画眉”美谈后,画眉几成夫妻和合相爱的象征。以“未稳”暗示未谐,而月即嫦娥,眉亦嫦娥之眉,故料其“犹带离恨”,天上如此,况人间乎!“最堪爱”,再回到正面来,收束上阕。“银钩”为挂“帘”之用,故一本“帘”作“奁”不妥。出一“冷”字,承前启后,确定了全篇基调。
过片大处落墨,将月之“盈亏”提到哲理高度。人之欲“问”,正为新月之“亏”耳。故以感叹替代了回答,以示理虽难明而情实至深。“难补金镜”,切缺月而言,所喻则金瓯已破之恨也。“太液池”二句,紧承之以足前意。自宋太祖宴赏,命卢多逊赋诗留下佳话后,南宋之高宗、孝宗亦相继效法。当时曾觌献《壶中天慢》词,有“何劳玉斧,金瓯千古无缺”之句,与碧山词先后成了对照。池苑“犹在”,盛事难再,低回之情无限。末了推开一步,由新月而想像到圆月,即所谓“窥户端正”之时。其时,“看云外山河”分外明丽,然竟非汉家之山河,能不更令人痛心欲绝?“还老桂花旧影”,正李长吉《金铜仙人辞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之意。

齐天乐(一襟余恨宫魂断)

王沂孙

一襟余恨宫魂断①,年年翠阴庭树。乍咽凉柯,还移暗叶,重把离愁深诉。西窗过雨,怪瑶佩流空,玉筝调柱。镜暗妆残,为谁娇鬓尚如许②?
铜仙铅泪似洗,叹移盘去远,难贮零露。病翼惊秋,枯形阅世,消得斜阳几度?余音更苦,甚独抱清高,顿成凄楚?漫想薰风,柳丝千万缕。
【注释】
①宫魂断:《中华古今注》:“昔齐后忿而死,尸变为蝉,登庭树嚖唳而鸣,王悔恨。故世名蝉为齐女焉。”
②娇鬓:魏文帝时,有宫人莫琼树制蝉鬓,望之缥缈如蝉翼。见崔豹《古今注》。

【语译】齐后抱着遗恨而死去,其魂化为知了,年年在庭院中树木的绿荫间鸣叫。刚刚还在凉爽的枝头呜咽,随即又转移到密叶的深暗处,重新把一腔离愁深深地向人们倾诉。西窗外,一场雨刚停歇,奇怪怎么会有佩玉之声从天空流过,又是谁在调弦柱弹奏玉筝呢?镜已昏暗,妆也残了,却又为谁还把双鬓做得如薄薄的蝉翼那样娇美动人呢?
金铜仙人铅水般的泪水流满脸颊,可叹魏官将他承露盘拆下,远远地运走,再也无法贮存夜空落下的甘露了。病弱的蝉翼已惊觉秋天的来到,蜕下干枯的躯壳来经历这人世沧桑,它还能经受几番夕阳暮景呢?袅袅的余音,更显得悲苦。怎么它独自抱着清高的节守,却霎时变得如此凄惨哀伤呢?徒然地还憧憬着那暖风吹拂,柳丝千万条飘舞的情景。

【赏析】
此词见于《乐府补题》,与前《天香·龙涎香》词当同是与张炎、周密等十数位词友倡和,借咏物以寄亡国之痛的作品。
首以齐女含怨尸化为蝉事发端。说词者多与宋陵被盗所发事联系起来,虽未必即可落实,但怨恨之气,确已统摄全篇。“乍咽”二句,善状蝉之物性,总归于“离愁”二字。“西窗”三句,形容蝉鸣有佩玉筝弦之铿锵声,更是体物至细的精彩之笔。“镜暗妆残”而仍作“娇鬓”,说者有以为是讥刺献媚新朝者,如端木采云:“‘镜暗’二句,残破满眼,而修容饰貌,侧媚依然,衰世之臣,全无心肝,千古一辙也。”(见张惠言《词选》评)作者是否真是表达如评者之激烈情怀,还很难说,也许只是因为“蝉鬓”之缥缈轻盈而设词。
“铜仙”三句,是南宋王朝覆亡之哀歌无疑。因传说蝉藉饮露而生想来,故落脚到“难贮零露”。“病翼”三句,转出哀音一片,陈廷焯云:“字字凄断,却浑雅不激烈。”(《白雨斋词话》)正指这些地方而言。“枯形”二字,因蝉有蜕壳而用。蝉鸣停歇前,其声必拖长而渐止,此所谓“余音”,而南宋遗老们结社倡和,填词寄愤,不也是“余音”吗?双关语多能令人玩味。“甚”即“怎”,用反问醒意。蝉饮露而自洁,此所谓“清”,“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蝉》诗)此言其“高”,故当作“清高”,而非如《词综》等本作“清商”。陈匪石云:“以多情者每似无情,转疑‘清高’者不应‘凄楚’,更透过一层。”(《宋词举》)所言甚是。结尾二句,回溯“薰风”时节,此正蝉之初鸣环境。回首前尘,夫复何言!故只说“柳丝千万缕”便止,含蓄不尽之势,使此词亦似蝉鸣之有袅袅余音。

长亭怨慢(泛孤艇、东皋过遍)

王沂孙
重过中庵故园①
泛孤艇、东皋过遍。尚记当日,绿阴门掩。屐齿莓苔,酒痕罗袖事何限。欲寻前迹,空惆怅、成秋苑②。自约赏花人,别后总、风流云散。
水远。怎知流水外,却是乱山尤远。天涯梦短,想忘了、绮疏雕槛。望不尽、冉冉斜阳,抚乔木、年华将晚。但数点红英,犹识西园凄婉。
【注释】
①中庵:唐圭璋笺:“元刘敏中号中庵,有《中庵乐府》。”王筱芸云:“中庵,或以为是元代的刘敏中,但刘敏中是由金入元者,据其存词和《元史》所载事迹看,似与碧山无涉。疑此中庵别是一人,是碧山的朋友,其事迹已不可考。”(《唐宋词鉴赏辞典》二二四六页)
②成秋苑:李贺《河南府试十二月乐词》:“梨花落尽成秋苑。”

【语译】我乘坐一条小船独往,经过了东岸的每一个地方。我还记得当时园门关着,园内绿叶成荫。进园后,一路经过处,莓苔上留下了木屐的齿印;开宴饮酒时,罗袖上沾满了点点酒渍,往事知多少啊!如今想要寻找从前的遗迹,只能是白白地惆怅,繁茂的花园已零落成秋天的林苑了。当年邀约同来赏花的人,自别以后,都风流云散了。
水流向遥远的地方。哪里知道在流水之外,还有那起伏的乱山更为遥远。与天涯未归人相逢的梦境,真是太短暂了,我想是故人已忘了这儿雕刻精美的台榭槛栏了吧。一眼望不尽的是斜阳渐渐西下的景象,我用手抚摸着大树,深深地感到年华已将迟暮。只有残存的几朵红花,还能领会得到这西园凄婉的风味。

【赏析】此怀旧之作。中庵其人,固不可确知,然重过故园,见人去园荒而兴慨,却和写故国之思的词作,在感情上是一脉相通的。
首句先概说此行。“孤艇”,说独游;“东皋”,是其地;“过遍”,见重游处处留连,启下文,也先摄“寻前迹”之神。自“尚记当日”至“事何限”四句,回忆昔游所见情景。“绿阴”,写花木繁茂;“门掩”“屐齿莓苔”,说其境清幽;“酒痕罗袖”,言相见之欢;“事何限”,总其事而兴叹。转入眼前,则“空惆怅”而已。时未至秋,而已觉满眼萧条,故用李贺“梨花落尽成秋苑”句意。末了才说到人事。从写“赏花人”而知园内必种植好花,而上阕不写,正为可以想见,且避免与词末“数点红英”行文重复。至此点出“别”来,以“风流云散”。四字束往,感慨无限。
园在水边,故换头从“水远”说起,这“远”字,不为水,不为山,专为故人而设。“怎知”二句,是“平芜尽处是春山,行人更在春山外”(欧阳修《踏莎行》)词意的变化,故接以“天涯梦短”四字。此“梦”是作者因想念故人而做的梦。那么,故人因何迟迟不归呢?这不是词中要说的,也未必是作者所能回答的。“想忘了、绮疏雕槛”,也只不过说说而已,当然另有缘故,不是真的“忘了”。“疏”,亦雕刻之意,四字指代园中精工细作的种种建造。“望不尽”十四字,无限低回。斜阳欲落,树犹如此!“年华将晚”,是说季节,也是说人。结语若说花都落尽,倒反没有余味,留得“数点红英”自好。花亦如人,在故友都“风流云散”之后,所余一身,已经历过多少风风雨雨,所以才真正识得“凄婉”的滋味究竟是什么。

高阳台(残雪庭阴)

王沂孙
和周草窗寄越中诸友韵①
残雪庭阴,轻寒帘影,霏霏玉管春葭②。小帖金泥③,不知春是谁家?相思一夜窗前梦,奈个人、水隔天遮。但凄然、满树幽香,满地横斜。
江南自是离愁苦,况游骢古道,归雁平沙。怎得银笺,殷勤说与年华?如今处处生芳草,纵凭高、不见天涯。更消他,几度春风,几度飞花。
【注释】
①周草窗:周密号草窗,沂孙之词友,其时各居杭、越。草窗词《高阳台·寄越中诸友》云:“小雨分江,残寒迷浦,春容浅入蒹葭。雪霁空城,燕归何处人家?梦魂欲渡苍茫去,怕梦轻、还被愁遮。感流年,夜汐东还,冷照西斜。
萋萋望极王孙草,认云中烟树,鸥外春沙。白发青山,可怜相对苍华。归鸿自趁潮回去,笑倦游、犹是天涯。问东风,先到垂阳,后到梅花。”
②玉管春葭:古代候验节气的器具叫灰琯,将芦苇(葭)茎中薄膜制成灰,置于十二乐律的玉管内,放在特设的室内木案上,到某一节气,相应律管内的灰就会自行飞出。见《后汉书,律历志》。
③小贴金泥:宋代风俗,立春日,宫中命大臣为皇帝后妃所居之殿阁撰写帖子词,字用金泥写成。士大夫间,也彼此书写了互送。

【语译】庭院的背阴处还留有残雪,寒气微微从帘间透入,密密的玉管中芦灰已传出春天的讯息。此时,不知谁还写金泥字宜春帖,也不知春天落在谁家。我做了一夜相思梦,窗前的梅花都已开放,怎奈我思念的人却被江水阻隔,被云天遮没。凄然相看的,只有满树的清幽芳香,满地的疏影横斜。
江南本来就是最能使人感到离愁痛苦的地方,何况回想起你曾骑着青骢马游历于古道上,乘着小舟看过平沙落雁的情景呢。我真想找来一张泥银花笺,不厌其烦地跟你聊聊这里春天的景象,可如今处处都长满了芳草,即使我登高凭眺,也见不到远在天边的你啊!人生易老,我又怎能再消受得几次春风吹拂、落花纷飞呢?

【赏析】周密用《高阳台》词调填了一首词,从临安寄给在山阴(今绍与市)的几位词友,其中也有王沂孙。于是王沂孙就用周词的词调、韵脚,和了一首,即此词。词写好友间彼此的思念,其中也有遗民情绪的流露。
起三句写春已来临。残雪未消,轻寒犹在,而应验节气的灰琯,已飞出春天消息。金泥宜春帖始自宫中,在士大夫之间,既作春联,又作贺年卡用。如今朝代更换,不知谁还喜洋洋地忙于书帖分送,又不知谁还兴冲冲地挂上此帖,此即“不知春在谁家”之意,亡国之感慨,于此一泄。然后写到对隔着钱塘江、远在临安的友人周密的思念。唐卢全《有所思》诗云:“相思一夜梅花发,忽到窗前疑是君”为此词所用,故于“梦”字前加“窗前”二字。特别提到梅花,还因为周密所居之杭州,孤山多梅。今见花而不见人,所以“凄然”。写梅而并不说出“梅”字来,前借卢全诗暗示,后又将林和靖“暗香”“疏影”名句化用,如此措词,方称高雅。
换头“江南自是离愁苦”,虽以“离愁”承前而过片,其内涵却要比说同住在“江南”的故人间的离别要多得多。南宋之亡,至尊皇室,或被掳北去,或南窜蹈海,临安残破,臣民离散,这些应亦包含在“离愁苦”范围内,至于说与周密彼此间因春到江南而引起的“离愁”,当然也就在其中了。“况青骢”二句,是想故人周密也曾有过旧游的回忆,也必在思念着越中旧友们。“怎得银笺”二句,则说想尽情地与老友谈谈春来的感受。再一折,说可惜芳草遮断了去路,虽登高也不能望见。也就是说,填和词以寄还是一回事,相聚尽欢又是一回事,词终以不能与故人相见为憾,又以经受不起几次风吹花落作结,是叹息人生易老,不堪几度离别,说来更添一片悲情。

法曲献仙音(层绿峨峨)

王沂孙
聚景亭梅,次草窗韵①
层绿峨峨②,纤琼皎皎③,倒压波痕清浅。过眼年华,动人幽意,相逢几番春换。记唤酒寻芳处,盈盈褪妆晚。
已消黯。况凄凉、近来离思,应忘却、明月夜深归辇。荏苒一枝春,恨东风、人似天远。纵有残花,洒征衣、铅泪都满。但殷勤折取,自遣一襟幽怨。
【注释】
①聚景亭:杭州聚景园中的亭子。据草窗题,是雪香亭,未知是一是二。园建于南宋孝宗时,曾经四朝皇帝临幸。故址在清波门外,今柳浪闻莺公园一带。周密原词云:“松雪飘寒,岭云吹冻,红破数枝春浅。衬舞台荒,浣妆池冷,凄凉市朝轻换。欲花与人凋谢,依依岁华晚。
共凄黯。问东风、几番吹梦,应惯识、当年翠屏金辇。一片古今愁,但废绿、平烟空远。无语销魂,对斜阳、衰草泪满。又西泠残笛,低送数声春怨。”
②层绿:谓绿梅。
③纤琼:谓白梅。

【语译】绿梅层叠如碧云,白梅皎洁似琼玉,倒映于湖畔清浅的微波上。美好的年华,过眼即逝,清幽的意境,楚楚动人,我与你相逢,已更换了几次春天?还记得当年与朋友唤酒赏梅,我们寻找你的芳踪,你那时春色盈盈,迟迟没有褪妆凋零。
如今你已黯然消魂,何况近来又离思萦怀。你也该忘掉那明月当空的深夜里,皇帝车驾归宫时的情景了。光阴荏苒,一枝难寄,可恨东风催春晚,人去比天远。纵然尚有残花,飘落在远行客身上,恰如铜仙的铅泪把衣衫洒满。没奈何,我只好勉力折取一枝,以排遣我满腔的幽怨。

【赏析】
聚景园是南宋诸帝常临幸游赏之处,这首次韵草窗之作,即借咏园中亭梅寓亡国之痛,一抒其内心之积怨。
上片先正面描写亭梅,并回忆赏梅事。一二句分别写绿萼梅和白梅。曹植《洛神赋》云:“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此以“峨峨”形容绿梅层叠生长状,也给人以云髻堆翠的联想。“皎皎”,常言月色,此则说白梅如琼玉之莹润洁白。“倒压”句,从“疏影横斜水清浅”化出,借此点明是咏梅。“过眼年华”三句,打通今昔,引出片末两句,而“春换”二字,显然有寄托。“唤酒寻芳”,昔日人之欢愉;“盈盈褪妆晚”,梅亦若有知,盈盈迎客,不辜负人之游兴。
过片“已消黯”,语出江淹《别赋》,承前忆共游而来,又引起下句。“消黯”“凄凉”“离思”,皆可兼指自己与梅花:就自己说,是离别友人的愁绪,就梅花说,是告别了昔日的繁华。所以有下面既像揣测,又像劝告的话:“应忘却、明月夜深归辇。”直接把园中梅花与“曾经四朝临幸”(董嗣杲《西湖百咏注》)事联系了起来。必曰“明月夜深”,(一)是指出月下赏梅最富情趣,是极好时光;(二)是说皇帝、后妃们曾在此留连忘返。这对梅花来说,是最幸运、最光荣、最难忘的时刻,而作者说,该是“忘却”的时候了!叙来极为沉痛。“人似天远”“铅泪都满”,推敲起来,都超出了念友的用语。以折梅“自遣一襟幽怨”作结,此“幽怨”,也远非孤居寂寞心情而已。读此词,令我联想起扬州史可法衣冠冢前的一副对联,云:“数点梅花亡国泪,二分明月故臣心。”碧山此词,倒也有几分仿佛。

彭元逊 疏影(江空不渡)

彭元逊
寻梅不见
江空不渡。恨蘼芜杜若①,零落无数。远道荒寒,婉娩流年②,望望美人迟暮。风烟雨雪阴晴晚,更何须、春风千树,尽孤城、落木萧萧,日夜江声流去③。
日晏山深闻笛④,恐他年流落,与子同赋。事阔心违,交淡媒劳⑤,蔓草沾衣多露⑥。汀洲窈窕余醒寐⑦,遗佩环、浮沉澧浦⑧。有白鸥、淡月微波,寄语逍遥容与⑨。
【注释】
①蘼芜、杜若:皆香草名,见《楚辞》。
②婉娩:柔顺貌,引申为不知不觉。
③“落木”二句:杜甫
《登高》诗:“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④闻笛:笛曲有《梅花落》。
⑤交淡媒劳:《楚辞·九歌·湘君》:“心不同兮媒劳,恩不甚兮轻绝。”
⑥“蔓草”句:《诗·郑风·野有蔓草》:“野有蔓草,零露
兮。”
⑦汀洲窈窕:《诗·周南·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⑧“遗佩
环”句:《楚辞·九歌·湘君》:“捐余玦兮江中,遗余佩兮澧浦。”
⑨逍遥容与:《楚辞·九歌·湘君》:“时不可兮再得,聊逍遥兮容与。”

【语译】大江空阔,不见船渡。可恨蘼芜、杜若都已零落殆尽。前路迢迢,荒漠而寒冷;流年似水,在不知不觉中逝去;那日夜盼望的美人,已入迟暮之年。风烟渺渺,雨雪霏霏,傍晚阴晴不定,我又何须春风带来树树花开,万紫千红?任凭他孤城里落叶萧萧、大江日夜滚滚流去吧!
夕阳快要西沉,山深处只听得笛声吹出《梅花落》的曲子,我怕自己将来流落,也与这笛曲中的梅花同命,事事都与愿违,既然交情如此淡薄,又要媒人何用?野外的蔓草多露水,将我的衣衫全打湿了。梦醒之余,见汀洲的窈窕淑女,将
佩环投入澧浦赠其所思之人。看悠闲的白鸥、淡淡的月光、微微的水波,我以为你不妨逍遥自在,从容地等待。

【赏析】这不是一首咏物词,也不是纪游词,而是用象征手法写成的抒情词,题为“寻梅不见”,我们不能当他真的是在写实事,否则不但作者寻找不到梅花,我们从词中也很难找到有写梅花的影子。
原来,“梅”只是作者理想中有高尚品格情操的人的代词。因为全篇是用《楚辞》中“香草美人”的表现方法来写的,所以词题也就以“梅”来代替贤者了。杜甫《贫交行》云:“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君不见管鲍贫时交,此道今人弃如土!”彭元逊的感慨,也与这差不多。
“江空不渡”,畏世途之艰难也。恨香草零落之多,是说他所钦佩的人,今已所剩无几。然后说环境很艰苦,流年不待人,看看那些德高行洁者,都已“美人迟暮”了。后四句,自述心志:当此“风烟雨雪”时代,又何须羡慕荣华富贵,任凭自己的遭遇像晚年的杜甫那样好了,独立孤城危楼,对落木萧萧,看长江滚滚东流。
换头“日晏”三句,总算让我们从“闻笛”中猜到一点可与梅花相关连的事,作者也藉此自叙了对生活前途的悲观。“事阔心违,交淡媒劳”,愤激之语,出自骚人,而又直言无隐,是全篇作意之所在。“蔓草”句,除用《诗》语外,还兼用了陶潜《归田园居》诗:“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我衣。衣沾不足惜,但使愿无违。”末了湘君遗佩,是自信美人终得眷顾,虽一时寂寞,仍不妨“逍遥容与”,且放浪于山水间,与白鸥为伍,以保持清高淡泊的操守。此词风格特异,在宋词中实为别调。

六丑(似东风老大)

彭元逊
杨花
似东风老大,那复有、当时风气。有情不收,江山身是寄,浩荡何世?但忆临官道①,暂来不住,便出门千里②。痴心指望回风坠,扇底相逢,钗头微缀。他家万条千缕,解遮亭障驿,不隔江水。
瓜洲曾舣③,等行人岁岁,日下长秋,城乌夜起。帐庐好在春睡,共飞归湖上,草青无地。愔愔雨④、春心如腻,欲待化、丰乐楼前⑤,怅饮青门都废⑥。何人念、流落无几,点点抟作雪绵松润,为君浥泪⑦。
【注释】
①官道:官修的驿道。
②出门千里:辛弃疾《水调歌头》淳熙丁酉:“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
③舣:船停泊。
④愔愔:静寂无声地。
⑤丰乐楼:南宋临安的著名楼观。在杭州涌金门外向北,其楼“瑰丽峥嵘;掩映图画,俯瞰平湖;千峰连环,一碧万顷;柳汀花坞,历历栏槛间。亭榭翚飞,远近映带;游桡冶骑,菱歌渔唱,往往会合于楼前”。(《西湖游览志》)
⑥青门:汉长安之霸城门,后泛指京城的城门。
⑦浥:湿润。泪:使泪湿其物,意即拭泪。

【语译】杨花也像东风,已衰朽无力了,哪里还有那种风发意气。虽然有情,却不收敛,江山到处都成了它寄身之所,浩浩荡荡地四方飘流,也不知今天是什么世道。
只是心里还回想着自己曾走在官家的大道上,可为时未久,留不住,便告辞出门,去千里外遨游了。却又痴心地指望风能转向,将自己再吹回原地去,终至是或相见于歌扇底,或点缀在钗头上。从别人家的万条千缕中飞出的杨花,能遮行人于长亭、阻车马于驿站,长江的流水却隔不住它飞越远去。
它曾在瓜洲渡靠岸,年年在那儿等待过往的行人,从漫长的秋季夕阳西下,到城上乌鸦被半夜惊起。青庐帐中的人春睡正香,梦魂与杨花一同飞回到西子湖上,那儿草色青青已无地可容。雨在无声地下着,杨花心里似乎也腻烦了,想要在这风光佳丽的丰乐楼前随风化去,可这故都城门外,举行饯行宴会的事早就取消了。谁又能想到经这番流落,杨花已所余无几,还是把这点点花絮揉成似雪如绵、蓬松柔软的团团,来为你擦拭眼泪吧!

【赏析】这首咏杨花的长调,所寄托的是作者自己坎坷不幸的身世遭遇。词一开头,先将杨花与无力的东风相比,“老大”二字,仿佛是在说一位上了
年纪而又疲惫的人。然后说出它过着寄身于江山的流浪生活。从“但忆临官道”六句看,作者大概一度曾在元朝做过官,只是为时不久,便告辞了,语用稼轩词“一笑出门去,千里落花风”意,说是继续过他的浪迹四方的生活去了。他之去官,当不是与新朝抱不合作态度,因为丢官后,他还“痴心指望回风坠”,希望能再入仕途。可现实未能让他如愿,所以只好出入于秦楼楚馆,跟歌女舞姬们混日子了;“扇底”“钗头”二句,当即指此。末三句,又说“他家”之杨花,自己当个旁观者,说他们纷纷送至长亭,马行于驿道,还过江而去,想是上燕都去觅前程了。
下阕前四句,说自己漂泊羁旅的苦况。“瓜洲”之地,不知是作者曾有过的真实经历,还是因为它在多次战乱中总是个不寻常的地方。“城乌夜起”,是夜来城内不平静之兆,这在杜甫《哀王孙》诗中写过。帐庐春睡,当是写旅途劳顿困倦。梦魂与杨花,皆轻飏不定者,故写共飞而同归。柳絮本畏泥沾,特以“愔愔雨”渲染其腻烦而欲化的心情。“丰乐楼”已无昔日之欢情,连都门帐饮也都已废除,则杨花之流落又有谁惜?末以柳絮成团,想像其可揾君泪作结,则人与杨花同命之作意十分明显。

姚云文 紫萸香慢(近重阳、偏多风雨)

姚云文
近重阳、偏多风雨,绝怜此日暄明。问秋香浓未,待携客、出西城。正自羁怀多感,怕荒台高处①,更不胜情。向尊前又忆、漉酒插花人②,只座上、已无老兵③。
凄清。浅醉还醒,愁不肯、与诗平。记长楸走马④,雕弓柳⑤,前事休评。紫萸一枝传赐⑥,梦谁到、汉家陵?尽乌纱、便随风去⑦,要天知道,华发如此星星,歌罢涕零。
【注释】
①荒台:指彭城之戏马台,宋武帝重阳日曾登临。
②漉酒:陶渊明曾取头上葛巾漉酒。漉,过滤。
③老兵:晋谢奕尝逼桓温饮,桓温走避之。奕遂引温一兵帅共饮之。曰:“失一老兵,得一老兵。”借以指酒友。
④楸:落叶乔木,树高可达三十米。
⑤:音责,射。
⑥紫萸:即茱萸,重阳佩之以避邪。
⑦乌纱随风:用孟嘉落帽事,参见史达祖《贺新郎·九日》注。

【语译】快到重阳节时,偏偏又多风雨天气,这一天忽然暖和晴明,真叫人喜之不尽。
请问茱萸花香是否很浓了呢?我准备拉着朋友的手同出西城。如今正是我客子情怀多感触的时候,只怕登上荒凉的戏马台,就更不胜其悲哀了。拿起酒杯,又使我回想起曾效古人葛巾漉酒、头插黄花的朋友来了,只可惜座中已没有原来的那些狂放的酒友了。
真凄凉寂寞啊!我微微有点醉,可依然清醒,这愁绪总不肯像赋诗一样能得以平静。记得曾在高高的楸林下纵马驰骋,挽起雕弓去把垂杨树枝射穿,往事就不说也罢。一枝紫红的茱萸花传赐了下来,可又有谁梦到了汉家的陵墓呢?任凭这乌纱帽随风吹走吧,我要让老天知道,我头上已长出这么多斑斑白发了啊!唱完此歌,我不觉热泪淋淋。

【赏析】
作者是南宋咸淳年间的进士,入元后,仕于新朝,当过承直郎、儒学提举之类没有多少实权的官,看来也是为了能混口饭吃。他心情是十分矛盾的,甚至非常痛苦,从这首通过写重阳节感受的慢词中所表现出来的恋恋于南宋王朝的沉痛感情看,他的故国之思、亡国之痛,丝毫也不逊于那些结社共咏《乐府补题》的遗民们。
词的上阕,先从重阳节的天气、自己“羁旅多感”,又不见故人等较浅的层面上泛说。稼轩有《踏莎行》庚戌中秋后二夕词云:“思量却也有悲时,重阳节近多风雨。”此首句所本。次句即转愁为喜,说不料到重阳日天气晴暖,令人兴奋异常。“绝怜”,是动相约登高、一览秋光之念的起因,然而实际所获得的只是一腔悲怀而已。欲扬而先抑,然后总体上又是先扬而后抑,词笔夭矫,波澜起伏。接着自述情怯,分两点:怕“羁旅多感”,“更不胜情”,是一层;已无旧时狂放之“老兵”同饮,是二层。这样,就便于下阕放开来抒发重阳之悲感。“菊花须插满头归”“折得黄花插满头”之类写重阳的诗句甚多,此“插花”二字之所出。“已无老兵”,典故之用,也颇幽默;知前所言“携客”之“客”,非在同有前事之经历的人的行列,故无同样的感受。即便能饮,也只好算“新兵”而已。
换头“凄清”二字,文意语气,都与上阕末直接。“浅醉还醒”,也仍就饮酒而言,只是其实意已从重阳风俗之饮菊花酒,转为写借酒浇愁。吟咏者虽有“诗魔”能扰人之说,也不过是说作诗用心良苦,然诗成时,魔亦去,非如愁思之耿耿难遣也。“记长楸”三句,见作者年轻时,不但文章能中举夺魁,还英姿勃勃,驰马弯弓,在众目睽睽下能一献其武艺之身手,从而博得过朝廷的青睐,如此“前事”,而今又岂堪回首!故“紫萸一枝传赐”句,说的也应该就是“前事”,也正值重阳,赐萸是当年朝廷恩宠的表示,所以铭记在心而不能忘。由此,我才想到上阕中作者见重阳日丽,便急着“问:‘秋香浓未?’”这“秋香”,不是菊花,不是桂花,必定就是“紫萸”,因为它在作者心目中有着特殊的意义。从而又悟到作者选择“紫萸香慢”词调(前此未见,或竟是自度)来写,又岂是偶然。在这句之后,接“梦谁到,汉家陵”,几近痛哭。说秋风落帽事,亦如向天表白其心意,求天谅解其苦衷,读来令人生悲。

僧挥 金明池(天阔云高)

僧挥
天阔云高,溪横水远,晚日寒生轻晕。闲阶静、杨花渐少,朱门掩、莺声犹嫩。悔匆匆、过却清明,旋占得余芳,已成幽恨。却几日阴沉,连宵慵困,起来韶华都尽。
怨入双眉闲斗损,乍品得情怀,看承全近①。深深态、无非自许,厌厌意、终羞人问。争知道、梦里蓬莱,待忘了余香,时传音信。纵留得莺花,东风不住,也则眼前愁闷②。
【注释】
①看承全近:仔细看来,十分亲切。
②也则:依然是。

【语译】天宇广阔,白云高浮,清溪在前,流水去远,傍晚的太阳在寒冷的空气中蒙上一层轻晕。无人的台阶静悄悄地,杨花也逐渐稀少了。大红门关闭着,黄莺的叫声听去还很稚嫩。我后悔匆匆忙忙地就让清明节过去了,便赶紧去观赏余留下来的花朵,但也已经成了内心的憾恨。却又接连好几天天气都阴沉沉的,从白天到夜晚,人都感到懒洋洋的,十分倦困,等我再起来去看,大好春光都已完结了。
怨恨进入双眉,眉头总是紧蹙,只是白白地折磨自己。我忽然对这种情怀有所领悟,仔细想来,还十分亲切。人们深深地表示失望,无非是自己有所期求;懒懒地精神不振,必不好意思被人追问。你哪里知道只有幻梦里才有蓬莱仙境,等到把你留恋的一点余香都忘个干净,自然会时时传给你美好的音信。否则你即使能留得住黄莺和鲜花,只要东风不停,也依然会让你的眼前充满愁绪和烦闷。

【赏析】
僧挥,现在很多书中都称他为仲殊;他是北宋人,与苏轼有交往。因为朱考臧编此书,还遵皇帝后妃提前、僧道妇女移后的体例,所以将他这位出家人和两宋之交的李清照排到了最后。此词的词调,一本作“夏云峰”,并题曰:“伤春”。“伤春”之题并不太符合作意,应是后人所加;词倒是劝人不要伤春的,其中有些话,还很有神学意味。
上阕主要写春去花落,人不免要伤春。所以先看上阕,似乎题作“伤春”也没有错。起头三句,可看出作者是一位善于用文字来作风景画的高手;十四个字,便是一幅意境很美很深的描写旷野的图画。接着转为某一院落的景象:“闲阶静”“朱门掩”,暗示春光在无人观赏中过去。“杨花渐少”“莺声犹嫩”,恰好符合“清明”才过不久的光景。至于人呢?先是“悔”,为的是“匆匆”过了佳节,没有来得及尽情地赏玩;所以立即“补课”,这样虽不能早占春光,也算是“占得余芳”了。可是人心难足,总以未见其盛时为恨(“幽恨”),这便是“憾”了。最后,当然就是“怨”,因为客观上天气接连“阴沉”,主观上自己总觉“慵困”,以至不知不觉中“韶华都尽”了。
下阕以“怨入双眉闲斗损”句过片,承上阕末意,也补足了人对春光去尽的反映。一“闲”字、一“损”字,暗暗透露作者对这种怨情的保留态度。以下渐渐转出真意:先用“乍品得”二句过渡,语极委婉。大意说,此类情怀,一经懂得,也不足为怪,乃人人皆有,故觉其亲切。“看承”,宋元时俗语,是看待之义;“全”,甚也。这两句真像耐心布道者的口吻。“深深态”二句,又忽作狮子吼,将悔憾怨恨种种情怀之实质一语道破:自我期许太多,就难免不深深作态;羞于向人吐露,才必定会恹恹不振。“怎知道”以下又如佛手指点迷津。从正反两面说去:想闻得好“音信”,关键在于“忘了余香”,不必有所留恋,这是从正面说;若总想“留得莺花”,执迷不悟,那只会招来“愁闷”,自堕苦海,这是从反面说。禅理而能入词。又说得如此有诗趣、理趣,也很不容易。

李清照 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李清照
香冷金猊①,被翻红浪②,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③!者回去也④,千万遍阳关⑤,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⑥,烟锁秦楼⑦。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注释】
①金猊:狮形的铜香炉。
②红浪:锦被上的绣纹。柳永《凤栖梧》:“鸳鸯绣被翻红浪。”
③休休:罢了罢了。
④者:这。
⑤阳关:指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诗:“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唐时盛唱,后借以指惜别曲。
⑥武陵人:用陶潜《桃花源记》事,借指所思之人。
⑦秦楼:是古诗《陌上桑》“日出东南隅,照我秦氏楼”之楼,借指自己的居处。或从词调名着眼,以为用秦穆公之女弄玉事,亦可通。

【语译】金狮香炉已灰冷烟灭,红纹锦被胡乱地翻开在床上,我起来后,懒洋洋地也不梳头。任凭贵重的梳妆盒上积满灰尘,太阳已升得比帘钩还高。我真怕难忍离别的痛苦,有多少事,想要说出来,结果还是作罢。近来人变得十分消瘦了,并不是因为喝酒而得病,也不是因为感秋而兴悲。
算了吧,算了吧!这次他回家是去定了的,就算你唱一千遍一万遍“西出阳关无故人”的惜别歌,也依然是挽留不住他的。我心想,他就像当年离别桃花源再难返回的武陵打鱼人一样,已走远了,而我只好如古代的秦罗敷独自留居在暮霭中的空楼里。只有那楼前的流水,它该可怜我老是整天站在楼上凝神远望了。这凝神远望处,从今以后,又该增添一段新的愁绪了。

【赏析】
李清照婚后与丈夫赵明诚感情甚笃,只因丈夫仕途奔波及其他原因,夫妻曾多次离别。这样,抒写离愁别恨,便成了李清照前期词的重要主题,这首词便是如此。
上阕分三层写离愁:(一)自发端至“日上帘钩”五句,先从行动举止、精神状态的慵懒恹倦来表现。炉中香冷,床上被乱,迟于起身,懒于梳头,任凭尘满妆盒,不管日上帘钩。真像《诗·卫风·伯兮》中所说的:“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金猊”“红浪”“宝奁”“帘钩”,闺阁身份可知,居处环境可想;“冷”“翻”慵”“任”,又能准确表现人物情态。(二)“生怕”二句,已由表及里,揭出人物内心,点明“离怀别苦”主题。只用“多少事”三字一露,便又以“欲说还休”缩回,半吞半吐,欲言又止。似怕触及敏感话题,也表现其无精打采的心态,又留给人以不少想像余地。(三)“新来瘦”三句,转回来,又由里到外,从自己体态容颜的变化来说,人之消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是用排除方法来突出离愁是唯一折磨自己的原因。陈廷焯颇称赏此三句,云:“婉转曲折,煞是妙绝。”(《白雨斋词话》)
换头“休休”二字,无可奈何的叹声,仿佛能听到。“者回去也”三句,可见出前此已曾有过多次离别,或者也偶有一二次因挽留劝说而未成行的也难说,此次则去意已决,知不可为矣。《阳关三叠》本送别之曲,因其词能以一片挚情打动行客,遂于此转而为挽留之辞。“念武陵”二句,说其人已去。用武陵人入桃源而又离去事,一是怕其一去不归,亦如捕鱼人;二是将前此的共同生活视作仙境;三是藉此表达自己内心想说而未说出来的话:你如此急于离去,将来不后悔轻别吗?至于用“秦楼”指代自己的居处,在所用何事上有二说:有的主张是用弄玉事,有的则认为是用罗敷事。以俞平伯之说最为公允,他说:“这里秦楼,如用弄玉事,与篇题本意合;如用罗敷事,以作者身份来看,似较合适。词意总不过想念远人,两说似可并存。”(《唐宋词选释》)“唯有”二句,张祖望称:“痴语也。”(《古今词论》录《掞天词序》)多情之人欲诉心中之怨而无地,不得已,唯诉诸楼前之流水,转思无情流水若有情,也必怜念我之多情,如此委婉叙来,所以动人。末以“又添一段新愁”回应前之“新来瘦”,再次突出了词的主题。

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

李清照
薄雾浓云愁永昼,瑞脑销金兽①。佳节又重阳,玉枕纱厨②,半夜凉初透。
东篱把酒黄昏后,有暗香盈袖。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③。
【注释】
①瑞脑:又称“龙脑”,即冰片,一种香料。销:一作“喷”。金兽:兽形的铜香炉。
②纱厨:即纱帐,防蚊用。
③比:一作“似”。

【语译】在浓浓淡淡的云雾般的香烟中,我总愁白天太长,老是面对那个焚着瑞脑的兽形铜香炉。重阳佳节又到了,枕着玉枕睡在纱帐里,到半夜时已开始感觉到阵阵凉意了。
天色黄昏后,我在菊圃的篱笆旁饮酒,暗暗闻到有一股香气飘来,沾满了我的衫袖。别说我心中不黯然感伤,卷帘西风吹来,你看我不比菊花更消瘦吗?

【赏析】关于这首《醉花阴》,在《琅嬛记》中引了一个非常有名的故事说:“易安以《重阳·醉花阴》词函致明诚。明诚叹赏,自愧弗逮,务欲胜之。一切谢客,忘食忘寝者三日夜,得五十阕,杂易安作,以示友人陆德夫。德夫玩之再三,曰:‘只三句绝佳。’明诚诘之。曰:‘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正易安作也。”这则故事,被许多书所引录,文字也有改易。有两点可疑:一、赵明诚是金石家,不以词章名,也未见有词作留世,“三日夜,得五十阕”,殆难置信;二、谓“明诚欲胜之”,亦必非事实,此已有学者指出。但如果事情尚非全部捏造的话,易安“函致明诚”一语,则可说明作此词时,他们夫妻正离别不在一起。
词起头“薄雾浓云”四字,指室内兽炉所焚瑞脑香之烟,在次句中方补明。诗词中常常写到“秋夜长”,这里却说:“永昼”白天长,是为写愁人心态,愁闷无聊,才嫌白昼太长,这与其《声声慢》中“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的意思相同。“佳节又重阳”,不觉又到了倍思亲人的日子,思亲之意虽句中未写(王维《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诗称“每逢佳节倍思亲”),然可从“又”字中细味而得,正如孤居寂寞之意,也只从夜卧纱帐,深夜觉凉中透露出来,措词十分深婉含蓄。作者被推为宋词中婉约派的代表,实非偶然。“瑞脑”“金兽”“玉枕纱厨”,大家闺秀的起居生活,款款叙来,都可看出,非徒以词藻为饰也。
换头说“东篱把酒”,此正重阳佳节事,却是欲消愁破闷、排遣寂寞的行为。“东篱”,暗写菊花,用陶潜“采菊东篱下”诗意,先为下文布好局。“黄昏后”,正愁绪上心之时。“有暗香盈袖”,承上句地点时间而说,将通常用以写梅的“暗香”二字转用于写菊。当年陶渊明“尝九月九日出宅边菊丛中坐,久之,满手把菊,忽值(王)弘送酒至;即便就酌,醉而归。”(本传)想易安居士此时亦效前贤之举,故曰“盈袖”;而“把菊”已使人比黄花成了现成语。最后几句之好处,人已屡屡提及,本毋烦多辞,唯“莫道不”从反面提起自己的黯然心情,自比正面述说更好。盖作者恐人误以为晚来赏菊饮酒,乃出于悠闲自得也。“帘卷西风”九字,自是神来之笔,其好处尤在恰好能为此时此地此女子作最艺术的自我写照。说愁、说瘦,而又能丝毫无损其形象之美感,所以绝妙。或亦正由于此,毛滂《感皇恩》之“人共博山烟瘦”、程垓《摊破江城子》之“人瘦也,比梅花,瘦几分”、无名氏《如梦令》之“人与绿杨俱瘦”等等,虽亦新巧,然终不及易安佳句之能千古传诵也。

声声慢(寻寻觅觅)

李清照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①。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
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②,怎一个、愁字了得!
【注释】
①将息:休息,保养。唐宋时俗语,今南方方言中仍有之。
②这次第:这光景。

【语译】东寻寻,西找找,不知在寻找什么,四周冷冷清清,境况凄凄惨惨,心中一阵阵悲戚。忽暖忽冷的季节,最难保养好身体了。喝上几杯淡酒,又怎能挡得住傍晚时猛烈的西风呢?天上大雁飞过,正教我伤心,它们都是我从前认识的老朋友啊!
金黄色的菊花落瓣堆积得满地都是,花儿憔悴如此,现在还有什么可摘取的呢?我守着窗口,一个人怎么才能捱到天黑呢?梧桐叶落,再加上下着细雨,到黄昏时,滴滴答答地响个不停,这番光景,只用一个“愁”字怎能形容得了呢!

【赏析】在李清照的全部词作中,最有名的大概无过于这首《声声慢》了。此词所表现的凄苦愁绪,已非入选的前两首词可比,其强烈的程度,几乎可谓是墨与泪俱,一片哀音。这种变化,实在是现实生活的改变所造成的。
靖康之变,在使北宋王朝覆灭的同时,也给李清照的个人生活带来了巨变,她的身心都遭受了极大的痛苦。故乡陷落,青州老家付之一炬。南渡后的次年,丈夫赵明诚又因病亡故,结束了伉俪恩爱的生活。继而金兵南下,她孤身一人流亡于浙南,所有藏书和财产也都在逃难中丢失了。经此浩劫,其凄苦悲愁的心境自不难想像,反映在词作中,便有了这首《声声慢》。
词起头三句,连用十四个叠字,令后人赞叹不绝,或谓“真如‘大珠小珠落玉盘’也”(《词苑丛谈》);或谓“超然笔墨蹊径之外,岂特闺帏,士林中不多见也”(《花草新编》);也有称之为“公孙大娘舞剑手”的(《贵耳集》);也有说“庶几苏、辛之亚”的(《历朝名媛诗词》)。又有作词拟句,纷纷刻意增多叠字而效颦的,如乔梦符之《天净沙》之类(今杭州孤山“西湖天下景”亭柱上“水水山山处处明明秀秀,晴晴雨雨时时好好奇奇”的对联亦属此类),弄姿作态,俗气逼人,无怪陈廷焯斥之为“丑态百出”(《白雨斋词话》)。李清照这三句虽亦有意为叠字,以合此慢调“声声”之名,但毕竟是在写她自己追思往事时的心理过程,且能把自己惘然若失的举止、寂寥处境的感受和悲从中来的心态,写得细腻生动、层次分明而又极其自然。因而与猎奇卖俏、只着眼于叠字表面效果者不可同日而语。
接着先说忽冷忽热的季节容易生病,能使人感觉到她身体单薄,是多愁所致,心情恶劣,又总怨天气。借酒暖身,岂能敌晚风凛冽;见雁南归,又勾起往事无数。黄花委地,憔悴而不堪摘的,是花是人,已难分解。“有谁堪摘”的“谁”,是疑问副词。张相《诗词曲语辞汇释》云:“谁,犹何也;哪也;甚也。与指人者异义。”又举此为例云:“言无甚可摘也。”“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语同白话,却生龙活虎。张端义曰:“此‘黑’字不许第二人押。”(《贵耳集》)“梧桐”以下,愈出愈妙,一片神行。“点点滴滴”四字,与发端十四叠字相照应,更见字声之讲究,乃词调声情与内容文情的需要。
吾师夏承焘(瞿禅)说此词用字的艺术特色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二十多个字里,舌音、齿音交相重叠,是有意以这种声调来表达她心中的忧郁和怅惘。这些句子不但读起来明白如话,听起来也有明显的音乐美,充分体现出词这种配乐文学的特色。……她这首《声声慢》词,以细腻而又奇横的笔墨,用双声叠韵、啮齿叮咛的音调,来写她心中真挚深刻的感情,这是从欧(阳修)、秦(观)诸大家以来所不曾见过的一首突出的代表作。”(《唐宋词欣赏》)

念奴娇(萧条庭院)

李清照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险韵诗成①,扶头酒醒②,别是闲滋味。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栏杆慵倚。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清露晨流,新桐初引③,多少游春意!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注释】
①险韵:做诗词用不常用或难押的字押韵叫用险韵。
②扶头:头抬不起而须扶,指醉后状态。
③“清露”二句:《世说新语·赏誉》:“(王)恭尝行散至京口射堂,于时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引:生长。

【语译】庭院里景物萧条,又加斜风细雨,重重门户不妨关闭。杨柳惹人爱怜,花儿千娇百媚。寒食节将近时,总会有种种令人可恨的天气。因难夸巧的险韵诗做成了,从扶着头的醉态中醒来了,却另有一番空荡荡的滋味。北飞的鸿雁都已过完,满腹心事却难以托雁儿捎去。
楼上一连几天都觉春寒料峭,闺房四面的帘子全低垂着,我懒得去靠在玉栏杆上远眺。衾被已冷,炉香已消,新做的好梦也已醒来,不由我这怀愁的人不起身了。早晨的清露正在流滴,新植的梧桐开始生长,引起我去春游的愿望多少!待太阳升高,烟雾收敛,再看看今天天气是否晴好。

【赏析】这首词从内容、风格来看,都无疑是南渡前,丈夫离家在外时,李清照写自己孤居生活和感受的作品。所以有研究者认为其“写作的时间,大约是宣和三年(1121),也就是赵明诚起知莱州(今山东掖县),李清照独处青州时”(《李清照词鉴赏》马兴荣文)。词在有的本子上还另有“春情”、“春思”、“春恨”、“春日闺情”一类的题目,显然都是后人所加。
起三句,庭院景象。曰“萧条”、曰“又斜风细雨”,景中有愁人寂寞心情在。夫君在外,无所等候,故珍重芳姿,自闭重门。寒食清明,是易动思亲之念的时节,怨“恼人天气”,实则是闺中幽怨、烦躁的表现。“宠柳娇花”,着力写花柳美好,正见虚度春光之可惜。黄升云:“前辈尝称易安‘绿肥红瘦’(出于《如梦令》)为佳句,余谓此篇‘宠柳娇花’之句,亦甚奇俊,前此未有能道者。”(《唐宋诸贤绝妙词选》)是赞她善于炼字组句,使所用词句新奇而极富于艺术表现力。好诗成而无人赏,酒醉了也无人管,此中滋味,唯自己知道。南唐李煜《相见欢》云:“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别是闲滋味”句,正用其意。“征鸿”二句,借北归之鸿雁,点出怀人主题。“难寄”,不但指人远路遥,音信难通,更是写“万千心事”不知从何说起,也是表达深情蜜意的话。
换头“几日春寒”,承前“斜风细雨”;“帘垂”“慵倚”,与“重门须闭”相呼应,总写落寞无趣。白天无聊,夜晚又如何呢?虽可与夫君相聚于“新梦”,但梦终须醒,“不许愁人不起”。至此,峰回路转,以下仿佛豁然开朗,以期盼天晴出去春游来表示要暂将自己心中的阴霾离愁驱散,或者还希望能等待到夫君不久回归的消息。黄蓼园云:“起处雨,结句晴,局法浑成。”(《蓼园词选》)其实,这结局的写法,或许也受到《楚辞·九歌》的启示,所谓“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其中“清露晨流,新桐初引”二句,全用《世说新语》原句,要将前人成句移植在自己的作品中,使之成活,亦即自然地化为其中的有机部分,这并非易事。自曹操《短歌行》中毫无顾忌地把“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呦呦鹿鸣,食野之苹”等《诗经》原句拿来,写入自己诗中,为我所用后,有这样胆识和笔力的作家也还不多,李清照的全用《世说》语,也因此受到了不少说词者的赞赏,如《词品》、《诗辨坻》、《论词随笔》、《词征》等,皆有褒语。

永遇乐(落日镕金)

李清照
元宵
落日镕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染柳烟浓,吹梅笛怨①,春意知几许。元宵佳节,融和天气,次第岂无风雨②。来相召,香车宝马,谢他酒朋诗侣。
中州盛日③,闺门多暇,记得偏重三五④。铺翠冠儿⑤,撚金雪柳⑥,簇带争济楚⑦。如今憔悴,风鬟霜鬓,怕见夜间出去⑧。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
【注释】
①吹梅笛怨:因笛曲有《梅花落》,故谓。
②次第:转眼,接着。与解作“情况,光景”不同。
③中州盛日:指汴京盛时。中州,今河南省。
④三五:指正月十五元宵节。
⑤铺翠冠儿:用翡翠鸟的羽毛装饰的帽子,宋时妇女在元宵节常戴。
⑥撚金雪柳:以金线撚丝制成的首饰,亦元宵时的装饰品。
⑦簇带:即簇戴,插戴满头之意。济楚:齐整,美丽。宋时的方言。
⑧怕见:怕着。韩偓《春闺》诗:“长吁解罗带,怯见上空床。”

【语译】西下的太阳如一团镕化的黄金,傍晚的浮云合拢来像大块璧玉,而我如今又在哪里呢?柳色如染,烟濛濛地一片浓绿;笛声似怨,吹着《梅花落》的曲子,也不知带来了多少春意。正是元宵佳节,天气融融晴和,难道说就不会在转眼间起一场风雨?来邀请我出游的人,有的乘着华美的车子,有的骑着高贵的骏马,我却把这些喝酒的朋友和吟诗的伙伴都一概谢绝了。
想当初汴京昌盛的日子,闺阁中女孩子们多的是空闲的时间,我还记得人们一年之中特别看重的,就要算元宵节了。到那天,我们有的戴着翡翠羽毛装饰起来的帽子,有的把金丝撚作线制成雪柳首饰,插戴得满头都是,大家纷纷上街争奇斗艳。如今我已人老憔悴,发鬟在风中松散,双鬓也覆盖着霜花,害怕在夜间再出去了。倒不如就躲在帘子后面,听听人家笑语喧哗。

【赏析】刘辰翁曾“诵李易安《永遇乐》,为之涕下”,以后“每闻此曲,辄不自堪”(见前同调词小序),还跟词友酬和(另同调词有“郑中甫适和易安词至”等题语)。可见这首词对宋末历经亡国之痛的词人,有相当大的艺术感染力。其实,与她年代相距不远的辛弃疾就写过效李易安体的词,刘过还曾仿此词的句法造过句(详后),都能说明李清照在南宋词坛的影响。此词在全部易安词中应占有特殊重要的地位。因为:(一)她将个人的不幸生活遭遇,置于北宋灭亡、世道变更的大环境中来写,因而具有时代社会意义;(二)艺术风格更趋成熟,在婉曲蕴蓄之中,显得十分沉着老练。是晚年风格的代表作。
李清照在金兵南下、浙中大乱时,曾孤身避乱于金华(今浙江中部),后金兵受挫退却,江南得以相对的安定。有人以为她可能复回至临安,晚年则基本上在临安。此词大概就作于这一时期。
上阕写眼前元夕,先从傍晚时分景色写起。“落日镕金”,描摹西下夕阳生动如见,是他人不曾说过的;与下四字组成工对,令人想起“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诗句。不过,接着“人在何处”的“人”,非指所思之人,乃作者自指,用法与“人比黄花瘦”同。“在何处”之问只是虚问,是感慨北宋沦亡、汴京难归、故乡隔绝、孤身漂泊江南的身世遭遇,先为下阕回忆“中州盛日”作铺垫。若谓是问已亡故之丈夫赵明诚在何处,反嫌“火气”过重,与前后语意、全词风格都不协调了,且人近晚年,非丧偶之初,没有必要时时提及。“染柳烟浓,吹梅笛怨”八字,精心琢句。烟,即柳之状,染,言其浓,谓望之柳色堪染;梅,即笛之曲,怨,状其吹,谓听之如怨如诉。刘过《柳梢青·送卢梅坡》:“泛菊杯深,吹梅角远,同在京城。”显然是仿效易安这两句的,还被杨慎将刘过误记作稼轩(见《词品》)。人间变化虽大,元宵之自然风景依然。“春意”不减,而又值“融和天气”,作者十分客观地写来,并不加渲染,只是在“次第岂无风雨”句中,才透露出饱受世事风风雨雨的作者的内心余悸,也因为有了这一句,才使这首词寄托了作者对南宋耽于苟安局面的担忧。上阕歇拍三句,说谢绝相召,写出自己游兴兰珊的精神状态,为下阕再说怕夜出张本。其中“香车宝马”四字,是判断其当时可能在临安的依据。
换头推开另起。回忆“中州盛日”,是元夕自然会有的联想,也是为申明之所以谢客相邀的理由。下阕全从此目的出发而将往昔之青春欢愉与如今之憔悴避人作对比。“闺门多暇”,当指李清照出嫁前还是个姑娘时,在汴京居住的那一段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与她流离后内外都独自操劳的情况截然不同。两宋“偏重三五”的情况,书多有载,毋烦赘引。穿戴装饰以应时,纷纷夜出“争济楚”,自是小儿女们爱打扮、好玩乐情景。折到“如今憔悴”,怕出去抛头露面,用“风鬟霜鬓”四字,恰当至极,不但有风霜历尽的意思,且能暗示一副蓬头乱发的老态,如何能再效满头都插戴花花草草的小儿女模样行事呢?以“不如向、帘儿底下,听人笑语”的淡语作结,反更显出其悲哀的深沉。
此词与“声声慢”相比,别是一种艺术风格与表现方式。通篇无悲、愁、涕、泪等字样,也不事情景渲染,只平平叙来,“以寻常语度入音律”(张端义《贵耳集》),沉郁悲凉,庶几可入于大雅之林。

作者(Author)

徽宗皇帝(1082—1135)名赵佶,神宗第十一子,北宋第八个皇帝。在位二十五年(1101—1125)。宣和七年金兵南下,年底,禅位与皇太子赵桓(钦宗),自称教主道君太上皇帝。靖康二年(1127)被金人虏俘北去。绍兴五年(1135)卒于五国城(今黑龙江依兰)。平生于诗文书画之外,亦工长短句。有晚清朱孝臧《彊村丛书》辑《徽宗词》一卷。
钱惟演(977—1034)字希圣,临安(今浙江杭州)人,吴越忠懿王钱俶子。少补牙门将,归宋,为右屯卫将军。咸平三年(1000)召试,改文职,为太仆少卿。累迁翰林学士枢密使,罢为镇国军节度观察留后,改保大军节度使,知河阳。入朝,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仁宗明道二年(1033),坐擅议宗庙,且与后家通婚,落职,以崇信军节度使归镇。卒谥思,改谥文僖。以诗名,常与杨亿、刘筠等十七人相唱和,辑为《西昆酬唱集》,后人称之为“西昆体”。
范仲淹(989—1052)字希文,其先邠人,后徙苏州吴县(今属江苏)。真宗大中祥符八年(1015)进士。仕至密枢副使参知政事,主张政治革新,为守旧派所阻。以资政殿学士为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守边数年,号令明白,爱抚士卒,西夏不敢来犯,称他“胸中自有数万甲兵”。转徙邓州、荆南、杭州、青州。卒,赠兵部尚书楚国公,谥文正。有《范文正公文集》。词传世甚少,擅写边塞风光,风格苍劲明健。有近代《彊村丛书》辑刻《范文正公诗余》一卷,仅得六首,且《忆王孙》一首为误收李重元作。
张先(990—1078)字子野,乌程(今浙江湖州市)人。仁宗天圣八年(1030)进士。尝知吴江县。晏殊任京兆尹,辟为通判。英宗治平元年(1064)以都官郎中致仕,退居乡间,以诗酒自娱。年八十九卒。词清丽工巧,小令、慢词兼擅,而慢词亦多用小令作法,评家常将其与柳永并论。有《安陆集》一卷。有后人辑《张子野词》二卷、补遗一卷,存词一百八十余首。
晏殊(991—1055)字同叔,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七岁能文,真宗景德二年(1005)以神童荐,赐进士出身,擢秘书监正字。庆历中,拜集贤殿学士同平章事兼枢密院使。为相务进贤才,当世名臣如范仲淹、韩琦、富弼等皆蒙擢用。后出知永兴军,徙河南,以疾归京师。卒赠司空兼侍中,谥元献。词风蕴藉和婉,温润秀洁,为宋初第一大家。文集已佚,仅有清人所辑《晏元献遗文》及《珠玉词》存世。
韩缜(1019—1097)字玉汝,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英宗朝历淮南转运使,神宗朝累知枢密院事,哲宗朝拜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出知颍昌府,以太子太保致仕。卒,赠司空、崇国公,谥庄敏。
宋祁(998—1061)字子京,安州安陆(今属湖北)人,徙开封雍丘(今河南杞县)。仁宗天圣二年(1024)与兄庠同举进士,时号“二宋”,以大小别之。历官翰林学士、史馆修撰。与欧阳修等合撰《新唐书》,书成,进工部尚书,旋拜翰林学士承旨。卒谥景文。文集已散佚,词有近人赵万里辑《宋景文公长短句》一卷,得词六首。
欧阳修(1007—1072)字永叔,号醉翁,晚号六一居士,庐陵(今江西吉安)人。仁宗天圣八年(1030)省元,中进士甲科,累擢知制诰、翰林学士,历枢密副使、参知政事,神宗朝迁兵部尚书,以太子少师致仕。卒赠太子太师,谥文忠。他是北宋诗文革新运动的领袖,以散文成就最高,为“唐宋八大家”之一,有《欧阳文忠公集》。词承袭南唐余韵,婉丽深致。有《六一词》、《欧阳文忠公近体乐府》及《醉翁琴趣外篇》三种词集传世。
柳永(生卒年不详)字耆卿,崇安(今属福建)人。仁宗景祐元年(1034)进士。一生潦倒落拓,只做过余杭令、盐场大使一类的小官,终官屯田员外郎,世称柳屯田;排行第七,称柳七。初名三变,字景庄。传说因其《鹤冲天》词有“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句,为仁宗所不喜,放榜时特黜落之,曰:“何要浮名?且填词去。”于是益放纵酒楼倡馆间,无复检率,自称“奉旨填词柳三变”。后改名永,始得磨勘转官。在词史上是第一个大量创作慢词的词人,内容多描写都市风情和歌妓生活,尤以抒写羁旅行役之情见长,铺叙展衍,情景交融,音律谐婉,语言通俗,流传很广,当时有“凡有井水处,即能歌柳词”之说。有《乐章集》。
王安石(1021—1086)字介甫,晚号半山老人,临川(今江西抚州市)人。仁宗庆历二年(1042)进士。神宗熙宁二年(1042)拜参知政事,次年拜相。厉行新法,裁抑豪强,为守旧派所抵制。晚年退居江宁(今江苏南京),封荆国公。卒谥文,崇宁间追谥舒王。是中国古代最著名的改革家,诗文创作成就很高,有《临川集》传世。词作不多而风格高峻,有近代《彊村丛书》辑《临川先生歌曲》一卷,补遗一卷,凡二十余首。
王安国(1082—1074)字平甫,临川(今属江西)人,王安石弟。熙宁初赐进士及第,除西京国子教授、崇文院校书,官至大理寺丞、集贤校理。对王安石变法新政并不完全赞同,但在安石罢相后,还是被旧党吕惠卿挟私怨诬陷夺官,放归田里。有《王校理集》,今不传。
晏幾道(生卒年不详)字叔原,号小山,抚州临川(今属江西)人。天资聪颖过人,然真率无忌,不与世苟合,常被目为“才有余而德不足”(韩维语),因此妨碍了仕途。一生只做过监颍昌许田镇、开封府推官一类的闲杂佐职。词工于言情,感伤情绪较浓,是北宋“婉约”风格的代表。因是晏殊幼子,故后人将他们并称“二晏”,但其词学造诣和在词史的地位都超过乃父。有《小山词》。
苏轼(1037—1101)字子瞻,一字和仲,自号东坡居士,眉州眉山(今属四川)人。仁宗嘉祐二年(1057)进士,历通判杭州,知密州、徐州、湖州。因“乌台诗案”贬黄州团练副使。哲宗即位,除翰林学士,知登州、杭州,一度召为端明殿学士、礼部尚书,复出知颍州。绍圣初,坐讪谤先朝,贬谪惠州、儋州。徽宗立,赦还,提举玉局观,卒于常州。是中国古代少有的文学天才,诗、文、书、画都取得极高成就。词以豪放雄奇风格见长,开拓了词的境界,成为北宋词中豪放派的代表。有《东坡词》、《东坡乐府》。
秦观(1049—1100)字少游,一字太虚,号淮海居士,扬州高邮(今属江苏)人。神宗元丰八年(1085)进士,历定海主簿、蔡州教授,以苏轼荐,除太学博士、国史院编修官。绍圣初,坐党籍,削秩,贬监处州酒税,徙郴州,编管横州,再徙雷州。徽宗立,放还途中卒于藤州。与黄庭坚、晁补之、张耒有“苏门四学士”之称,词作却以婉约见长,俊逸清丽,自成一家。有《淮海词》、《淮海居士长短句》。
晁端礼(1046?—1113)一作元礼,字次膺,其先澶州清丰人,徙家彭门(今江苏徐州)。熙宁六年(1073)进士,两为县令,都因忤犯上官而废职。徽宗政和三年(1113)应召赴京,以词作蒙徽宗赏识,除大晟府协律郎,未及就职而卒。有词集《闲斋琴趣》六卷。
赵令畤(1051—1034)初字景贶,改字德麟,自号聊复翁、藏六居士,宋太祖赵匡胤次子燕王德昭玄孙。元祐六年(1091)签署颍州公事,与苏轼交好。因受牵连罚金,列入党籍。后官右朝请大夫,迁洪州观察使。南宋高宗绍兴初,袭封安定郡王。死后赠开府仪同三司。有笔记《侯鲭录》传世。词有近人赵万里辑《聊复集》一卷。
晁补之(1053—1110)字无咎,晚年自号归来子,济州巨野(今属山东)人。十七岁时随父端友宰杭州新城县,文章受到苏轼揄扬,由此知名。神宗元丰二年(1079)进士,元祐中为校书郎,以秘阁校理通判扬州。绍圣末,入党籍,贬监信州酒税。废居八年。起,知泗州,卒于官。“苏门四学士”之一,词风受苏轼影响较大,清人冯煦评其“所为诗余,无子瞻之高华,而沉咽则过之”。有《琴趣外篇》六卷。
晁冲之(生卒年不详)字叔用,一字用道,巨野(今属山东)人。补之从弟。举进士。绍圣中坐党籍,废居具茨山(今河南密县东)下,号具茨先生。徽宗时以《汉宫春·咏梅》词受知于蔡京父子,得官大晟府丞。精于音律,擅词,惜作品传世不多。有近人赵万里辑《晁叔用词》一卷。
舒亶(1041—1103)字信道,号懒堂,明州慈溪(今属浙江)人。英宗治平二年(1065)进士,试礼部第一。以陷害贤良起家,屡兴大狱,王安国、苏轼等皆受其害。神宗朝官至御史中丞,举劾唯私,气焰嚣张,见者侧目。坐罪废斥。徽宗朝复起,累除龙图阁待制。有近人赵万里辑《舒学士词》一卷。
朱服(1048—?)字行中,乌程(今浙江湖州)人。神宗熙宁六年(1073)进士。累官国子司业、起居舍人,以直龙图阁知润州,转徙泉、婺、宁、卢、寿五州。哲宗朝,历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徽宗朝,加集贤殿修撰,知广州。坐前与苏轼游,黜知袁州,再贬蕲州安置,改兴国军,卒。
毛滂(1064—?)字泽民,号东堂,衢州江山(今属浙江)人。哲宗元祐年间为杭州法曹,绍圣间改衢州推官,元符二年(1099)知武康县。曾受权臣曾布赏识,擢置馆阁。布败,改投蔡京门下,连进谀词十首以求升调。徽宗政和中官至祠部员外郎,知秀州。词风清丽。有《东堂词》二卷。
陈克(1081—1137?)字子高,号赤城居士,临海人,一说天台(今均属浙江)人。绍兴中,为敕令所删定官。侨居金陵(今江苏南京),曾入守帅吕祉幕府,辟为右承事郎。淮西事变,为叛将郦琼所害。工词,格韵绝高,清人陈廷焯称其词“婉雅闲丽,暗合温(庭筠)、韦(庄)之旨”,认为其成就远在晁补之、毛滂、万俟咏等人之上。有《赤城词》一卷。
李元膺(生卒年不详)东平(今属山东)人。曾任南京教官。哲宗绍圣间,李孝美作《墨谱法式》,元膺为序;又其《蓦山谿》词副题作“送蔡元长”(“元长”为蔡京字),由此知其为北宋后期人物。有近人赵万里辑《李元膺词》一卷,仅九首。
时彦(?—1107)字邦美,开封(今属河南)人。神宗元丰二年(1079)进士第一。历兵部员外郎、秘阁校理、河东转运使、开封府尹等职,官至吏部尚书。
李之仪(生卒年不详)字端叔,号姑溪居士,沧州无棣(今属山东)人。神宗熙宁三年(1070)进士,历枢密院编修官,通判原州。元符中监内香药库,御史奏其尝从苏轼幕府,不可以任京官,诏停。徽宗朝,提举河东常平,坐为范纯仁遗表作行状,编管太平州。政和七年(1117),以朝议大夫致仕,年八十而卒。能文,尤工尺牍。其《跋吴师道小词》,对词自唐末五代至北宋初期的发展流变及名家词风均有评价。有《姑溪词》。
周邦彦(1056—1121)字美成,号清真居士,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神宗元丰初游学汴京(今河南开封),六年(1083),上《汴京赋》,洋洋七千言,名噪京师,由太学生一跃升为太学正。后历任地方官。徽宗朝,仕至徽猷阁待制,提举大晟府。后又出知顺昌府,徙处州,秩满,以待制提举洞霄宫,晚居明州。邦彦妙通音律,能自度曲,尤擅长调,其词清正醇和,艺术造诣极高,历来被词家奉为“正宗”。有《片玉集》(又名《清真集》)。
贺铸(1052—1125)字方回,晚号庆湖遗老,卫州(今河南汲县)人。宋太祖孝惠贺皇后族孙。娶宗女,授右班殿直。后改文职。元祐中以通直郎通判泗州,改太平州副长官。徽宗大观三年(1109),以承议郎致仕,退居苏州,以藏书自娱。宣和七年卒于常州僧舍。博学能文,词作风格多样,肆口而成,不施藻彩。有《东山词》。
张元幹(1091—1160以后)字仲宗,号芦川居士,又号真隐山人,长乐(今属福建)人。徽宗时为太学上舍生。靖康元年(1126)李纲为亲征行营使抗金,元幹为其属官,官至将作监丞。秦桧当政,致仕家居。绍兴中胡铨主张抗金,为秦桧贬谪,元幹以词送之,遂获罪,被除名为民。词多慷慨豪迈之作。有《芦川归来集》。
叶梦得(1077—1184)字少蕴,号石林居士,原籍吴县(今江苏苏州),迁居乌程(今浙江吴兴)已四世。哲宗绍圣四年(1097)进士,徽宗朝,累官龙图阁直学士。高宗朝,任江东安抚制置大使,兼知建康府,行宫留守,积极致力于防务及军饷供应,主张抗金。晚年退居湖州弁山,卒赠检校少保。他在所著《石林诗话》中对苏轼颇有微词,但词作风格却接近苏轼,间有感怀时事之作。有《石林词》一卷。
汪藻(1079—1154)字彦章,饶州德兴(今属江西)人。徽宗崇宁五年(1106)进士,高宗朝,累官中书舍人、翰林学士,出知湖州、徽州、宣州。以曾为蔡京、王黼门客,夺职,贬居永州卒。词在当时,人多传诵,惜后世留传甚少。
《彊村丛书》辑有《浮溪词》,仅三首。
刘一止(1079—1160)字行简,湖州归安(今浙江吴兴)人。徽宗宣和三年(1121)进士。绍兴初,召试,除秘书省校书郎,历给事中,进敷文阁待制,致仕。有《苕溪乐章》一卷,以《喜迁莺·晓行》最有名,当时盛称于京师,人以“刘晓行”称之。
韩疁(生卒年不详)字子耕,号萧闲,有《萧闲词》一卷,已佚,近人赵万里辑得四首。
李邴(1085—1146)字汉老,号云龛居士,济州任城(今山东济宁)人。徽宗崇宁五年(1106)进士,累官翰林学士。绍兴初,拜参知政事、资政殿学士,寓泉州,卒谥文敏。南宋王应麟《小学绀珠》称李邴、汪藻、楼钥为“南渡三词人”,王灼《碧鸡漫志》评价其词“富丽而韵平平”。有《云龛草堂集》,不传。
陈与义(1090—1138)字去非,号简斋居士,祖籍京兆(今陕西西安),唐时避乱入蜀,至其曾祖徙居洛阳(今属河南)。徽宗政和三年(1113)登太学上舍甲第,授文林郎、开德府教授,擢太学博士、著作佐郎。南渡后,历官兵部员外
郎、中书舍人、礼部侍郎、参知政事,以疾辞归,卒于湖州。其主要文学成就在诗歌方面,为江西诗派主将之一,词虽不多,但语意超绝。有《简斋诗集》,附《无住词》十八首。
蔡伸(1088—1156)字伸道,号友古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蔡襄之孙。徽宗政和五年(1115)进士,宣和中,辟太学博士,历知滁州、徐州、德安府、和州,官至左中大夫。有《友古词》一卷。
周紫芝(1082—1155)字少隐,号竹坡居士,宣城(今属安徽)人。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登第,历官枢密院编修官、出知兴国军。晚年奉祠居庐山。词风清丽婉曲。有《太仓稊米集》、《竹坡诗话》、《竹坡词》(三卷)。
李甲(生卒年不详)字景元,华亭(今上海市松江)人。约与苏轼同时。
《宋诗纪事补遗》卷三十一有李景元,元符(1095—1098)中为武康令,或系一人。画家,工山水花鸟。小令亦有闻于时。近人刘毓盘辑得词十四首,其中《忆王孙》四首乃误收李重元作。
李重元(生卒年不详)生平不详,约宋徽宗宣和前后在世,工词。黄升《唐宋诸贤绝妙词选》录其《忆王孙》词四首。
万俟咏(生卒年不详)字雅言,自号大梁词隐,哲宗元祐间以诗赋驰名,因屡试不第,绝意仕进,以诗酒自娱。每出新作,一夜之间便传遍京城。徽宗政和初召试补官,授大晟府制撰。高宗绍兴五年补下州文学。精通音律,应制之作较多。王灼《碧鸡漫志》称他与沈唐、李甲、孙夷、孙榘叔侄、晁元礼等六人词“源流从柳氏(永)来”,而“就中雅言又绝出”。有《大声集》五卷,失传已久,近人刘毓盘、赵万里各有辑本。
徐伸(生卒年不详)字干臣,三衢(今属浙江)人。政和初,以知音律为太常典乐,出知常州。有《青山乐府》,今不传。
田为(生卒年不详)字不伐。徽宗政和末,充大晟府典乐。宣和元年(1119)罢典乐,为大晟府乐令。工乐府,擅琵琶。有近人赵万里辑《呕集》。
曹组(生卒年不详)字元宠,颍昌(今河南许昌)人。徽宗宣和三年(1121)进士。召试中书,仍给事殿中,以阁门宣赞舍人为睿思殿应制。因属近侍弄臣一类,故其词作多滑稽梯突,别成一调。天资敏捷,偶有清新脱俗之作。有《箕颍集》,久佚,近人刘毓盘、赵万里各有辑本。
李玉北宋末人,生平事迹失载。词仅一首,或题为潘汾作,见《阳春白雪》卷一。
廖世美北宋末人,生平事迹失载。吕滨老(生卒年不详)一作渭老,字圣求,秀州(今浙江嘉兴)人。宣和、
靖康年间大臣,有《圣求词》一卷。
鲁逸仲《兰畹曲会》作者自称鲁逸仲,实乃孔夷化名。夷字方平,自号滍皋渔父,汝州龙兴(今河南宝丰)人。孔子四十七代孙。元祐中隐士,与侄孔榘(字处度)齐名。与李荐为诗酒侣,刘攽、韩维之畏友。《花庵词选》录有词三首。
岳飞(1103—1142)字鹏举,相州汤阴(今属河南)人。宣和四年(1122)应募从军,隶属名将宗泽,累立战功。南渡后,历官少保、河南北诸路招讨使,屡败金兵。进枢密副使,封武昌郡开国公。因力主抗金,不附和议,被秦桧以“莫须有”罪名杀害。孝宗时追谥武穆,宁宗时又追封鄂王,改谥忠武。后人辑有《岳忠武王文集》,词除《小重山》一首外,其《满江红》词,近人夏承焘著文辨其为后人所拟托。
张抡(生卒年不详)字材甫,号莲社居士,南渡故老。孝宗淳熙五年(1178),为宁武军承宣使,知阁门事,兼客省四方馆事。毛晋《莲社词跋》称:“材甫好填词应制,极其华艳;每进一词,上即命宫人以丝竹写之。尝同曾觌、吴琚辈进《柳梢青》诸阕,上极欣赏,赐赍甚渥。”有《莲社词》一卷。
程垓(生卒年不详)字正伯,号书舟,眉山(今属四川)人。他是苏轼中表兄弟程正辅之孙,约孝宗、光宗时在世。词风委婉绵丽。有《书舟词》。
张孝祥(1132—1169)字安国,号于湖居士,历阳乌江(今安徽和县)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廷试第一。孝宗朝,累迁中书舍人、直学士院,领建康留守。徙荆南湖北路安抚使,进显谟阁直学士致仕。其词“声律宏迈,音节振拔,气雄而调雅”(查礼语),风格豪放,开南宋爱国壮词之先。有《于湖词》(又名
《于湖居士乐府》、《于湖先生长短句》)。
韩元吉(1118—1187)字无咎,号南涧翁,许昌(今属河南)人,一说雍丘(今河南开封)人,南渡后寓居信州(今江西上饶)。隆兴间官吏部尚书,出守婺州、建宁,封颍川郡公。与张孝祥、范成大、陆游、辛弃疾等常以词唱和,词风亦与辛弃疾等相近。有《南涧诗余》一卷。
袁去华(生卒年不详)字宣卿,奉新(今属江西)人,高宗绍兴十五年(1145)进士。曾任善化、石首知县。有《宣卿词》一卷。
陆淞(生卒年不详)字子逸,号雪溪,山阴(今浙江绍兴)人。陆游兄弟辈。曾官辰州守。晚以疾废,卜居山野间,不以荣辱为念。
陆游(1125—1210)字务观,号放翁,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名臣陆佃之孙,以荫补承仕郎。高宗绍兴二十三年(1153)应进士第,因位列秦桧孙埙之前,忤怒秦桧,被除名。孝宗即位,赐进士出身,通判建康府。入王炎、范成大幕府,除朝议大夫、礼部郎中。宁宗嘉泰初,诏同修国史,升宝章阁待制。晚年闲居故里。是南宋著名爱国诗人,存诗近万首,词也颇有成就。有《渭南词》二卷(又名《放翁词》)。
陈亮(1143—1194)字同甫,号龙川,婺州永康(今属浙江)人。为人豪迈,富才气,喜谈兵。孝宗隆兴初,上《中兴五论》,反对与金议和。退学于家,力学著书十年,学者多归之。光宗绍熙四年(1193)策进士,擢第一,授签书建康府判官,未到任而卒。理宗端平初年,追谥文毅。陈亮是南宋著名思想家,浙东学派代表人物,词风豪放激越。有《龙川词》。
范成大(1126—1193)字致能,号石湖居士,吴郡(今江苏苏州)人。高宗绍兴二十四年(1154)进士。隆兴初,出使金国,全节而归。除四川制置使。累官吏部尚书,拜参知政事,进资政殿学士。晚年退居家乡石湖。卒谥文穆。主要成就在诗,以田园题材最为擅长。与陆游、杨万里、尤袤并称“南宋四大家”。有《石湖词》、《石湖集》、《揽辔录》、《桂海虞衡集》等。
辛弃疾(1140—1207)字幼安,号稼轩,济南历城人。随耿京聚兵山东,起义反金,任掌书记。绍兴三十一年(1161)十月奉表南下,次年初高宗召见,授承务郎,改江阴签判。历任建康通判、提点江西刑狱、湖北转运副使、湖南安抚使、江西安抚使等职。后落职闲居信州(江西上饶)近二十年。宁宗朝,起用为浙东安抚使、镇江知府、被劾,卒于铅山。存词六百余首,为两宋词人之最。词以豪放为主而呈多样风格,艺术成就极高,与苏轼并称“苏辛”,是南宋最杰出的爱国词人。有《稼轩长短句》及《美芹十论》、《九议》等传世。
姜夔(1155?—1221?)字尧章,号白石道人,饶州鄱阳(今江西波阳)人。少小随父宦游汉阳,父死,流寓湘、鄂间。萧德藻以兄女妻之,乃随萧移居湖州(今浙江吴兴),往来苏、杭间,与词客诗人多有交游。一生未仕,卒于临安。其词清空蕴蓄,格律严密,上承周邦彦,下开吴文英、张炎一派。尤精音律,有自注工尺旁谱的词十七首存世,为研究宋词乐谱的珍贵资料。有《白石道人歌曲》、《白石道人诗集》、《白石诗说》等传世。
章良能(生卒年不详)字达之,丽水(今属浙江)人,居吴兴。淳熙五年(1178)进士,除著作佐郎。宁宗朝,官至同知枢密院事、参知政事。有《嘉林集》百卷,不传。存词一首。
刘过(1154—1206)字改之,号龙州道人,吉州太和(今江西泰和)人。平生以功业自许,却屡试不第,又数次上书,陈述政见,不纳,遂放浪湖海间,布衣终身。曾为韩侂胄宾客,与陆游、辛弃疾、陈亮等人有交。词属豪放一派。清人刘熙载《艺概》评其词“狂逸之中,自饶风致,而沈著不足”。有《龙州词》二卷。
严仁(生卒年不详)字次山,号樵溪,邵武(今属福建)人。与严羽、严参并称“邵武三严”。有《清江欸乃集》,不传。宋人黄升评:“次山词极能道闺闱之趣。”
俞国宝(生卒年不详)临川(今江西抚州)人。孝宗淳熙间太学生。有《醒庵遗珠集》,不传。存词五首。
张镃(1153—1221?)字功甫,一字时可,号约斋,先世成纪(今甘肃天水)人,徙居临安(今浙江杭州)。为南宋大将张俊曾孙。历官奉议郎、直秘阁通判婺州、司农少卿。与史弥远谋杀韩侂胄,贬云溪,放还,又密谋反史弥远,坐动摇国本,除名象州编管,死于贬所。词以写景咏物见长,清丽明快。有《南湖诗余》(又名《玉照堂词》)一卷。
史达祖(生卒年不详)字邦卿,号梅溪,汴(今河南开封)人。宁宗时为权相韩侂胄堂吏,奉行文字,拟帖拟旨,俱出其手。侂胄败,被刺配充军,不知所终。词风尖巧柔媚,擅长咏物,工于炼句,是南宋“婉约”派名家。有《梅溪词》。
刘克庄(1187—1269)字潜夫,号后村居士,莆田(今属福建)人。从学于理学家真德秀(西山),以荫入仕,尝官建阳令。以咏《落梅》诗得罪权臣,废居十年。起知袁州,迁广东运判、江东提刑。理宗淳祐六年(一二四六)赐同进士出身,权工部尚书,官至龙图阁直学士,卒谥文定。克庄诗词兼擅。诗宗晚唐,为“江湖派”代表作家;词学辛弃疾,宏放粗犷,为辛派重要词人。有《后邨先生大全集》、《后邨别调》(又名《后邨长短句》)。
庐祖皋(生卒年不详)字申之,又字次夔,号蒲江,永嘉(今浙江温州)人。楼钥之甥。宁宗庆元五年(1199)进士,嘉定十一年(1218)主管刑部架阁文字,历秘书省正字、校书郎、著作郎、将作少监、权直学士院。与“永嘉四灵”为诗友,彼此唱和,惜诗集不传。词擅短调,工整纤雅。词集有《蒲江词藁》。
潘牥(1205—1246)字庭坚,号紫岩,闽富沙(今属福建)人。理宗端平二年(1235)进士。以语直忤侍御史,调镇南军节度推官。历太学正,出通判潭州。有《紫岩集》和近人赵万里辑有《紫岩词》一卷。
陆叡(生卒年不详)字景思,号云西,会稽(今浙江绍兴)人。淳祐中为沿江制置使参议,除礼部员外郎,崇政殿尚书。
吴文英(1200?—1260?)字君特,号梦窗,晚号觉翁,四明(今浙江宁波)人。本姓翁,入继吴氏。理宗绍定年间为苏州仓司幕僚,后又出入浙东安抚使吴潜和嗣荣王赵与芮之门。终生未仕,行踪不出江、浙。知音律,能自度曲,词师法周邦彦,运意深远,用笔幽深,艺术追求颇高,不免有时流于晦涩,《四库总目提要》称其为“词家之李商隐”。有《梦窗甲乙丙丁稿》四卷。
黄孝迈(生卒年不详)字德文,号雪舟,生平不详,有《雪舟长短句》,已佚。
潘希白(生卒年不详)字怀古,号渔庄,永嘉(今浙江温州)人。理宗宝祐元年(1253)进士,干办临安府节制司公事,德祐初,以史馆检校召,不赴。
朱嗣发(1234—1304)字士荣,号雪崖,乌程(今浙江湖州)人。居家专志奉亲。宋亡,举充提学学官,不赴。《阳春白雪》中录其词一首。
刘辰翁(1232—1297)字会孟,号须溪,庐陵(今江西吉安)人。少登陆九渊门,补太学生。理宗景定三年(1262)进士,廷试对策,忤贾似道,置丙第,以亲老,请濂溪书院山长。荐居史馆,又除太学博士,皆固辞。宋亡,隐居不仕。词多写亡国之痛,悲郁苍凉。有《须溪词》。
周密(1232—1298)字公谨,号草窗,济南(今属山东)人。流寓吴兴(与浙江湖州),居弁山,又自号弁阳啸翁、萧斋、泗水潜夫。理宗淳祐年间任义乌县令。入元不仕,潜心著述,有《齐东野语》、《癸辛杂识》、《武林旧事》等,皆存一代文献。词学周邦彦,律调谨严,独标清丽,当时与王沂孙、张炎齐名,又与吴文英(号梦窗)并称“二窗”。有《洲渔笛谱》(又名《草窗词》)。
蒋捷(生卒年不详)字胜欲,号竹山,阳羡(今江苏宜兴)人。度宗咸淳十年(1274)进士。宋亡遁迹不仕。其词洗练缜密,语多创获。有《竹山词》。
张炎(1248—?)字叔夏,号玉田,又号乐笑翁,祖籍西秦(今陕西),寓居临安(今浙江杭州)。是南宋初年大将张俊后代,年轻时纵情诗酒之间,宋亡后家境败落,纵游江湖,尝北至燕、蓟间,旋即南归,在浙东、苏州一带漫游,与周密、王沂孙交好,潦倒以终。其词属姜夔“清空”一派,重视技巧,追求典雅,宋亡后词风渐趋凄凉。有《词源》二卷、《山中白云词》(又名《玉田词》)八卷。
王沂孙(生卒年不详)字圣与,号碧山,又号中仙、玉笥山人,会稽(今浙江绍兴)人。能文工词,广交游。入元,于至元年间(1264—1295)曾出仕庆元路(治所在今浙江鄞县)学正。词以咏物见长,间寓故国之感。有《花外集》(一名
《碧山乐府》)。
彭元逊(生卒年不详)字巽吾,庐陵(今江西吉安)人。理宗景定二年(1261)中乡试。刘辰翁《须溪词》中屡有与他唱和之作。
姚云文(生卒年不详)字圣瑞,高安(今属江西)人。度宗咸淳年间(1265—1274)进士。入元授承直郎、抚、建两路儒学提举。有《江邨遗稿》。
僧挥(生卒年不详)俗姓张,字师利,安州(今湖北安陆)人。尝中进士,后弃家为僧,法名仲殊,曾驻无锡苏州承天寺、杭州吴山宝月寺等。与苏轼有交。徽宗崇宁(1102—1106)中,自缢死。其词自成一家,宋王灼《碧鸡漫志》曾将其与贺铸、周邦彦、晏幾道等并举,可见推崇。有近人赵万里辑《宝月集》。
李清照(1084—1155?)号易安居士,济南(今属山东)人。自幼好学,能诗工文,尤擅长词。父李格非、夫赵明诚皆当时著名学者。早年与夫居汴京,词多反映少女情怀与闺中生活,明快秀丽。南渡后,夫亡,只身流离辗转于兵荒马乱中,后卜居金华、临安,境况凄凉,词风遂渐趋低沉忧郁。擅长以白描手法抒情状物,艺术成就很高,成为婉约派大家。论词强调“词别是一家”,反对以作诗文之法作词。有《易安居士文集》、《漱玉词》。


文章作者: Davis Ch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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